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藝方
(河南大學藝術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神秘主義”一詞源于希臘文“myein”,意為閉上肉體的眼睛以隔離外界紛擾,從而打開心靈的眼睛,獲得“真理”與“智慧”。由此可見,神秘主義始于古希臘時期;然而此時的神秘主義并不是建立在宗教基礎上的,可以稱它“秘而不神”。美國神秘主義哲學家瓊斯對神秘主義下的定義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對上帝的直接感知上的一種體驗,是對神圣存在的直接的、親密的意識,神秘主義是宗教中最激動人心的和最有一活力的階段”。
公元998年,基督教成為俄國國教,神秘主義隨之入駐;盡管在俄國宗教具有“半路出家”的性質,但俄國人對于基督教的篤信卻遠遠超過西歐,一句古諺這樣說:英國人或者美國人遲早會談論體育運動;法國人喜歡談論女人;而俄國人,特別是老百姓則對宗教和上帝的奧秘特別感興趣。自公元882年基輔羅斯國成立起,其思想文化的發展就遠遠落后于西歐其他國家,封閉的地理環境更是阻礙了先進思想的傳播,而后長達幾個世紀的農奴制愈發限制了其思想進步,認知的滯后性使得人們無法對自然界的種種神秘現象做出合理的解釋,轉而尋求宗教的神秘慰藉。進入19世紀,俄國社會矛盾達到頂峰,革命頻頻遭到血腥鎮壓,先進知識分子不得不把目光轉移到思想領域,也正是在這個時期,俄國引進了西歐哲學,這些哲學與俄國根深蒂固的宗教神秘主義結合,形成了俄國特有的哲學理論,索洛維約夫是其集大成者。
對哲學有著超常感悟力的斯克里亞賓一生留下了諸多哲學筆記,這些筆記后來成為重要的研究材料。
有資料顯示斯克里亞賓早期對通神學十分感興趣,他的交響詩《狂喜之詩》中“狂喜”一詞的運用,象征著他與神的結合,表明了他對“通神”這種境界的追求;不僅如此,他的哲學筆記中頻頻出現:“我是上帝!我是存在!我是一切!”等字眼,由此可見,斯克里亞賓認為自己具有某種“神性”,甚至以神自居,這種神人觀則源自于索洛維約夫哲學思想。
索洛維約夫的神人思想是以宗教為基礎建立的,在基督教的傳統觀念中,只有耶穌一個人具有“神人”性,因他是“主”,即上帝,同時又是由凡人所生,具有與普通人一樣的生理需求與情感;而普通人雖與耶穌一樣都是神的兒子,但并不具備“神性”,不能自我拯救,只有通過耶穌才能贖罪。與傳統基督教神人觀不同,索洛維約夫認為“人的個性,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的個性,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現實的、活生生的個人,每一個個別的人都有絕對的、神性的意義?!?/p>
索洛維約夫的“神人思想”在學界掀起陣陣波瀾,“索菲亞”形象在象征主義詩作中的廣泛運用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在俄國傳統思想中,索菲亞是“永恒女神”一般的存在,但索洛維約夫認為索菲亞屬于上帝,同時也屬于被造之物,具有兩者之間的居間性。他的“索菲亞”學說在某種程度上強調了女神“人”的特性。勃洛克在詩中就曾給予索菲亞這樣的表述“但我相信,心上人是你。”勃洛克意在追求女神的過程中,將自己神人化,與索菲亞平級。由此可見,索洛維約夫的神人思想流傳之廣,影響之深遠,在無意間模糊了神與人之間的界限,使人相信自己具有“神性”,這一定程度上成為斯克里亞賓創作中神秘主義思想的來源。
在接觸過神秘主義之后,斯克里亞賓在筆記本上留下這樣一段話:“某物開始閃爍搏動,這個某物就是以‘一'。它顫抖著、熠熠閃亮,但它是一。我無法區別各種各樣的東西,但這個‘一'是無一與之相對抗的。它就是一切,我就是一切……所有的歷史和所有的未來永遠都在其中了,所有的元素都混合在一起了,它表現出色彩、情感和夢想……”這段話展示了他在達到通神境界后的徹悟,開始認識到“一”及“一切”的光芒,這個“一切”具有縱向和橫向的統一,橫向來看,它不僅僅強調現世的統一,還包括“歷史和所有的未來”,也就是說時間上的統一;縱向來看,它強調了“所有的元素”的“混合”,即把彼此分離或者暫時分離一切進行“混合”,即統一。
斯克里亞賓計劃將這種概念通過一部宗教神秘劇來付諸于實踐,“演出要超出舞臺或取消舞臺,臺上臺下打成一片,場所形成渾然一體的形式,不要任何的空間限制,甚至希望全人類都加入到劇中來。”可以看出,斯克里亞賓追求一種綜合,這種綜合不是僅僅是藝術的綜合,還是一種“場所”內所有物的綜合,甚至如果有條件的話,斯克里亞賓期望達到的效果是人類世界的綜合。而這種綜合的下一步,或者說是目的,就是達到人與神的世界的統一,從成為“一”。
這種“一切統一”概念是對索洛維約夫哲學思想的繼承與發展。索洛維約夫認為人類所居住的自然世界產生于神的世界,在宇宙本初二者是統一的,但是由于人類想象上帝一樣獨立的擁有一切,于是脫離了神的統一,導致世界統一體的分裂。而只有聯結個別、回到神的懷抱、恢復神的統一,人類才能得到救贖。斯克里亞賓音樂中體現的正是這種宗教哲學觀。聯結人類世界、人神合“一”,實現一切統一正是他音樂精神的哲學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