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哲
摘 ? ?要: 方臘起義和黃巾起義作為農民起義運動,在二十世紀備受學者關注,先賢時彥對于兩者的研究成果很豐富。本文以政教關系為視角,從兩者所仰賴的宗教團體與政治的關系切入,辨析兩者的規模及影響,從中發現兩者的不同。
關鍵詞: 天師道 ? ?摩尼教 ? ?黃巾起義 ? ?方臘起義
一、引言
筆者讀何忠禮的《宋代政治史》后,發現其中方臘起義篇章很有意味,頓覺方臘起義較之漢末黃巾起義有類似之處。最顯著的是都以宗教為外衣,以宗教信眾為起義基礎,又因為兩種宗教與政權關系的不同而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影響和結局。受到政權接受的本土宗教天師道,無論是在其后黃巾起義的影響力,抑或是對政權的沖擊力而言都遠高于外來的摩尼教下的方臘起義。比較兩者的不同,不僅可以使中國漢末至宋期間的變革關系梳理清晰,而且可以從農民起義的視角剖析下層民眾在階級斗爭臨界點面臨的價值選擇。
二、政教關系下的原始道教和摩尼教
今之學界對原始道教思想的起源有所爭鳴,但真正宗教化卻產生于東漢時期。兩漢時期的思想與政治的關系相較于后世有所不同。因秦以來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初建構架,故而在很多時候需要以思想理論為支撐。今天觀之,兩漢以后歷朝儒學思想者很難像兩漢時期的儒生們一樣,利用儒學思想對國家的政治方針和治國理念產生多大的作用。
道教的宗教化應歸功于兩漢之際的讖緯災異學說。彼時,讖緯災異學說被甘忠可等方士儒生利用,介入儒學與皇權的角逐之中,最終以王莽的篡位讖語及劉秀的稱帝讖語形式確立其社會地位。東漢以來,讖緯學說被光武帝奉為官學,自此開始與政治領域的其他思想相融合。歷東漢一代,讖緯災異學說逐漸以其神化玄幻的神性色彩促使儒學與道學進行神化潤色,最終導致儒學宗教化和道教的產生。因為讖緯學說在東漢時期被納入官學,同時漢室自建立之初就有黃老思維治國的傳統,故而統治者對于新興道教的出現并不是嚴厲禁止的。《后漢書·孝武帝紀》記:“庚午,祠黃、老于濯龍宮。”①又《后漢書·循吏列傳》記:“延熹中,桓帝事黃老道,悉毀諸房祀,唯特詔密縣存故太傅卓茂廟,洛陽留王渙祠焉。”②除卻皇帝如此沉迷黃老道教外,大臣更甚。《后漢書·光武十王列傳》記:“英少時好游俠,交通賓客,晚節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絜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③《后漢書·任光傳》記:“隗字仲和,少好黃老,清靜寡欲,所得奉秩,常以賑恤宗族,收養孤寡。”④由此可見,原始道教的形成,在東漢是備受統治階層推崇的,甚至因為其與神仙學等方術的結合,成為一種修仙養性的時尚之風氣。
然反觀摩尼教。摩尼教自唐代在中土出現以后便屢被禁止,先經過中亞,依靠西北回鶻的勢力在中原發展。后又漂洋過海,從福建自南向北傳教。然而無論通過何種形式和途徑,摩尼教在中原王朝始終不被統治者所允許,常以暴力的手段毀其宗廟。如《新唐書·回鶻列傳》記載:“有司收摩尼書若象燒于道,產貲入之官。”⑤會昌法難時,摩尼教難逃其劫,會昌三年四月中旬,在皇帝敕令下殺摩尼師,因為摩尼教徒剃發令著袈裟,所以被當作沙門佛教子弟而被屠殺。由于受到統治者的強烈打壓,摩尼教在宋朝之時基本已經轉入地下傳教,成為民間的秘密宗教。《宋會要輯稿》記載:“十五年五月三日,詔:‘應見任巡尉候任滿,令所屬批書任內有無食菜事(么)[魔]公事。如有,候結絕了日,方許參部。若任滿失行批書,自參部日與降一年名次。”⑥
綜上而言,道教與摩尼教在傳教之初就受到政治層面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道教更多被統治者接納推崇,作為本土宗教在社會中的影響日益增大。而摩尼教作為邪教組織被唐宋政府強力打壓,故而只能以民間秘密宗教的形式傳播。筆者竊以為,兩種教派政教關系的不同,直接導致以道教為外衣的黃巾起義和以摩尼教為外衣的方臘起義的影響力不同。
三、黃巾起義與方臘起義的影響力之較
黃巾軍由于以天師道為思想凝聚力,在未被官方禁止的情況下大規模吸取教眾,《后漢書·皇甫嵩朱俊列傳》記載:“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轉相誑惑。十余年間,眾徒數十萬,聯結郡國,自青、徐、幽、冀、荊、楊、兗、豫八州之人,莫不畢應。遂置三十六方。方猶將軍號也。大方萬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⑦張角憑借其道義教理,在十余年間發展了數萬信徒,而且遍布東漢四方州郡,形成“聯結郡國”的規模。同時以“三十六方”的管理模式將教眾進行組織化管理。由此可見,黃巾眾在起義之處就較為穩定地發展籌備,又因以道教外衣包裹裝飾,故而未引起統治階級的關注與打壓。因此種種,黃巾起義盡管在起義之處因泄密而被官府發掘,但并未胎死腹中,在情勢不利的情況下依然掀起了規模較為龐大的起義。《后漢書·皇甫嵩朱俊列傳》記載:“角稱天公將軍,角弟寶稱地公將軍,寶弟梁稱人公將軍,所在燔燒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旬日之閑,天下向應,京師震動。”⑧因為教義的長久傳播與教眾信仰的堅定,黃巾軍團體極具凝聚力。盡管在張角等首領全部戰亡后,但各類黃巾軍依舊以團體的形式活躍于漢末州郡各地。因為其強大的組織性,曹操直接納其編為青州軍為己所用,成為曹氏發家之基。黃巾起義有強度大、波及廣、組織性嚴密等特點,因此黃巾起義直接促使東漢政府下放軍權至地方,東漢末年軍閥割據局面的產生,以暴力的手段直接動搖東漢政權的統治根基。
方臘起義相較黃巾起義,在起義之初的傳教方面就不盡如人意。《續纂淳安縣志》載:“方臘世居縣西喝村,托左道以惑眾。”方臘的傳教范圍不如張角到達四方州郡,更不可能使其教眾達到“聯結郡國”的規模,僅僅以其世居的西喝村為基礎,故而其起義密謀之時僅有百人,爆發之際不過千余。《容齋逸史》記載:“遂部署其眾千余人,以誅朱勔為名,見官吏、公使人皆殺之。”盡管因為宋朝政府的苛政使民眾不堪重負,數日后有多處響應,一度達到數萬人,但不免給人一種零星之感。同時,方臘起義歷史非常短促,前后僅僅一年時間。影響范圍只在江浙一帶,并且在占領杭州以后又迅速失守敗退。《宋會要輯稿》記載:“(二年)十二月一日,陷睦州,殺官兵幾千人。又陷歙州,州東南將郭師中戰死。又陷杭州,帥臣趙霆棄城遁……(三年二月)十八日,王稟統中軍,辛興宗統前軍,楊惟忠、何灌統后軍,自江漲橋與賊接戰,屢捷,克復杭州……(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方臘伏誅。”⑨即方臘宣和二年十二月貢獻杭州卻在宣和三年二月就失守杭州,八月就被誅殺。盡管后世研究農民起義的史學家將方臘起義拔到一定的高度,但從此不難看出,方臘起義實則轉瞬即逝,并未對北宋王朝起到重創。故而從影響層面而言,方臘起義是遠不及黃巾起義的。
四、何忠禮《宋代政治史》的幾點認識
其一,何忠禮的《宋代政治史》明確在第一段指出方臘起義以摩尼教為外衣,方臘則作為摩尼教首領“魔王”,對起義軍具有政教合一的領導身份。但朱瑞熙在《論方臘起義與摩尼教關系》一文中卻駁斥了該種論調,文中引以為證的材料中有對方臘起義后各地歸附部隊首領身份的一段分析。朱瑞熙認為方臘起義相對后期加入方臘軍隊的呂師囊、裘日新、鄭魔王、諭道安等首領從史料看來,或許確有摩尼教背景。然而從方臘本人的身份和行為方式與摩尼教義的不符推測,方臘并非摩尼教中人,更不可能為摩尼教首領。兩種論調雖有分歧,但在今天看來,并非不可調和。
筆者認為,從方臘起義的規模和后期影響度看來,確實不及同樣以宗教外衣起兵的黃巾軍。故宗教性質必定不足,然朱文亦已說明,在方臘起義的后期,確實有大規模的摩尼教或民間秘密宗教組織團體加入,盡管不作為主力,但并非是方臘的直屬指揮部隊,但其勢力的加入,必定對方臘起義軍的性質產生影響。故而無論方臘本身是否為摩尼教徒,或摩尼教首領,方臘起義軍在下層的組織當中是有宗教性的。
其二,何書中對于方臘起義的描述頗為正面,有北宋官兵對義軍戰士和普通百姓大規模屠殺的字句描寫。但通過上述分析可以見得,方臘起義實則極為偶然,平定速度十分迅速。析此中關鍵在于,江浙地區為北宋經濟命脈所在,故而方臘起義受到朝廷的高度重視。既然北宋政府以江浙地區為經濟重所,何故會大規模屠殺平民百姓?更何況史料中有對民眾被方臘軍脅迫的諸多記載。或許何書因成書背景之因,對農民起義有所拔高,很多描寫并不具有客觀性。此種因時代因素而產出的史學論調,確實需要如今加以甄別。
筆者對宋史的了解停留在表面,方臘起義盡管早有耳聞,卻并未深入研究,僅僅將方臘起義與黃巾起義作為對比,淺談幾點看法。至于方臘起義與黃巾起義之較的深層因素和內在原因,有待學界研究的深入和探究。
注釋:
①②③④⑦⑧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317,2470,1428,753,2299,2300.
⑤歐陽修.新唐書[M].北京:北京中華書局,1975:6133.
⑥⑨徐松.宋會要輯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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