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娜
大概十年前,節目主持人蔡康永的一本《說話之道》一度引起熱議。它讓人猛然意識到,“說話”原來是一件很重要、很有技術含量的事情。但其實,“對話”要比“說話”更需要智慧。“對話”的媒介不局限于語言或文字,“對話”的對象也不限于人。
2019年12月9日晚,于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舉辦的“中國旋律·二胡與交響的對話”,便是由青年二胡演奏家陸軼文發起,力邀青年指揮家林大葉與杭州愛樂樂團共同演繹的一場有趣“對話”。
是的,音樂會名稱中的“二胡”與“交響”是最顯而易見的對話雙方。前者是中華民族樂器家族中最主要的弓弦樂器(擦弦樂器)之一,自千年前的唐代不斷演變流傳至今,依然是國民的最愛。后者的真正形成亦有幾百年歷史,起源于歐洲,卻風靡于世界。如果算到清末“新軍”的軍樂隊,交響樂在中國也算得上有近兩百年歷史了。這兩者之間,表面看是中西的對話,是獨眾的對話;而其背后,亦是張揚與平衡和諧的音色對話,是中國傳統音樂橫向線性思維與西方音樂縱向立體思維的理念對話,更是彰顯個性與相互成就的文化對話。




在本場音樂會中,這些對話皆在“協奏”中不斷進行。從楊立青《悲歌》中的“江河水”,到周湘林《天馬》與王建民《第五二胡狂想曲》中的哈薩克族、蒙古族音樂,再到《中國暢想曲第五號》中的鄉間歌謠,一曲曲中國旋律通過二胡與交響樂隊的協奏,煥發出新聲。
細細琢磨音樂會的曲目便不難發現,四首作品雖同為優秀當代作曲家近二三十年來的新作,卻依稀反映出現代以來二胡音樂發展的軌跡與方向。
上半場以作曲家楊立青創作于1991年的《悲歌》開篇,既是對經典二胡獨奏曲《江河水》的致敬,也是對二胡經典曲目的傳承與發展。如今,這首當年的新作也已成為了音樂會上常演的二胡曲目。僅這一曲便可見青年二胡演奏家陸軼文的洞見與用心。
下半場的《天馬》和《第五二胡狂想曲》皆為近五年的新作。2016年,作曲家周湘林應“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委約創作的《天馬》,正是由陸軼文首演。這部協奏曲將二胡豐富多彩、個性鮮明的演奏特征植入到管弦樂隊音響飽滿、靈活變化的織體之中。而應第十二屆金鐘獎二胡比賽之約創作的《第五二胡狂想曲》,是作曲家王建民2019年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而作,以少數民族音樂為基調,以協奏曲體裁結構為框架,兼顧雙方音色之和諧,勾起人們對祖國錦繡河山、草木生靈的贊美。
對于二胡演奏家而言,這幾位在民族器樂創作領域頗有建樹的作曲家應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當代作曲家了。而對陸軼文而言,王建民的《第五二胡狂想曲》亦可謂她一路成長的見證。2009年,剛念大一的陸軼文第一次參加金鐘獎時的參賽曲目之一,便是組委會委約王建民創作的《第四二胡狂想曲》。十年后的今天,已獲獎無數的她以王建民的《第五二胡狂想曲》作為音樂會的壓軸曲目,也頗有幾分回味。

一場音樂會的現場,其實可以包含多維對話:演奏家們與觀眾們的對話,演奏家們與指揮的對話,獨奏者與鋼琴或樂隊的對話……而這場音樂會,卻包含了更多的內容。
首先,是陸軼文與作曲家們的對話。除已故作曲家楊立青之外,周湘林、王建民、包括創作《中國暢想曲》的作曲家黃安倫,皆為佳作頻出、頗具影響力的優秀當代作曲家。除黃安倫之外,另外幾位還都是上海音樂學院的老師。面對這些同校的前輩們,既作為演奏家,又作為策劃人、選曲者的陸軼文,自然不會錯過與作曲家對話的機會。作曲者的創作意圖、音樂表達和詮釋中的藝術探討與交流,都在音樂會現場呈現之前的雙方對話中達成共識。

由此再延伸一步,我不禁想到作曲家與觀眾的對話。這當然是間接的、隱性的,在許多傳統曲目居多的音樂會上也不一定成立的對話。然而,這場當代作曲家新作音樂會,讓這一對話成為可能,陸軼文既是促成者,也是這場間接對話的媒介。通過她與她手中的二胡,她將自己與作曲家的藝術對話采集轉碼,發送給現場的每一位觀眾。而觀眾們對作品的現場反饋,亦能經過陸軼文敏銳細膩的感受轉達給作曲家。這應該是一種非常令人興奮的體驗吧。
看到此處,相信許多人會發出感嘆:一場二胡獨奏音樂會竟然沒有一首傳統曲目,哪怕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大眾熟知的曲目,這實在是需要勇氣。這樣的曲目要hold住全場,既需要實力,更需要魄力。我不禁好奇地在網上搜索“陸軼文”的名字,除了模板式的簡歷外,許多由她演奏的視頻,其中大多數竟也是不同當代作曲家,甚至年輕作曲家的“新作品”。
翻看陸軼文的簡歷,我發現她原來是一個“血統純正”的學院派,一路從上音附中到本科、研究生,畢業后又留在上海音樂學院。在先后師承王向陽、劉捷、陳春園等老師之后,她自己也成為了一名二胡教師。而伴隨其學習之路的,除了二胡演奏家閔惠芬的精心指點外,便是一大串榮譽:“金鐘獎”二胡比賽金獎、“文華獎”最高演奏獎、“黃海杯”二胡比賽金獎、“上海之春”國際二胡邀請賽金獎……毫無疑問,陸軼文是近年來上海本土培養的不可多得的藝術人才,一位不滿足于現狀、樂于接受挑戰的90后青年。
對于這樣一場音樂會的構想與準備,必然是陸軼文不斷與自己對話的結果。是選擇與鋼琴抑或笛簫,還是折騰指揮和樂隊?是選擇大多數觀眾已習慣和接受的民樂隊,還是選擇更具探索性的交響樂隊?是以傳統曲目來貪圖那必將贏得的掌聲與歡呼,還是冒著觀眾中場抽簽的風險盡一份責任,讓更多優秀的新作品有舞臺呈現和藝術傳播的機會?顯然,她沒有“圖輕松”,而總是選擇“費工夫”。難怪最早探索并推動中國新民樂發展的演奏家高韶青夸她是“五十年一遇的人才”,難怪她被贊譽為“學院派民樂中的一股清風”。而“中國新十大二胡演奏家”“中國民族音樂年度新人”,入圍“上海青年文藝家培養計劃”……這些榮譽更可謂實至名歸。
隨手翻到陸軼文的微博,發現她有著時尚芭莎女王般的容貌與氣質,崇拜王羽佳、喜歡德彪西,甚至還是Beyonce粉。就是這樣一位90后女孩,賦予了二胡以更多的時代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