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

從社會批判的角度看,漫威電影所構筑的“超工化”(Hyper-industrialization)景觀,是在北美、西歐的文化消費主義潮流激蕩下的伴生產物,其突出表征是根植于后工業文明基體而顯現出的個體思維定勢的去中心化、價值取向的多元性,在消費意愿上則顯現出主體選擇的個性化、差異性,具有鮮明的反主流邏輯、權力秩序等后現代主義的話語訴求。從某種程度上,也可視作是全球化背景之下、西方文化霸權主義的隱性存在形態之一。進入本世紀以來,憑借強勁的資本介入與引領全球的科技優勢,以好萊塢為代表的西方電影工業,通過打造“漫威電影宇宙”這一影像空間與文化場域的“龐大之物”,使超工業化的視覺奇觀與文化指涉,逐漸成為彰顯、撒播西方社會核心價值的話語載體,令被全球主義表象所遮蔽的文化殖民意志,開始與媒介傳播完成深度對接,由此在一定程度上去淡化西方中心主義的文化霸權色彩,強化主體文化、他者文化之間的耦合性,標榜西方文化所謂的開放性、包容性、多元性,進而嘗試以一種超越性的言說,去重新聯結消費主義、現實問題投射以及理想性解決途徑,從而降落至新媒介革命、數字化傳播、文化產業轉型、社會秩序重構等訴求節點之上,由此有力推動西方世界意識形態的全球建構。
一、商業訴求與媒介價值:漫威電影超工業化圖景的生成基點
麥克盧漢將電影界定為具有高度流通性、傳染性、機動性的“熱媒介”,認為其契合了大眾主流的消費需求,可以打通消費主義、信息傳播之間的聯結渠道,極大提升了文化價值與商業經濟效益的轉化效率。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擁有龐大受眾數量的漫威漫畫,得以自2008年以來,通過電影創制的形式,生產出多達20部的影片,實現了對于文化資源的商業利用與消費對象的挖掘。而漫威電影所建構的超工業化意象,也得以在“有意識”的跨媒介傳播與逐利訴求的合力驅動下,逐步構筑出坐落于大眾文化群落中的奇異景觀。
進入本世紀以來,由數字化信息技術、互聯網平臺以及泛娛樂化系統構建的跨媒介傳播體系,使原本散落在邊緣的碎片化的社群理念,開始被聚集、整合成為彰顯個體差異化價值的話語訴求,由此衍生出的多樣性的消費需求,也為電影這一大眾文化產業在后工業時代的商業版圖擴張,提供了更為廣闊的運營視野與發展契機。而依托新技術產業作為增加經濟價值的物質基體,在后工業文明浸染下的西方當代電影工業,不可避免地受到后現代主義、后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等西方當代新思潮的蕩滌,使自身的生成機制、文化表征以及價值內核,開始轉向如何迎合與引導消費主義,從而進一步強化了電影作為大眾文化產物的商品屬性。這也印證了丹尼爾·貝爾在其《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中所的描述:“后工業時代的大眾文化有別于前工業化時期的傳統文化,更不同于現代工業化時期的現代主義文化,而是高度的商品化,并應滿足大眾的娛樂需求。”因此,“漫威電影宇宙”的出現,即在嘗試建立一種實踐商業理念的消費空間的同時,又通過構筑跨越主體文化、他者文化邊際的想象場域,將“過度的讀者(excessive reader)”進行聚集,生成具備標識性的亞文化生態,以此去展示、傳播其社群價值。
自2008年4月上映的《鋼鐵俠》開啟“漫威電影宇宙”風靡全球的序幕,到其后《無敵浩克》(2008)、《雷神》(2011)、《美國隊長》(2011)、《復仇者聯盟》(2012)、《銀河護衛隊》(2014)、《蟻人》(2015)、《奇異博士》(2016)、《黑豹》(2018)等影片的接續,使這一電影序列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效應得到進一步發酵,漸次成為當下好萊塢電影工業中最具知名度、號召力的流水線產品之一。而在獲取巨大的商業成功、經濟效益的同時,漫威電影這一“熱媒介”所攜帶的高溫效能,正日漸顯現出其對于敘事碎片化強有力的整合作用。相比好萊塢出產的其他類型的續集電影序列,由“漫威電影宇宙”所衍生的媒介“內爆”動力,開始突破早前好萊塢電影相對局限的發展視野、較為零散的信息輸出形態,以前所未有的輻射力去帶動后工業文明情境下的消費主義需求的極速噴涌,令后現代主義在某種程度上接管了本世紀以來的社會文化話語[1]。尤其是通過對于青少年這一細分受眾的把控與引導,“漫威電影宇宙”激活了電影這一大眾文化自身所蘊藏的無盡的產業潛力,令建立與強化情感、身份以及價值取向上的認同,成為了這一受眾群體的心理期待與精神寄托,由此進一步拓展了電影在商業獲利、信息傳播上的延伸空間。
也正是在不斷滿足持續擴張的商業訴求的基礎上,圍繞受眾日益個性化、差異化、多樣性的消費需求打造的“漫威電影宇宙”,以其豐富的審美意蘊與文化指涉而形塑超工業化景觀,逐漸脫離了單一的尋求感官刺激的表征,上升到了心靈書寫與人文觀照的高階層面,從而借助跨媒介去建構主流文化話語,由此也促成了多元文化的商品化收編與社會化傳播。
二、基于融合敘事的時間客體重塑:漫威電影超工業化圖景的勾連結構
隨著跨媒介所釋放的“熱能量”的無限彌散,漫威電影不斷將碎裂的思維理念和價值吸附進電影所構建的想象場域之中,圍繞超級英雄這一意象群而建立起的“漫威電影宇宙”,通過打造架空的時空情境、展現現實問題與理想性解決的超工業化圖景,以隱性的價值言說去正面影響受眾的固有認知、消費意識。而負載這一文化圖景的敘述機制,則由一種打破單一的表述邏輯、聚合多類敘述形式的融合型的敘事形態來實現。與傳統的敘事樣式相比,“漫威電影宇宙”所建立的融合型的敘事模式,主要依托數字技術建構的媒介載體來表意,并顯現出非線性、可“點擊”與可“觸摸”等特性。這使時間客體(ObjetTemporel)逐步演變為了一種突破固有想象、能夠被多樣化形塑的“超媒體”,建構出彼此分離而又相互聯結的"殘缺美學"[2]。于是,借助數字技術而建構的融合型敘事,打破了傳統電影在敘事環節上普遍存在的封閉性,消解了不同類型媒介之間的區隔與對立,令超越式的媒介整合成為全新的文化傳播參數。也正是基于這一前提,“漫威電影宇宙”重建了由《超人》《星球大戰》《X戰警》等早期的超級英雄電影序列所引導的敘事邏輯,基于同一宇宙觀尋求故事情節的交叉與呼應,由此形成了超工業化圖景多節點、廣視域的勾連結構。
通過細讀漫威公司推出的漫畫作品——即支撐“漫威電影宇宙”敘事體系的原典文本,可以得見早于電影創制、漫畫這一媒介已然建立了融合敘事的基本形態,即漫畫會將同屬一個宇宙空間、然而分布于不同時間區間的人物與故事進行平行書寫,使多條副線能夠圍繞敘述主線展開彼此間的呼應,借助懸念設置、前后對照、鋪墊暗示等多種敘事技巧,去滿足讀者對于超級英雄這一“視覺奇觀”的心理預期[3]。得益于漫畫文本所累積的巨大的受眾基礎,對應生成的電影文本,能夠比照漫畫原作這一完整的媒介去整體上聚合愈發碎片化的文化信息。利用營造視覺奇觀的淺層表達方式,首先給予受眾一種互文式的熟悉感與幻覺。其次,通過設置多主角的人物關系,將原本各自獨立、存在于斷裂時間段內的故事進行彼此聯結,從而使得電影在顯現自身依賴“畫格更迭與視覺暫留”推進敘事的特質之外,又突破了既有邏輯中對于時間客體“由前一時刻、當下時刻以及后一時刻"的基本認知。因此,在“漫威電影宇宙”的敘事樣態之中,打破時間完整性格局、重塑時間客體樣式,也成為了彰顯書寫策略差異性、標識性的重要途徑。
例如,2008年上映的“漫威宇宙”開篇之作《鋼鐵俠》中,由鋼鐵俠這一孤膽英雄而建立的“個人美學飛地”,已經通過聚焦其對于未來生存愿景的想象,暗示了“復仇者聯盟”這一組織形態存在的可能性,使“英雄并非孤獨”“英雄具有多個”的融合敘事暗示有效引導了受眾的心理預期。而其續集《鋼鐵俠2》中,就通過多次顯現“雷神之錘”這一意象,進一步勾勒出了“雷神”的主體輪廓,令觀眾在對于鋼鐵俠這一超級英雄的個人史詩意猶未盡的同時,也將自身的觀影期待本能地轉移至即將登場的下一個角色身上。此外,《雷神》《銀河護衛隊》中借助超級英雄個人對于“復仇者聯盟”歷史的轉述以及強烈的情感投射,則體現出了融合敘事營造代入感、激發觀眾參與感的突出作用,使單一的宏大敘事被不斷分解成多線演進,提升了影片的觀賞張力。這種聚合多種敘述元素、改變了時間客體原貌的跨媒介敘事,正是在后工業文明情境下電影這一大眾文化存在樣態自身裂變的突出表征。借助“漫威電影宇宙”的建構,好萊塢電影工業開始通過信息熱量在跨媒介間高速傳遞的這一途徑,尋求打造"超媒體”式的多重文化生產空間。需要指出的是,多面向、延展性、聯結性,是“超媒體”空間的主要特性。具體結合“漫威電影宇宙”對于這一空間的打造,則可以將之分解為兩個層級:第一層級是觀眾在封閉的電影院內接受被影片借助融合敘事而生成的時間客體的沉浸,并展開無限的想象;第二層級,則是觀影結束之后所出現的、觀眾通過智能終端搜索與分享觀影體驗,由對于時間的多次形構而去進一步促成碎片化媒介的遷移、漂浮。
而在融合敘事的推動下,電影實現了自我主體的不斷裂化,使原本完整的媒介,被分解為能夠介入當前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數字化傳播網絡的時間要素,與當下講求個性化、差異化、多樣化的流行文化語境完成了對接,使“漫威電影宇宙”的超工業化圖景更具契合時代文化潮流的現實指向意味。
三、“粉絲經濟”和“傳播擁擠”:漫威電影超工業化圖景的演進形態
近年以來,依托基于互聯網技術的數字化傳播網絡,好萊塢所打造的“漫威電影宇宙”進一步觸及了全球不同的社群,使電影成為了在互聯網這一文化場域中可以被“攜帶”“流通”的媒介碎片。而正如上文所言,融合敘事負載著“承運”這些媒介碎片的功能,其強化了對于受眾觀影理念的潛在影響力,使依據受眾差異化需求進行電影的生產與傳播、借助口碑營銷提高用戶黏性的“粉絲經濟”,成為了時下推動“漫威電影宇宙”超工業化圖景覆蓋全球的重要途徑。這種以“粉絲”為單元建構的社群生態,可以視作是后現代主義旗手德勒茲所界定的“控制型社會(Controlsocieties)”的一種存在形式,其預示了超工業化時代這一全新的媒介消費浪潮的到來[4]。而在這一背景下,講求效率提升最大化的超工業發展理念被再次強化,人們對于消費主義的多元化需求,被集中投射至電影這一大眾文化商品上,各種思維、理念和價值彼此碰撞和交相匯聚,由此形成了麥克盧漢所描述的“電力媒介令生活變得極端的擁擠”這一后工業文明形態。
隨著《復仇者聯盟3》將多個超級英雄放置在同一敘述場域之中,“漫威電影宇宙”也不再是個人英雄主義、自由主義的演練場,而演變為了商業模式的試驗地。在“粉絲經濟”所釋放出的巨大的商業逐利推力的驅動下,文化工業轉型與媒介技術革命迅速構成了發展共同體,其借助數字資本主義加快電影產品的定制式生產,以滿足和調動觀眾好奇心、獵奇欲的敘述引導方式,持續撒播各種碎片化的媒介,由此使“粉絲們”主動、或被環境影響而被動地去撿拾這些散落的媒介碎片,并在所謂的分享精神的激勵下,將之反饋給媒介的生產者[5]。于是,一種循環往復的、頗具象喻性和實用主義意味的文化景觀就此生成了。基于超工業化圖景的營造,由連續不斷的序列影片所構建的“漫威電影宇宙”,不期然間使潛在的、分散在不同媒介平臺的粉絲,被有效地集中在一處,饒有興致地觀賞和討論超級英雄們。而在這種“擁擠”的媒介生態中,電影工業也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對于受眾的“注意力和欲望的破壞性捕獲”。
同樣的,受“粉絲經濟”浪潮的洗禮,占據了當前信息交換絕對主場的互聯網,開始成為電影的受眾彰顯個體價值、表達群體訴求的首選媒介之一。而由“漫威電影宇宙”所建構的視聽時間客體,又在不斷發送、接收碎片化媒介的過程之中,以潛移默化的“商業強迫”話語表達,悄然影響乃至改變了人們的觀影思維,開始接受電影所給予的幻覺,依從幻覺所負載的文化理念、價值取向,成為一種自覺或不自覺地參與分享同一意識形態的本能。而在粉絲的消費需求更為挑剔、非理性以及失去穩定性的當下,伴隨著“漫威電影宇宙”超工業化圖景的持續蔓延,差異化的時間客體進一步顯影其滿足受眾融合崇拜情結的媒介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愈發復雜的文化消費主義對于商業逐利最大化的沖洗與侵蝕,合理通過“依據它們的復制性本身進行設計”,而非“機械化生產”,這種根植于工業文明基體、同時又強調變通性的運營理念,使“粉絲經濟”這一運作模式的逐利性被所謂的“受眾本位”所遮蔽,在日益擁擠的跨媒介傳播生態之中,力求均衡顯性的藝術表達與隱性的意識形態建構,由此也重構了西方電影工業的文化能指與社會功能。
參考文獻:
[1]謝萌.由《復仇者聯盟3》透析漫威的“破局”題[ J ].電影評介,2018(21):79.
[2]孫笑非.超級英雄電影的敘事邏輯與秩序想象——以《蝙蝠俠》和《蜘蛛俠》系列為例[ J ].當代電影,2018(11):76.
[3]廖鴻飛,李洋.電影美學與地緣政治[ J ].電影藝術,2014(03):53.
[4]滑彥立,李圣軒.漫威漫畫改編電影的繁榮、困境與展望[ J ].電影新作,2018(04):32.
[5]熊曉虹.漫威電影的類型化敘事及反類型變奏[ J ].四川戲劇,2018(0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