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盈之
(復旦大學中文系)
文學地理研究作為橫跨歷史學、地理學、比較文學和美學等多個學科的交叉研究,近年來不斷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2019年4月27日,由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和《復旦大學學報》編輯部共同主辦的“文學與地理”學術研討會在復旦大學順利召開。50余位國內外學者圍繞文學地理批評的主題,針對中國與西方、空間與地理、理論建構與作品研究等多個議題展開深度的對話與討論。
當今全球的文學地理研究主要以法國、美國和東亞為3個中心,作為“地理批評”概念的提出者,來自法國利摩日大學的維斯法爾教授首先就《地理批評的方法》進行報告。他認為,存在兩種切入空間討論的圖景方式:垂直和水平,垂直具有等級性,而水平則預示著全球性和多樣性,地理批評是以空間來理解文化運動,打破垂直視角,以水平視角進行敞開。因此,地理批評具有去中心和異質的核心特點,拒絕以自我為中心,拒絕賦予任何觀點以特殊地位,全面平等地看待一個空間。在具體的批評方法上,地理批評會涉及哲學、幾何學、多感官的方法,結合時間來探討空間,開展跨學科研究。近年來的“空間轉向”主要關注4個領域:一是“繪圖”(mapping),即將地圖看作一種敘述和開放性的虛構;二是世界范圍內的世界文學;三是翻譯,即翻譯作品的選擇和影響問題;四是傳播,考察出版機構的表現并看到其中的權力與經濟作用。
浙江工業大學的梅新林教授以《論維斯法爾的“地理批評”》為題,詳細介紹了維斯法爾教授的主要觀點變化以及國內學界對其理論的接受過程。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空間轉向”和“空間批評”漸成趨勢,維斯法爾兼容兩者,在1999年發表《走向一種文本的地理批評》,原創性地提出了諸多理論與方法命題,標志著“地理批評”這一理論體系的正式創立;而其后于2007年出版的集大成之作《地理批評:真實與虛構的空間》,則建構了以“空時性”“越界性”和“指稱性”三大理論為核心的思想體系。維斯法爾的“地理批評”具有創新價值、對話價值和理論重構價值,對于國內的相關研究具有重大意義。
四川大學的閻嘉教授針對西方思想史中“空間”一詞的術語模糊性展開討論,嘗試將“空間”界定為作為名詞的空間和作為動詞的空間化,前者包括物質空間和精神空間,后者則指向社會空間生產和文化空間生產這兩大類空間建構。這其中,文化空間和藝術空間的生產所依托的理論和框架不同,必然存在差異性和多元性,因此要深入空間生產所依托的哲學構思、文學記憶、生活體驗和表達方式中,加以分析,再納入中國語境進行思考。
南京工程學院的顏紅菲教授詳細梳理了當代歐美地理批評發生的理論語境、主要論域和研究視角。20世紀中后期以來,地理學和文學研究范式的轉變,促成了地理批評這個新學科的興起,“地方”的意義在后現代和全球化的趨勢中日益重要。經過近20年的發展,地理批評作為空間批評的深化,已然成為獨立的批評話語,具有了自身的規定性。它具有情景化、主體性和關系性的主要特征,協調社會多樣性和個體價值,反對宏大敘事和一般法則,提倡以開放的姿態進行具體分析。地理批評具有多種研究進路,可以對后殖民研究、女性研究、生態研究進行嵌入,具有超學科性。
寧波大學方英老師主要厘清了文學空間研究中的幾個重要概念——“地理批評”“文學繪圖”和“空間批評”。作為當代文學空間研究領域的主流與前沿,法國哲學家維斯法爾和美國學者羅伯特·塔利(Robert Tally)在很多理論觀點上持不同意見。維斯法爾強調“地理批評”,提倡“以地方為中心”,通過積累和分析多學科、多文類、多作家、多視角、多感官的廣泛文本,建立起關于某個地方的文學地理學。而塔利則提出了“文學繪圖”的概念,認為所有的文學作品都在一定程度上參與了文學繪圖工程,而“存在—寫作—閱讀—思考”的整個框架都將在一定程度上改變文學繪圖。作為概念的“空間批評”既包括了實在的地理空間,又包含了抽象的組織關系,在實際的研究中可以有更廣泛的運用。
此外,還有多位學者圍繞地理空間批評的理論問題展開延伸與探討。江蘇師范大學的曾仲權老師就地理空間批評中的術語問題與陸揚先生進行商榷,主張應回到晚近西學思潮發生的文化語境,厘清地理空間批評的譜系,通過對術語的校正,使得研究更為精準全面。上海師范大學的朱軍老師以地方、存在和場所精神為核心論述了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建構,說明“地方”如何成為記憶、想象和認同的基礎。上海師范大學的王宏超老師就“城與鄉”這一二元對立的空間展開批評,指出在經濟和文化的作用下,鄉野既是烏托邦,也是異托邦,指出消費時代對鄉野的景觀化和凝視。重慶師范大學的賈瑋教授以梅洛-龐蒂對薩特反人道主義的批評為例,思考反人道主義文學的可能性,重構烏托邦的起點。江西師范大學的杜華平老師對“文學地理學作家個案研究”的研究范式進行思考,提出文學的本質應定義為人的空間生存和空間想象之間的平衡,以此豐富文學研究的視域與觀點。南京大學的王曦老師關注西方理論中的“劇場”空間,挖掘其中蘊含的原始經驗,以此重新回應黑格爾藝術終結論的歷史問題。東華大學的馬欣老師圍繞本雅明對中國書法的“潛在相似性”筆跡學觀點,揭示中國書法的異域解讀和啟示。
廣州大學的曾大興教授詳細介紹了中國“文學地理學”的學科架構和發展歷史。中國的文學地理學學科建構從1986年開始,之后蔚然成風。學科的初步建立,與20世紀80年代人文地理學的復興和“人文熱”相關,也與中國傳統文化的“實用理性”有重要關系,這個學科的成立適應了文學地理研究在中國蓬勃發展的現實和可持續發展的需求。總體而言,中國的文學地理學具有3個特點:一是以中國傳統的實證研究為基礎的理論架構;二是博采中西,部分吸收西方人文地理學的研究成果,初步創建了一套中國式的話語體系;三是形成了以青年學者為骨干的專業人才格局。
復旦大學張偉然教授從歷史文化地理的視角來討論文學地理的研究。文學地理是一個涉及“時間、空間、文學”的三維學術空間,它自帶歷史屬性。歷史地理為文學地理提供了學術理念、知識背景和研究技術的支持。文學地理研究要想貼近文學史實,應該從文學的基本理念出發,采用恰當的歷史地理方法,追蹤最新的學科發展,以獨創的學術問題和研究方法,反哺相關學科,真正實現文學地理的學科貢獻。
華中師范大學的鄒建軍教授在論文《文學地理學批評的核心理論問題》中,重新思考了文學地理學作為一種新的學科和新的批評方法的核心,即作為文學來源的“人地關系”、作為文學哲學的“神地關系”和作為文學空間的“文地關系”。其中文地關系是絕對核心,它處理的是文學與地理之間的結構性關系,而要說清楚“文地關系”,必然會涉及神地關系和人地關系,因此這3個問題具有核心性,只有對其進行全面、深入地研究,才能建立起中國文學地理學的學科與理論體系。
復旦大學的陳廣宏教授主要探討了現代中國文學地理相關研究的文明史學模式,對從晚清以來的文學地理研究進行梳理。章培恒曾經對明代地理文學進行研究,而“文學地理”一詞最早是梁啟超在《中國地理大勢論》中提出,而后劉師培、王國維以日本為中介,了解泰納的《英國文學史》中對“環境、種族、時代”的文學影響三因素。而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文學地理的相關研究基本就是以這種文明史模式展開,其主要探討的是南北文化的差異與中國文學的演進及其特征,這種模式主要著眼于一個文明的總體形態,尋求若干原則貫穿其中,進行整合、解釋。它有著一定的理論貢獻,但仍有局限性,即未將文化對地理的影響放入其中。
北京師范大學的劉成紀教授在《中國文化的東西南北及美學影響》一文中,從地理認知的美學維度展開闡釋。中國文化地理有3種運動模式:圓形模式、東西模式和南北模式,它的形成來源于自然地理認知與前置經驗模式的互動。根據維柯的“詩性地理”和中國“天圓地方”的概念,地理不是美學、文學的一個容器,其本身就是美學。因此,對于美學而言,文學與地理的關系并不是新的話題,但是它卻為重新闡釋地理的審美本性、重建中國美學的空間格局提供了契機。
南京大學的胡阿祥教授從魏晉文學和韓愈研究為例,切入中國古代文學的歷史地理學關注。他以“復原、變遷、分布、查余”為關鍵詞,探討魏晉時代的文學自覺,呈現魏晉文學家籍貫分布圖;通過考察韓愈的人生遷徙路線,推斷其“足弱”病癥的緣由,以及其詩文的影響范圍,顯示文學所具有的地理特征。
復旦大學的陳引馳教授主要針對中國文學中的空間問題進行展開,依照“南北”“地域”和“中心”這3個視野逐層遞進來考察空間性問題,討論從古至今的中國文學史中文學中心與政治中心是否重合的問題。
廣州大學的戴偉華教授就兩個唐詩地理學個案展開探討。一是對于外延存在歧義的“江南”概念,通過考證杜牧詩中的江南與揚州的關系,澄清揚州并非“江南”;二是通過對《丹陽集》和《河岳英靈集》的編輯始末、詩作選擇進行考證,發現其中鄉土文學意識的覺醒以及其對地域意識的建構。
華東師范大學的朱志榮教授在《論中國古代藝術的南北差異》一文中指出,這種藝術差異主要建基于南北的氣候差異之上。地理差異導致物種差異,帶來了人的氣質性格的差異,從而使得南北藝術作品形成不同風格,這種不同可以被概括為——南虛北實、南文北質、南韻北骨、南秀北熊等方面。盡管因為社會政治原因,南北之間存在交流與融合,但是這種差異性始終存在,這體現了中國藝術多元性特點。同時,需要澄清古代畫中南北宗的問題,這主要是受禪宗影響,和南北地域的風格并非同一回事。
浙江師范大學的葛永海教授從唐代詩歌作品的客體空間出發,以文本空間為依據,探討唐代詩人主體空間的情感特質。通過數據檢索,選取在唐詩中出現頻率較高的城市,結合關于唐代城市的整體認知和類型特色分析,將所研究的城市進行分類,從而概括出“雙都八州”不同的文化底蘊和精神氣質,以此建構文學、歷史、地理的精神譜系。
西南大學的寇鵬程教授從中國傳統文論的“感物說”出發來討論文學地理的問題,“感物說”關注文學與外部世界的親密關系,其中包括了國家地理的政治自覺、自然地理的意識自覺和性格文化地理的人文自覺,他們都在闡釋地理對文學的影響和文學對地理的表現,由此可知中國傳統文學對地理的密切關注。
蘭州大學的程金城教授就絲綢之路上的河西走廊文學提出文學地理批評的可能性。河西走廊文學是絲綢之路上重要的人文現象,而隨著新時期的新機遇,一批重要作家和作品應運而生,無論是從河西走出去的作家,還是關注河西的作家,都構成了河西走廊文學的新氣象。河西研究涉及中心和邊緣的相對性,兼顧地方性知識和普遍性精神,對文學闡釋多樣化具有深遠的意義。
上海大學的陳曉蘭教授以中國近現代海外游記為中心,考察海上航行和世界想象的關系。近代以來的海外游記寫作兼具文學創作和科學考察的兩種功能,游行者的個人經驗與探尋國家的現代政治轉型的政治訴求在其中緊密結合,航線和停泊地的選擇反映了近代以來中國精英對世界圖景的認識,而這也體現了海權背后的歐洲中心論的文化建構。
安慶師范大學的江飛教授運用文學地理批評的方法對當代作家徐則臣的小說《北上》進行批評。他以小說中的“大運河”意象為中心,展現了3組對立:地理空間的穩定性與文學地理空間的流動性;時間的空間化和空間的時間化;文學地理空間的人情化與越界性。以此思考運河所承載的民族情感和人心所向,反思今天中國與世界、人與自然的關系。
此外,南昌大學的陶久勝、南開大學的侯杰、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的齊佳敏、上海交通大學的楊明明、南開大學的劉英、上海外國語大學的唐珂、陜西理工大學的李仲凡、洛陽師范學院的王建國、湖南師范大學的何林軍、鄭州大學的王建生等老師從不同角度對文學實踐與地理批評的關系展開了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