蘇歡
《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以下簡稱《村寨里的紙文明》)是“十一五”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點項目、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資助項目“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的成果圖書,圖書匯集了28個少數民族傳統剪紙的調研報告。
造紙術的發明和傳播推動了藝術的發展,推動了東方文化向西方傳播,今天的紙文明存在于哪里,如何存在?作為民間美術的民間剪紙如何從藝術本體出發進行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研究如何在方法上尋求突破?這些問題,《村寨里的紙文明》可以給我們一種答案。
隨著藝術學、人類學、社會學的引入,“民族”觀念進入我國學者視野。以鳥居龍藏(日本)、巴克(法國)、Oost,P.Joseph VAN(比利時)為代表的外國學者率先在我國少數民族進行田野調查,記錄了民族服飾、民族音樂等民間藝術資料。①毛艷:《中國少數民族藝術研究史 1900—1949》,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年,第90—97頁。早期學者們對民間藝術的采集為少數民族藝術研究奠定了基礎。抗日戰爭時期,藝術成為“救亡圖存”的武器,藝術家深入鄉村尋找工農兵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形式;加之很多高校的南遷和人文學科的進一步發展,西南少數民族藝術受到重視,文學、音樂、舞蹈研究得以細化。岑家梧從藝術學、社會學、人類學角度肯定了少數民族藝術的價值,并在少數民族藝術研究方法的本土化實踐上進行探索,對民族藝術、民間藝術的研究貢獻巨大。②毛艷:《中國少數民族藝術研究史 1900-1949》,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年,第187—200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在“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方針的指引下,少數民族文化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詩歌、舞蹈、音樂、美術等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經歷了戰后的慌亂,重新被發掘、整理。1956年的全國少數民族文化工作會議提出,要對少數民族民間藝人妥善安排,使他們更好地傳授技藝、發展民族藝術;對于文化藝術遺產要有組織地發掘整理,通過搜集、出版、組織傳授等方式積極搶救即將失傳的少數民族民間文學和民間藝術。③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辦公廳編印:《文化工作文件資料匯編 (一) (1949-1959)》,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辦公廳, 1982年,第424頁。可以說,這是我國較早實施的少數民族文化遺產搶救行動。
20世紀70年代前,調查的最主要任務是記錄、收集民族民間藝術;研究則是根據調查內容進行整理、分類,分析作品的形式、風格,一定程度上延續了抗日戰爭時期民間藝術采風的傳統。例如,中國音樂學院少數民族研究室在1955-1963年期間收集、整理了內蒙古、新疆、云南等地的民間音樂,包括維吾爾族《十二木卡姆》、貴州侗族大歌、哈薩克族東不拉器樂曲等;①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圖書資料室編:《國內民族研究參考資料》(第2輯1963年),1964年,第6—7頁。內蒙古自治區在1962-1963年對蒙古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的舞蹈、民歌、民間美術遺產(包括地毯、建筑圖案、服裝鞋帽、刺繡、日用器皿等)做了調查和收集;②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圖書資料室編:《國內民族研究參考資料》(第2輯1963年),1964年,第30—32頁。各地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也涉及對民間風俗、民間美術、民間藝術等文化遺產的調查。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文化工作全面復興,給予民族傳統習俗以充分肯定和尊重。1980年,文化部和國家民委聯合發布《關于做好當前民族文化工作的意見》。工作意見中明確提出要“抓好民族文化遺產的搜集整理和民族文藝理論研究工作”。1980年代初,國家層面意識到民間藝術消亡的速度,趕在老藝人離世前“爭分奪秒”地搜集、整理口頭傳承的民間藝術。③國家民委政策研究室編:《國家民委民族政策文件選編1979-1984》,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8年,第282頁。
國家對少數民族民間藝術的重視,加之“民間藝術熱”的浪潮推動了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的基礎調查工作。20世紀的最后20年里,民間藝術類書籍出版數量達到前所未有的頂峰,既有單一民族單一藝術類型的專題調研,也有某一藝術類型的多民族匯總,以少數民族為專題的民間美術類書籍多為西南地區的民間手工藝。這批書籍留下的珍貴一手資料,對我們了解30年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態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文化部啟動的《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編纂項目,對中國浩如煙海的民族民間文化進行了普查、挖掘和搶救,按行政區劃立卷,每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各10 卷,反映了56個民族豐富的民間文化資源概貌。④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編.:《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概覽》,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年,第2頁。遺憾的是,《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沒有包含民間美術類型的相關內容。
進入新世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在我國普及,曾經被冠以“民間文學”“民間藝術”“傳統文化”的文學、藝術、習俗以“非遺”的身份進入人們視野。文化部公布的四批國家非遺名錄共計1372項,其中少數民族非遺477項,占總數的34.77%。⑤肖遠平,柴立主編:《中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報告2015版》,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5年,第6—8頁。我國被教科文組織列入非遺代表作名錄的39項(含《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和《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優秀實踐名冊》)非遺中,有的是某一少數民族特有的非遺,例如維吾爾族的木卡姆藝術、柯爾克孜族口傳史詩《瑪納斯》、蒙古族長調民歌等;還有些是多民族共享的非遺,例如剪紙、花兒、端午節習俗、中國傳統木構營造技藝等。人們通常將剪紙視為漢族的非遺項目,而忽略其作為多民族共享非遺資源的性質。回顧我國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的基礎研究,能夠對某一非遺類型進行三十多個少數民族的田野調查,這在學術史上是少有的,卻是有必要的。
中國民間剪紙是中華民族具有代表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中國古代紙文明形態的活態傳承。中國民間剪紙作為具有普遍性和文化多樣性的民族藝術傳統,蘊含著豐厚的民族文化內涵,尤其是少數民族剪紙,更具有文化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⑥喬曉光:《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年,第23頁。
《村寨里的紙文明》突破“漢族剪紙獨占一方”的研究格局,將剪紙置于紙文明的歷史背景中,用一種文化遺產類型串聯起中國大部分民族和土地,借助剪紙講述今天中國鄉村的文化故事。《村寨里的紙文明》作為有廣度且帶有研究性質的田野調查,在剪紙研究、民間美術研究甚至非遺領域做出了從無到有的突破。
學科的發展必然會從幼苗起始,逐漸走向枝繁葉茂。新文化運動時期的北大歌謠運動、文藝大眾化時期的藝術家采風,如同民間藝術研究的年幼期,那時人們在鄉野調查中采集歌謠、收集民間美術品、記錄民間音樂簡譜,關注的是“民間美術是什么”。到了20世紀80年代,民間美術收集還在繼續,錄影設備的跟進使民間藝術的圖像、錄音可被反復觀看、收聽,加之時代的需求,研究者基于對已有資源的整合,開始了對藝術風格的探究。20世紀末,滕風謙的《民間剪紙傳統主題紋樣與物候歷法》、靳之林的《生命之樹》《抓髻娃娃》《綿綿瓜瓞》等論文和著作,開始借助文獻索引、圖像比較、歷史考古等方法尋找民間美術紋樣與文化的關聯,引導民間美術進入文化研究的層面。
新世紀,曾經的“民間音樂”“民間美術”“民間文學”擁有了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新名字,藝術學、人類學、民俗學的參與為非遺研究帶來了新機遇。“非遺”帶來的不僅是名字的轉換,也帶來研究領域的轉型。相對于早期所側重的形式和風格分析,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性”特征開始被人們認識,因此,研究者逐漸將注意力轉移到非遺在生活中被人們使用的狀態上。《村寨里的紙文化》在原有方法的基礎上,大膽加入田野調查方法,將歷史文獻與活態事實結合,提出“活態文化”的研究方法,進一步挖掘民間美術的深刻內涵。作者在書中給出了對活態文化的理解,“活態文化”既是一個文化概念,也是一種研究方法:
活態文化強調以生活事實調查為主體,以文化傳承人、地方知識及生活經驗解釋為活的文本。在村社習俗活動事實的調查中,以參與式動態跟蹤和口述調查結合的方法,發掘文化活的形式(儀式)及其過程,發掘傳承人及生活當事人對事實的經驗解釋,注重“文化空間”中核心信仰主題的地方性知識調查。①喬曉光:《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年,第32頁。
作者關注的不僅僅是民間美術產生的物質結果,而是民間美術產生的過程和在時空中的存在狀態,是民間美術與歷史、民俗、社會發生的綜合作用。民間美術等相關學科的建設是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可持續的基礎,作者以剪紙為例進行的民間美術研究方法探索,不僅在民間美術研究的百年學術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實踐意義,也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理論建設提供了參考。
《村寨里的紙文明》在每個民族中選取一個或幾個有代表性的村落為調查樣本,通過田野調查收集傳統剪紙在村社文化環境中的基本紋樣、存在方式、使用方法與使用傳統;以人類學的視角跟蹤記錄少數民族剪紙的形態及其依存的文化環境、儀式活動,以社會學視角呈現少數民族剪紙傳統的存在現狀,極大地突破了民間美術研究領域形式風格分析的桎梏,這對于民間美術研究而言具有開創性意義。
我國國土面積大、非遺項目浩如煙海,加之城鎮化進程的快速步伐,研究速度遠不及民俗傳統的衰減速度。以代表性村社為調查對象的調查方法,為我們在“普遍研究”和“深入研究”之間取得了平衡。村社如同生命體的細胞,是社會與文化完整存在的最小單元,村社既能呈現較為完整的文化狀態,又在地理范圍和文化背景上具有現實可操作性。因此,選擇有代表性的村社對某一非遺類型進行深入調研,既可以完整記錄非遺在村社生活中的存在方式,又能夠洞察非遺與社會、文化的相互關系。這樣的調查與記錄,如同《村寨里的紙文明》中的每個民族一樣,都是一件寶貴的“非遺標本”。
“活態文化強調以生活事實調查為主體”,對生活事實的尊重即是對民間文化的尊重,也是對文化主體的尊重。民間文化在現代化浪潮中演變,此時此刻,民間的活態文化更需要被尊重、被調研。書中的傳承人不是獲得國家、省、市、縣“傳承人”稱號的剪紙藝人,是畢生沒有離開過村寨的拉祜族頭人,是到寺廟里虔誠祈禱的傣族信眾,是傳承祖母手藝、趕場賣(剪)花的苗族婦女,是終日與麋鹿和森林相伴的鄂倫春牧民……這些不知“非遺”是何、隱匿在村社中的“傳承人”制作的一張張淳樸真誠的剪紙,記錄了傳統剪紙在少數民族鄉村存在的真實狀態,為我們思考非遺傳承的內驅力提供了寶貴的原始資料,更為我們書寫了一個活態的、真實的非遺中國。
從方法上看,以村社為調查單位的活態研究方法,是民俗學、人類學所擅長使用的田野調查方法在非物質文化遺產領域的滲透,從學科傳統上看,則源于到民間采風的學術傳統。抗日戰爭時期,延安魯藝的革命藝術家積極落實《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通過與工農兵同吃、同住、同勞動了解他們的生活及藝術,深入陜甘寧、晉察冀地區鄉村搜集民間藝術元素,將剪紙、年畫應用到文藝創作中。20世紀80年代,中央美術學院民間美術系師生沿黃河流域進行民間美術考察,并邀請民間剪紙藝人走進學校為大學生傳授民間美術技藝、講述民間文化。作者與他的學生團隊延續前輩與鄉村緊密關聯的學科傳統,心懷對鄉村的敬畏,不計回報地往返于學院與少數民族村寨,四代人扎根鄉土大地、尊重民間文化的學術傳統,為今天非遺基礎田野調查確立了謙卑恭謹的態度。
1.“紙文明”視野下的文化價值
“從 2000 年前漢代造紙術的發明與傳播,到發現的近1500年的古代生活中使用的剪紙遺物,中國在紙的文明領域為世界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中國的造紙術與剪紙都影響了世界。”①喬曉光:《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年,第10頁。《村寨里的紙文明》的研究對象是剪紙,將剪紙置于“紙文明”的物質文化背景下。作者在“緒論”中從考古、文獻角度梳理了剪紙的起源,修正了視“剪桐封弟”和“漢武帝思亡妃”為剪紙起源的寬泛起點。作者從物質文化史的角度,以西北地區墓葬中出土的剪紙實物:工具(剪刀)、材料(紙)的發明與傳播為佐證,將剪紙的起源時間限定在魏晉時期,并將剪紙起源的地理空間限定在中國境內的絲綢之路沿線。這一發現不僅證實了“中國是世界剪紙的原鄉與發源地”②喬曉光:《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年,第10頁。,也為中國紙文明增添了一個新的研究語境。
《村寨里的紙文明》從歷史看向今天,歷史維度用文獻和考古證實,當下內容則全部來自田野調查獲得的一手資料,這些信息是記錄非遺、研究非遺的重要資料。自1994年我國城鎮化進入快速發展階段,城鎮化水平從1978年的17.92%提高到2011年的51.27%,①"加快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研究"課題組,《城鎮化進程中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研究——基于中西部五省的實證調查》,《社會主義研究》,2013年第4期。與之俱來的是鄉村數量的急劇下降,從2000年到2010年,古村落消失了約90萬個②馮驥才:《失去古村落的速度從沒這么快》,《文匯報》,2015年3月11日。。即便是在城鎮化大潮中留存下來的自然村,也面臨著鄉村“過疏化”和“空心化”的問題。2005年,農村流動人口數量為1.4億,③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主要數據公報。占總人口的11%,10年以后的2015年,我國的農民工人口數量為2.7億,④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2015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6億的鄉村人口近一半都在城鎮謀生。鄉村“過疏化”和“空心化”帶來鄉村人口結構、經濟結構、文化結構等方方面面的變動,這意味著非物質文化遺產賴以生存的環境發生了改變,非遺自身存在狀況也面臨前所未有的變革。從2001年剪紙申遺至“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結題的15年時間里,⑤2001年,《村寨里的紙文明》的作者喬曉光承擔了“中國剪紙申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項目,在對我國剪紙進行摸底調查時發現了苗族、滿族、傣族等十余個少數民族具有剪紙傳統,這成為“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項目的開端。作者敏感地把握住“民間美術”向“非遺”的過渡,在傳統社會向現代化轉型之際搶救性地開展田野調查,大量的田野圖片和活態文化調查記錄成為過往不復的珍貴史料。
全書按照調查地點所處地域劃分為八個卷本。每一民族在內容上分為村社概況、剪紙調查、村社小結三部分。“村社概況”主要介紹調查村社的社會和文化背景;“剪紙調查”按照類型、紋樣、技藝、傳承,記錄與剪紙相關的節日、儀式、群體組織等記錄信息;“村社小結”既有作者對剪紙傳承與保護問題的思考,也有作者對剪紙背后所依存的社會學、藝術學方面的思考。以圖書第一卷拉祜族剪紙調查為例,編者將拉祜族龍竹棚村寨現存的剪紙傳統置于原始信仰與大乘佛教影響的雙重文化背景中,充分展示拉祜族剪紙的形態、文化內涵與使用方法,呈現日常與節日兩種時間狀態下剪紙的存在狀態。在對剪紙傳承的調查上,作者縱向抓住 “文化大革命”這一時間節點,通過口述調查追尋剪紙復興的經過;橫向以相鄰的南段村為比較對象,對比思考龍竹棚老寨剪紙得以良好傳承的內驅力。29個民族調查內容的具體性個個如此且各有視角,其中價值不言而喻。
截至2016年,我國有39項非物質文化遺產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數量位居世界第一。作為文化遺產大國,對非遺項目的分布、功能、現狀進行調查是開展非遺保護與研究工作的基礎。《村寨里的紙文明》是對中國剪紙“摸清家底式”的普查,獲取資料的過程本身就是對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剪紙的搶救行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書中的村莊、習俗、傳承人、剪紙可能會流變甚至消亡,《村寨里的紙文明》將成為一部少數民族剪紙的文化字典,以供查閱、研究。
2.中國剪紙藝術文化研究的拓展
喬曉光的剪紙研究建立在中央美術學院藝術學研究的學術傳統之上,又不囿于藝術學領域。此書既從藝術學的角度觀照剪紙藝術本體,對剪紙的分類、傳承譜系、傳承主體進行具體性的資料收集和分析,又融合社會學、民俗學等學科的研究方法,從文化角度揭示剪紙的藝術特征和社會功能。在研究方法上,將剪紙研究推向多學科的交叉點上。在研究內容上,《村寨里的紙文明》不是以漢族為主位的研究,也不是對單一少數民族的研究,而是站立在紙文明的高度對多民族共享的剪紙傳統進行的普遍調查。無論方法上還是內容上,都為后續的衍生研究提供了極大延展性。圖書付梓,作者仍在對少數民族剪紙傳統進行補充調查,在民間美術研究中、在非遺研究中,有太多未知的領域等待我們去追尋、探索。不過,田野調查的資料收集只是研究的基礎層面,只是剪紙研究的開始,作者對后續研究做出的規劃,展示出作者將在剪紙領域進行深入研究的勃勃雄心。
把中國剪紙作為具有多民族代表性的文化物種進行可持續的基礎研究,作者希望通過中國剪紙的基礎個案研究去開拓成熟民間美術的研究方法,建立起‘中國剪紙藝術學’的理論基礎。①喬曉光:《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年,第36頁。
《村寨里的紙文明》的調查區域涉及15個省級行政區域,作者按照地理區劃和民族文化特征將這29個少數民族的調查報告劃分為八個卷本。例如,位于民族遷徙流動通道——“藏彝走廊”的藏族、彝族、羌族并入第二卷;同屬稻作文化區域的苗族、仡佬族、布依族歸并為第三卷;游牧于北部邊關、在戍邊征戰中頻頻交流的蒙古族、達斡爾族、赫哲族、鄂倫春族、錫伯族納入第八卷……這種劃分代表了作者想要透過剪紙觸摸民族歷史文化的一種深入反思,表達了作者對即將展開的剪紙文化研究的一種學術立場。
書中呈現的大量圖片和田野記錄已經讓我們看到了以剪紙這一藝術類型進行民族文化比較的可能性。位處東北的滿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赫哲族剪紙使用的材料不囿于紙材,剪紙風格粗獷,只表現事物外形,不做細節刻畫;傣族、布朗族剪紙在形態和使用方法上有極大相似;云南的彝族、貴州的布依族在地理位置上接近,擁有相似的文化背景,剪紙紋樣相似但又各具特色;甘肅南部的白馬藏族、四川北部的嘉絨藏族,剪紙的形態和使用方法卻截然不同;毛南族、仡佬族、土家族在與漢族的雜居中,儀式剪紙與周邊漢族相似……同一區域不同民族的文化比較、不同區域內同一民族內部的文化比較、地理區域的剪紙傳播、多民族剪紙傳統間的融合與堅守等等,這些問題呈現出的不僅僅是剪紙的遺產價值,更是剪紙背后存在的文化價值。這些將在我們不斷的追問中尋找答案,而我們也會在《村寨里的紙文明》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