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遼寧大學文學院 遼寧沈陽 110136)
陳珺和周小兵指出,“對語法項目的選擇與排序的研究,在對外漢語學界尚處于起步階段”[1]這在中高級漢語教學階段表現尤為明顯。呂必松在評價《中級漢語教程》時指出:“《教程》在語法教學上花功夫不夠,‘語法注釋’部分在注釋項目的選擇上隨意性大,沒有做到有計劃地在前一階段語法教學基礎上加以發展和深化”[2](P91);呂文華認為:“1989年出版的《高級漢語教程》中完全沒有語法教學的內容”[2](P89)。面對這樣的現狀,呂文華提出幾點應對方法,其中之一就是“在科學統計的基礎上優選語法項目”。通過考察對外漢語教學的幾部大綱和教材,我們發現:副詞“反而”語法項作為中高級階段教學的難點之一,大綱和教材對其語法項的選取和排序存在知識點遺漏、例句匱乏甚至不收錄“反而”語法項的情況。本文選取“反而”語法項作為研究對象,對其進行重新切分與排序,以期對中高級漢語語法教學提供理論支持。
對外漢語教學包括:總體設計—教材編寫—課堂教學—語言測試四大環節。因此,教學大綱和教材的設計與編寫工作在對外漢語教學過程中至關重要。呂文華指出,“評估一部教材的語法主要看兩個方面,一是教什么,二是怎么教。前者是看教材中語法項目的選擇是否科學、實用;后者是看教材中語法項目的編排是否合理、策略。因此,教材中語法項目的選擇和編排的成功與否,是教材成敗的關鍵。”[3]我們主要考察了四部大綱類:《漢語水平等級標準和等級大綱》《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漢語水平等級標準與語法等級大綱》《對外漢語教學語法大綱》和三部教材類:《漢語水平考試研究·HSK常用詞匯一覽表》《現代漢語實用語法分析(第二版)》《通過HSK--HSK語法》。對以上大綱和教材中“反而”語法項的考察結果如下:

表1 大綱和教材中對“反而”的選取與排序情況

《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漢語水平等級標準與語法等級大綱》《對外漢語教學語法大綱》《HSK常用詞匯一覽表》《現代漢語實用語法分析(第二版)》《通過HSK--HSK語法》甲乙丙丁 丙級—副詞 無甲乙丙丁 丙級—語氣副詞106遞進復句421無無無無無副詞反遞進關聯詞無無無無轉折復句

表2 大綱和教材對“反而”的講解與例句
通過對大綱和教材的考察,我們發現兩個問題:一是大綱與教材對“反而”語法項的收錄存在分歧:同是“反而”類復句,《漢語水平等級標準與語法等級大綱》將其歸入“遞進復句”;《通過HSK--HSK語法》將其歸入“轉折復句”;《現代漢語實用語法分析(第二版)》將其看作“反遞進關聯詞”。二是大綱與教材中均未對“反而”語法項進行切分、“反而”復句中的教學用句匱乏,講解不全面。這無論對在中高級階段的“反而”語法項的教學,還是對留學生掌握“反而”使用技巧都會造成阻礙。張旺熹也強調,“開展服務于對外漢語語法系統建設的漢語語法研究,首先要確立句子(句式)的核心地位。”[4](P51)在對外漢語語法教學中,對于詞類尤其是副詞的講解,必須有足夠的句子與之相應,否則會造成學生理解的困難以及使用的偏誤。因此,基于考察結果,我們結合“反而”在漢語母語者的使用頻率以及留學生的正確使用相對率的統計數據,擬對“反而”語法項進行重新切分與排序,以期能夠促進中高級漢語教學語法的進一步科學化、合理化。
張旺熹指出:“一個科學的漢語語法教學體系,應當建立在三個方面的基礎之上:一是學習者學習漢語語法的規律;二是漢外語法的異同點;三是漢語語法本身的客觀規律和本質特點。”[4]47我們通過考察母語中該語言項目出現頻率的高低來探尋漢語本身的規律;通過留學生使用情況的分析來洞悉學習者的認知規律和習得規律。綜合考慮以上因素,對于語法項目的等級劃分、選擇編排以及教學處理等問題都能提供理論上的支持。
(一)漢語母語者“反而”類句型使用情況考察。
呂文華指出,“語言自身的特點是語言項目選擇和編排次序的基礎”[3],其中包括母語中該語言項目的出現率高低等問題。因此,我們以現當代的多部文學作品為例,考察了“反而”類各種句型的出現頻率,以此作為對“反而”句型進行切分、選取與排序的基礎依據。
1.考察語料。本文從北京大學語料庫選取現代和當代小說10余部,共330萬余字,共檢索出92例含“反而”的句子。
2.考察目的和方法。由于對外漢語教學大綱和教材中對“反而”語法項未進行切分,所選用的例句又少,我們無法總結出“反而”句型的基本式和衍生式。對文學作品中“反而”句型的考察能夠歸納出“反而”句型的多種格式,彌補大綱和教材的不足。此外,我們還能對不同格式的出現頻率做出統計,進一步為“反而”語法項的切分、選取和排序提供依據。
呂文華在談及關于中高級階段語法教學的構想時指出,“句型教學中加強語義、語用分析”[2](P96)本文從語義分析出發,參考馬真所著《說“反而”》一文中對“反而”復句語義背景的分析[5],對“反而”句型格式大致歸類如下,并結合自然語料進行驗證。語義分析如下:
(A)今天午后下了一場雷陣雨,
(B)原以為可以涼快一些,
(C)可是并沒有涼下來,
(D)反而更悶熱了。
其中,A 和B 是因果關系或者表目的,C 和D 是遞進關系;A+B和C+D構成轉折關系。
由于B、C之間互相隱含,在語言的經濟性原則下,二者可以被省略。所以可能產生以下幾種變式:

表3 “反而”不同句式結構及其語義關系
由此,我們就能理解為何“反而”復句在對外漢語教學大綱和教材中會出現分類不同的情況了。通過考察,我們發現:“反而”還可以與“要是”“如果”等假設連詞連用,連接假設結果。
3.考察結果。

表4 漢語母語者“反而”不同格式的使用情況
根據考察結果,我們可以發現:
(1)“反而”句型表示的語義關系:轉折關系>遞進關系>假設關系>反遞進關系
(2)“反而”句型不僅包括復句,還包括單句甚至句群。例如:
他的真姓名周仲偉反而因此不彰。(茅盾《子夜》)
許多平時想不起的事情反而在這種情況下想了起來。(楊沫《青春之歌》)
(3)“反而”類句型中各個格式的出現頻率呈現:①>③>④>②>⑤的趨勢,這為我們對“反而”語法項的選取工作提供了基礎性依據。
(4)表示假設關系的格式④中,“反而”都是搭配假設連詞出現的。因此,我們不能完全確定“反而”能夠表達假設關系,但我們可以確定“反而”可以與假設連詞搭配使用這是不可否認的。
(二)留學生“反而”類句型使用情況考察。
1.考察語料。本文從HSK動態作文語料庫(2.0版)中下載了500條含“反而”的句子,并對其進行統計分析。
2.考察目的和方法。呂文華認為,“在第二語言習得理論中,有一種習得順序的假說,即認為第二語言習者在語言習得過程中有其內在大綱,在習得中人們是按內在大綱所規定的程序對輸入的信息進行處理。”[3]施家煒通過驗證得出“句式的正確使用頻次或正確使用相對頻率越高,就越容易,越早習得。”[6]
正確使用相對頻率的計算方法是:某一句式各格式在各學時等級上的正確使用相對頻率=各格式在各學時等級上的正確使用頻次/某學時等級上該句式的出現頻次之和。
3.考察結果。

表5 留學生“反而”不同格式使用情況表
根據考察結果,我們發現:
(1)留學生使用情況中各結構式出現頻率呈現:①>③>④>②>⑤趨勢。
(2)留學生運用“反而”句式的正確使用相對率呈現:①>③>④>②>⑤趨勢,這也代表了留學生對“反而”5種句式的習得順序:①>③>④>②>⑤。
(3)表中的“其他”類是由于例句語境不明確,無法做出準確判定,但為了數據的完整性,仍列其中。
(4)此外,我們發現留學生在使用“反而”時存在與其他關聯詞混淆的情況。例如:“相反”“而且”“但是”“而”“甚而”“然而”等,這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應當成為一個重難點。
(一)“反而”語法項目的教學內容選取。通過統計考察自然語料中母語和留學生“反而”句式的使用情況,我們對“反而”句式在母語中的出現頻次和留學生的使用頻次有了明確的認識。因此,我們建議將這5種不同結構均選取作為“反而”句式教學的語法項目。分別是:
a.表示轉折關系:①②
“反而”與“但是”“然而”“相反”的區分
b.表示遞進關系:③
“反而”與“而且”“甚而”的區分
c.表示假設關系:④
“反而”與“要是”“如果”的搭配使用
d.表示反遞進關系:⑤
(二)“反而”語法項的教學順序安排。呂文華將語法項目的順序分為“結構序、語義序、用法序”[3]三種。本文對“反而”語法項的排序主要依據用法序,綜合考慮結構序和語義序。依據用法序對語法項目進行排序的策略有以下幾點:
1.從常用到非常用:通過對“反而”不同句式的得頻率統計,我們能夠確定其常用句型為:①③;非常用句型為:④②;罕用句型為:⑤。這為“反而”語法項目的排序提供了科學的依據,也是我們對“反而”語法項目進行排序主要依據的標準。2.從一般用法到靈活用法:從語義分析看,結構⑤(A+B+可是(不但不)C+反而D)按理說應該是最基本的句式,其他越省略越靈活。可是由于語言交際的經濟性原則,①(A+反而D)反倒成為最一般的用法。由于對外漢語教學學科的特殊性,我們在教學過程中應該盡量考慮到教學對象即留學生的主體地位,遵循留學生的認知與習得規律。3.從單個句到相關句的比較:同是表達轉折關系的關聯詞“反而”與“但是”“然而”“相反”和同是表達遞進關系的“反而”與“而且”“甚而”,它們各自所在語境條件不同,具體使用差異還值得繼續探討,并將成果應用于對外漢語教學當中。綜上,我們建議:
a.中級階段(一)
丙級詞匯:“反而”
丙級復句:轉折復句①②
將“反而”與轉折關聯詞“但是”“然而”“相反”“而”等進行比較
b.中級階段(二)
丙級復句:遞進復句③
將“反而”與遞進關聯詞“而且”“甚而”等進行比較
c.高級階段
丁級復句:假設復句④、反遞進復句⑤
對“反而”語法項目的選取與排序研究,只是對外漢語教學語法領域中對語法項目進行合理、科學切分、選取與排序的一個嘗試。在這個過程中,對于母語使用者和留學生自然語料的考察統計與分析是我們研究者必須進行的工作。這不僅能夠促進我們對一個語法項目更加細致的了解,還有效考慮到教學對象(留學生)的認知規律與二語習得規律。誠然,由于教學過程的復雜性和語料考察的局限性,本文得出的結論未必周全,還有待教學實踐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