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如
互信是合作的基礎,誤解是互信的大礙。在今天復雜的中美關系中,美國一些人對中國的誤解已成為松動兩國戰略互信基石的“螻蟻”。弗蘭西斯·培根在梳理人的認識容易陷入的誤區時,曾經形象地把那些因立場、偏見不同而產生的主觀認知稱為“洞穴假相”。中美兩國都是大國,但歷史、文化和社會制度各不相同,過去受到世界范圍冷戰的影響,兩國交往不多,雙方都生活在自己的“洞穴”中,出現這樣那樣的誤解是難免的。
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大批中國人特別是年輕人走出國門,到美國旅游、求學、工作和發展,打開了眼界,也了解了美國,從而消弭了隔閡,為兩國各個領域的合作發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中國的經驗證明,“洞穴假相”是能夠消除的,兩個不同國家之間的戰略互信是能夠建立的。
現在,新的問題發生了,在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特別是在中國經濟總量超過美國2/3,焦慮、失望、恐懼之情開始在美國政界乃至社會中蔓延。之所以會出現如此激烈的反應,同許多美國人對中國缺乏了解甚至誤解有關。這種“不了解”和“誤解”,對于這兩個經貿關系密切的大國來講,已經成為兩國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戰略互信的“理解赤字”。
美國絕大多數人包括一些議員從來沒有來過中國,他們只知道今天的中國是共產黨領導的國家,而他們頭腦中的“共產黨”就是蘇聯的共產黨,或者說就是冷戰時期在媒體上被頻頻曝光其陰暗面的蘇共。以對蘇聯共產黨的“了解”來認識中國共產黨,這是美國許多人今天對中國和中國共產黨誤解的重要原因。
要了解中國共產黨是一個什么樣的黨,必須了解中國共產黨是怎么誕生的,了解近代以來中國的歷史。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列強都欺侮和侵略過中國。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中國社會出現了“振興中華”的民族復興潮流。在中國,民族復興不是狹隘的“排外”。中國人在遇到民族救亡這一嚴峻挑戰時首先反省自己落后了,認為要擺脫被列強侵略和奴役的悲劇,必須先向西方學習。中國人學習過西方的機器制造技術,學習過西方的君主立憲制,學習過西方的多黨制、兩院制、內閣制、總統制,這些學習都十分真誠,但都失敗了。十月革命使中國人又從“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中看到了新的曙光,進一步懂得了民主不是只有資本主義類型的民主,還有其他類型的民主。中國人到處尋找真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救國救民。中國共產黨就是這樣,在民族復興的時代潮流和世界社會主義潮流的交匯中應運而生。
中國共產黨誕生后,在自己的實踐中越來越認識到,要解決中國的問題不能靠別人,而要靠自己。特別是在同蘇聯共產黨和共產國際錯誤指導的斗爭中,中國共產黨進一步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必須“中國化”,但蘇共十分反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樣的概念。中國共產黨人認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并沒有錯,并在改革開放中繼續提倡這一思想,提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以,中國共產黨和蘇聯共產黨雖然都叫“共產黨”,但由于中國共產黨誕生的歷史條件和歷史使命同蘇聯共產黨不一樣,有著自己的鮮明特點。要問中國共產黨的最大特點是什么,就是始終堅持實事求是、群眾路線、獨立自主。
以對蘇聯共產黨的這種“了解”來認識中國共產黨,必定會產生誤解。因此,我們說:要讀懂中國,關鍵就在讀懂中國共產黨。
有個朋友告訴我,世界各個國家對中國全面了解的人并不很多,就是了解中國的人也不完全理解中國的政黨制度。他們不理解中國為什么不實行多黨制或兩黨制,而只有共產黨一黨在執政。在美國一些人心目中,更有說不完的誤解、誤讀。他們質疑這樣的政黨制度和獨裁、專制有什么兩樣。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先要說明一下:中國的政黨制度,既不是多黨制或兩黨制,也不是一黨制。中國實行的是“一黨領導、多黨合作”的政黨制度、“一黨執政、多黨參政”的政治體制。“一黨”指的是中國共產黨;“多黨”指的是中國的八個民主黨派。和美國的兩黨制、法國的多黨制都是在自己的歷史中形成的一樣,中國的政黨制度也是在自己的歷史中形成的。近代以來,特別是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以來,在中國政治舞臺上出現過許多政黨。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和另一個大黨中國國民黨經歷了合作、破裂、斗爭,再合作、再破裂、再斗爭。在抗日戰爭勝利前夜,中國共產黨根據廣大人民群眾的愿望,提出了抗戰勝利后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的主張。但是這一政治主張和談判形成的協定最后都被國民黨否決了,他們決定用美國政府支持的武力徹底消滅共產黨。在這個過程中,國民黨不僅把共產黨作為對手,也對一些民主黨派包括主張實行“中間路線”的民主黨派人士充滿敵意。由各個民主黨派組成的中國民主同盟在1947年10月被國民黨政府宣布為非法團體。當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戰場上贏得主動權后,決定奪取全國政權。但是,共產黨沒有憑借武力獨霸政權,而是一如既往堅持人民民主的思想,和各民主黨派一起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建立新中國。
在新中國成立后,有的民主黨派認為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決定自行解散。事實上,有的政黨確實很快就解散了。但共產黨并沒有認為這是一個好事。毛澤東親自出面做工作,希望民主黨派不要解散。在中國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建立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后,毛澤東還說過:“究竟是一個黨好,還是幾個黨好?現在看來,恐怕是幾個黨好。不僅過去如此,而且將來也可以如此,就是長期共存,互相監督。”“在這一點上,我們和蘇聯不同。”
毋庸諱言,我們在對待民主黨派問題上也犯過錯誤。改革開放后,共產黨總結了這方面錯誤。在共產黨和民主黨派關系問題上,鄧小平在毛澤東講的“長期共存,互相監督”八字方針后又加了八個字“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形成了十六字基本方針。江澤民進一步把民主黨派定性為“參政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這一基本政治制度和新型政黨制度從形成到完善,充分證明了它和獨裁專制毫無干系,其本質就是中國特色的民主政治。
在美國等一些國家,許多人常常會問:你們既然也主張民主,為什么不實行和我們一樣的政治體制,為什么不搞競爭性選舉?
前幾年,全世界充斥著萬花筒般的民主鼓噪。蘇聯解體,東歐劇變,“顏色革命”,“阿拉伯之春”,盡管引起這些事變的原因各不一樣、結果也各不相同,盡管那些國家的人民在這些事變中并非都享受到了民主的權利,但在許多媒體的報道和學者的著述中都被戴上“民主”的桂冠。這樣,在民主成為一種時髦的同時,也在一些國家成為許多人付出極大代價而只有少數人才能享受到的奢侈品。
在美國和歐洲,雖然許多人認為中國沒有民主,但也有人感到困惑。你說中國沒有民主,但中國經濟特別是市場經濟不僅發展快,還很活躍,甚至連西方許多國家都不及。須知市場經濟的發展,一要讓公民享受自由的權利,包括自由選擇職業、自由創業、自由遷徙、自由發展的權利;二要讓公民享受平等的權利,包括平等享有憲法所規定的權利、平等交換商品的機制、平等交流信息的環境等等,而具有這樣的自由和平等恰恰是民主的實現。
應該講,要真正搞清民主這個東西并不容易。美國學者喬萬尼·薩托利和他之前的許多學者都討論過“什么叫民主”這個極其復雜的基礎性問題。在中國,也一直在探究民主這一重大問題。中國人民誰都知道,用民主取代專制、集權,是一種歷史的進步。對于今天的中國講,在要不要民主的問題上,早已形成共識,進一步在探索的是:實行什么樣的民主,才更有利于中國的持續健康發展。
關于美國和西方許多人提出的中國為什么不搞競爭性選舉的問題,第一,這不是事實。中國有選舉民主,只不過在目前階段實行的是直接選舉和間接選舉相結合的選舉制度。在縣和縣以下的人民代表是通過直接選舉產生的。縣以上的人民代表是通過間接選舉即由下一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的。這些選舉都實行差額選舉,都是競爭性的選舉。第二,中國正在不斷完善選舉民主。在縣一級實行直接選舉制度,不論直接選舉還是間接選舉都必須實行差額選舉,等等,都是在改革開放后開始的。中國的選舉民主,還在路上。
與此同時,我們也注意到,選舉民主具有公開性、競爭性等優點,但也有不容忽視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它不能真正體現民主的本質。由于選舉民主一般都依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目前還沒有更好的辦法)來進行,雖然人人都有一票的權利,但只有一部分選民的意志和訴求能夠得到實現,而不能使全體選民的利益都得到實現。1954年12月19日,毛澤東在論述人民政協為什么在召開人民代表大會后還要存在的必要性時,曾經說過:“人大的代表性當然很大,但它不能包括所有的方面”。請注意這句十分樸實的話,其政治學意義就是指出了選舉民主勢必會使選民形成“多數人”與“少數人”的矛盾,以及選舉無法實現“少數人”民主權利的問題。破解的辦法就是:“選舉民主”加“協商民主”。
黨的十八大后,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中國建立了廣泛多層制度化的協商民主體系。從中央到地方,不僅有人民政協這樣的專門協商機構,還建立或完善了政黨協商制度、人大協商制度、政府協商制度、人民團體協商制度、基層協商制度、社會組織協商制度。這樣,就形成了選舉民主和協商民主相結合的民主政治制度。
顯然,說中國“沒有選舉”“沒有民主”“不是民主國家”等等,都是對中國極大的誤解。新中國不僅一開始就是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國家,而且始終在為堅持和完善民主而奮斗,還有許多自己的創造。這些創造不僅屬于中國,也屬于世界,是中國對人類政治文明的貢獻。這對于現在西方國家許多正在反思怎么樣完善民主制度的人來說,也是可以作為一個案例來研究的。
“條條大路通羅馬”。為什么只允許你們開筑具有你們特色的通往羅馬之路,而不允許中國開筑具有中國特色的通往羅馬之路呢?▲(作者是原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