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判決書的經濟分析
——兼論受讓人的申請執行權

王思迪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63)

一、引言

從2001年武漢爆發的首例判決書拍賣事件發展至今已有十幾個年頭，在這期間，對判決書進行出售、拍賣等行為就不乏履被媒體進行報道。盡管名目多樣，但本質都是一致的，都是對存在可執行財產內容的判決書中的債權進行轉讓。從法律角度看，所謂的“拍賣判決書”、“判決書的背書轉讓”等稱謂本質上不過都是對其中債權的轉讓。社會上出現的買賣判決書的現象是判決書所確定的權利人為了實現債權而采取的一種特殊方法。

二、買賣判決書的原因

通常情況下，當事人進行交易的是具有可執行財產內容的判決書，實現的是其中的經濟利益。判決書的“買賣雙方”就其中確定的債權進行交易，對賣方而言是一種可期待性債權，而要實現這個可期待性債權遇到執行環節的不能時，就會選擇盡可能地減少損失，低價轉讓給其他主體。因此，出現買賣判決書這種現象是法院判決執行難問題的外在表現，權利人即出賣方勝訴卻不能實現判決書中所確定的債權，不得已而采取出賣判決書的方式。

三、判決書買賣的性質分析

從法理角度分析，判決書的買賣在本質上不過是對其中債權的轉讓，因為判決書是人民法院代表國家作出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法律文書，僅僅是確權的載體，它不是商品，本身不存在經濟價值，不能進入流通領域進行轉讓。社會上出現的買賣判決書的現象是判決書所確定的權利人為了實現債權而采取的一種特殊方法。買賣判決書主要出現在以下兩個階段：一是判決生效后，執行程序開始前將債權轉讓給受讓人，以期實現自己的債權，而買受人則通過自己的活動實現其所購買的債權。二是執行程序開始后，債權人出賣債權，由買受人申請法院變更債權人。根據2016年12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九條規定：申請執行人將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權依法轉讓給第三人，且書面認可第三人取得債權，該第三人申請變更、追加其為申請執行人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這條新司法解釋實際上確認了轉讓判決書的適法性。從學理上看，判決書中的債權屬于私權，在私權領域，法無明文規定即自由。當事人在法律規范內自由處分，可以行使，也可以放棄，甚至可以轉讓給第三人。

“判決書”的買和賣，從經濟學的視角來看，就是一種經濟行為，在正常的市場秩序下，雙方達成買賣合意即可，只是交易的對象有一個較為特殊的載體——公權力機關法院制作的判決書。既然在私權領域流通，我們不妨將其看作一種特殊商品買賣行為，其特殊性在于其不論經過多少流通環節，都不會實現增值。

(一)賣方的“虧本買賣”

對于判決書的買賣是出賣方救濟方式窮盡之后的無奈之舉，中國政法大學的侯國云教授對此曾有過這樣的比喻：判決書的標的額少則幾千多則上百萬，絕大多數是付出很大代價才得來的，對部分老百姓來講是全部家當。賣掉判決書就跟賣掉自己親生兒女一樣，不是到了絕望境地，誰愿意將自己的親生兒女賣掉？如果法制能維護他們的權利，他們絕不會鄙薄自己，作踐判決書①。

放在經濟學的視角下，出賣方是否真的是重大利益的受損者呢？我們需要用到信息經濟學的風險理論來進行驗證。面對難以實現的判決書，賣方有出賣(D1)以及不出賣(D2)兩種選擇，如果選擇出賣的話，會面臨一些未來不確定的因素，即風險，我們假設判決書中確定的債權價值200萬，現在出賣的話以一般的市場經驗交易價格會低于價值，我們假設最終以100萬成交。理想經濟人在進行經濟行為前會進行利益權衡，這里的出賣方就會比較兩種選擇的預期貨幣價值(EMV)。如果不出賣判決書，那么預期利益很難或者幾乎無法實現，這種情況下賣方的預期出賣價值EMV(D2)就趨近于0，如果選擇出賣，那么雖然低于本來的債權價值，但還可以實現其中的部分，在我們的假設中就是其中的一半100萬，這樣選擇出賣的預期貨幣價值EMV(D1)=100P1，這里的P1是指當事人選擇出賣的概率，應當與不出賣的概率P2之和為1，我們在進行比較EMV(D1)和EMV(D2)，顯然選擇出賣的預期其貨幣價值大于不出賣時的預期貨幣價值，經濟人的利益最大化原則的驅使下，賣方通常會選擇將這種“法律白條”交換成現實的貨幣，即使交換的貨幣量低于價，但比起長期實現不了的債權狀態，此種選擇損害更小，因此有其出現的合理性。

(二)買方的買進風險

瑞士的數學家和牧師丹尼爾·伯努利在十八世紀對人們回避賭博的現象作出了正式的解釋，引入了經濟學中的效用概念。伯努利發現在不確定情況下作決策的人們常常不會設法使預期貨幣價值達到最大。相反，他們力求最大化預期效用。如果一個人認為一個未來確定的貨幣收入所帶來的效用大于未來不確定的但具有同等預期貨幣價值所帶來的預期效用，那這個人就是風險規避者，此時他的貨幣收入效用函數呈現出的是遞減的邊際效用；相反，風險偏好者的收入效用函數是遞增的邊際效用，與未來具有確定的同等預期貨幣價值相比，他更偏愛未來不確定的收入。買賣判決書的買方應該屬于風險偏好者，因為賣方如果能通過法律途徑全部實現自己的債權，也就沒有必要降價出賣判決書，其之所以選擇低價進行轉讓，是因為賣方將難以實現的判決書的風險作為交換轉移給了買方。

判決書的賣方之所以選擇出賣判決書，主要就是覺得通過正常法律途徑實現債權的風險太大，大到幾乎實現不能。買方要想實現買入的債權，就需要使用比司法強制力更大的力量才能實現自己的債權。現實情況中如果避開申請法院司法強制，那么這種力量往往是一種傾向于非法的邊緣力量。作為理性的經濟人，通常會選擇合法的方式實現買進的債權，正因為有實現債權的信心，買方才有理由與賣方進行交易。

四、買賣判決的實踐做法及反思

在最新的司法解釋出臺前，不同法院對于手持判決書申請執行的受讓人做法各不相同，在確認債權轉讓后申請執行變更問題在理論和實踐中也存在許多不統一的聲音，大致有：

(一)申請強制執行權的性質

判決書中確認的債權屬于民法上的私權，那么，在轉讓債權的同時，當債務方不履行債務時，申請強制執行的申請權是否也隨著債權一同轉移？申請執行權是公權還是私權，歷來存在許多爭議。一種觀點認為債權在私法自治領域內調整，其轉讓受《合同法》規范，申請權屬于債權的從權利，在債權轉讓的同時一同轉讓，受讓人不需要另行取得執行依據，實踐中有些法院就承認受讓人的申請請求，啟動執行程序，但是操作中普通個人債權的轉讓平時較為少見，多見的往往是銀行類的金融案件，銀行會將多份判決確認的債權進行打包，整合成一個資產包轉讓給資產公司，資產公司獲得債權轉讓的依據后，以資產公司的名義向法院申請執行。這里的資產公司一般為國有性質的資產公司。資產公司處理后會將資產包再進行拆分，然后轉讓給一些社會機構，最后再由社會上資產公司向法院申請執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在法律依據上給予了支持。法院對于全部轉讓的債權會承認執行，但對于部分轉讓的債權通常不會承認執行，因為如果承認，進入執行程序，那么一份債權就會被拆分成幾個，擁有一定份額的申請主體就會手持幾份判決書來申請執行，這無疑是對文書統一性和公定力的一個重大挑戰。另外的觀點認為，強制執行請求權是基于被執行人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國家為維護公益而賦予法律文書所確認的債權人基本的請求保護的權利，屬于公家公權力，不會因為當事人的約定而喪失。

(二)程序法與實體法的爭論

變更申請執行人關系到案外人能否成為適格的確權主體，我國之前的法律并沒有明確予以規定。在新解釋出臺前，申請執行人通常認為是根據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書、裁定書以及其他法律文書，向人民法院要求執行的人。大陸法系的民事訴訟既判力理論，規定了執行根據的效力只能及于執行依據上的權利和義務主體。因此，執行程序的啟動只能由文書確定的權利人申請。人民法院在受理執行案件時，首先對申請執行人是否適格進行形式審查，即審查作為申請執行人是否就是法律文書效力所及之人。只有在例外的情況下，生效的法律文書的既判力擴張至當事人以外的人。②2001年最高法院對于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收購、處置國有銀行不良資產的情況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詐捐受讓人可以稱為申請執行主體。但這一情形是在特定情況和范圍內實施的特例，是配合國家金融政策的執行作出的，不具有普適性。這是當年對于案件判決的債權轉讓非常謹慎地開了的一個“小口子”，到如今2017年，最高法對于判決書中的債權予以確認轉讓，走訪過程中基層法院執行機關也開始貫徹執行這一解釋。

執行申請主體的變更是否屬于實質變更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申請主體的變更是對執行依據所確定的權利義務關系的改變，屬于實體問題，應在審判過程中解決，不能簡單放在執行程序中辦理，有違程序法的規定，不僅如此，這還動搖了生效裁判文書的穩定性、確定性和權威性。在我國兩審終審的模式下，這樣做會使得債務人的救濟機會變少，有違公平公正的精神原則。另一方面，認為申請權人的變更屬于程序問題的觀點持有者提出，確定債權的轉讓并未改變執行依據中的實體問題，應屬于程序問題，可直接將變更執行申請人的審查權交由執行機構行使，能提高執行效率，節約訴訟成本。

五、結語

判決書買賣是執行難問題的一個映射，老生常談的問題但一直普遍存在，導致很多判決書無法兌現。在權力分配角度看來，如果公權力在這部分上有缺失，或者說主動讓權，那私權利自然會有所體現。經濟學中的斯密定理就認為市場的自發調節，可以使資源配置達到最優，也就是“無形之手”定理。③公權力機構不可能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肩膀上，像保姆一樣什么都去做，要真正實現簡政放權，能讓市場自主調節的就進行放權，從而實現真正的“大社會”，這也是文明社會的一個重要表現。

在申請強制權問題上，筆者認為既然法律規定了申請強制執行權得到了原權利人的書面認可后受讓人的申請也應得到法院認可。那這樣一種公權力機關賦予的救濟權，就可以隨同債權進行轉讓，以此來更好地保證債權的實現。而對于變更申請主體的審查可以交由執行過程中解決，以此提高訴訟效率。而對于這一制度目前還只在起步階段，還有很大的完善空間，基于正式實施高法解釋的時間還不長，問題暴露的也不完全，筆者認為可以從一些例如代履行制度的完善、是否將確認轉讓債權納入確認之訴等方向進行探討，這留給我們不少理論探討的思路，具有一定的價值。

[ 注 釋 ]

①召奎.第三只眼看“轉讓判決書”.江淮法治，2005(8).

②鄒川寧.民事強制執行基本問題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74.

③李正聲.法律經濟學.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0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