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田田
(蘇州大學文正學院,江蘇蘇州 215104)
接受美學(Aesthetics of Reception)理論最早于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提出,其主要代表人物為德國康斯坦茨學派的姚斯(Robert Jauss)和伊瑟爾(Wolfgang Iser)。接受美學強調以讀者(接受者)為中心,認為應該摒棄以文本為中心的理論,因為“讀者本身就是一種歷史的能動構成。文學作品歷史生命如果沒有接受者的積極參與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只有通過讀者的閱讀過程,作品才能進入一種連續變化的經驗視野之中。”[1]姚斯提出了以讀者為主體的“期待視野”(horizon of expectation),即在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各種經驗、趣味、素養、理想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一種欣賞要求和欣賞水平,在具體閱讀中,表現為一種潛在的審美期待。[2]讀者的先在理解結構和先在知識框架,決定了其對所讀文學作品內容及形式的選擇標準,也決定了其對于所讀作品的理解與評價。
莫言作為諾貝學獎獲得者,其作品大多源自民間,莫言以一種“民間身份”去敘述民間鄉土社會中的人物和所發生的事件,創造的審美世界“富有生命活力而又具有現代意義”[3]。譯者葛浩文也認為,“幾乎在所有我們討論過的作品中,最初吸引讀者共鳴的不外是民族主義的主題,但是構成其長久吸引力的確是它們的鄉土色彩?!盵4]《紅高粱家族》是莫言眾多小說中的代表作之一,同樣取材于民間,描述了高密東北鄉特有的鄉土人情,運用了大量熟語。根據《大辭海·語言學卷》[5]所注:熟語是“語言中固定的詞組或句子”,也常被稱為習語或俗語。熟語與民族歷史、風土習俗等息息相關,內涵豐富復雜,譯者應注重目的語讀者的期待視野,注重對文化差異的轉換。因此,接受美學對熟語的翻譯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和實踐指南。
本文擬從接受美學的視角,研究葛浩文《紅高粱家族》英譯本中的熟語翻譯,探究譯者如何從讀者的可讀性、接受性出發,調動讀者的審美體驗,處理不同語言文化之間的沖突。
對于翻譯而言,接受美學的重大貢獻和創新在于,它揚棄了“文本中心論”的主張,強調讀者的需求,強調審美主體的審美意識對藝術作品的調節機制。[6]首先,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是原文的讀者,將文學作品作為審美對象進行創造性閱讀,從而使原文的意義與價值得到增補與豐富。由于譯者所處時代及社會背景的不同,文學作品的意義和價值系統呈現出動態模式,在此基礎上進行的翻譯是“原文的近似”[7]。其次,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需要考慮讀者的期待視野。葛浩文曾指出:“我認為一個做翻譯的,責任可大了,要對得起作者,對得起文本,對得起讀者,……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讀者,而不是作者”。[8]翻譯活動不是譯者和譯本向讀者單向傳遞信息,因此譯者需要注重讀者的接受性及審美情趣,在翻譯實踐中靈活采用翻譯策略、妥善處理文化差異。下文將從翻譯的接受美學視角出發,就《紅高粱家族》葛浩文英譯本中的一些具體例子進行中英文本對比分析,探討譯者對熟語進行翻譯時所采用的策略。
譯例1:
“老劉,接上火,你什么都別管,可著勁兒給我吹喇叭,鬼子怕響器,你聽到了嗎?”[9]
‘Old Liu,as soon as we open fire,sound your horn for all you’re worth.That scares the hell out of the Japs.Do you hear me?’[10]
在該譯例的翻譯中,譯者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翱芍鴦艃骸笔且豢谡Z化的熟語,為北方口語,有盡情大膽之意?!癴or all you’re worth”是一個英語習語,指全力以赴。在該案例中,譯者通過使用近義的英文熟語做替換,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性,更易被讀者接受。
譯例2:
略略長成,又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匆忙出嫁。[9]
As she neared maturity,she had obeyed the orders of her parents,and been rushed to the home of her husband.[10]
中國傳統社會的主要擇偶方式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謂“媒人”,專指從中謀合,使兩姓之家結為兒女親家的人。普通英語讀者不了解媒人的概念,所以歸化翻譯策略無疑是最佳選擇。譯者充分考慮到目標語文化背景,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譯成“the orders of her parents”,而直接省略了“媒妁之言”。
譯例3: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蘆流光油,為那小女子開創一個新世界。[9]
There was no turning back.Now that he’d knocked over the gourd and spilled all the oil,he'd create a new life for the young woman.[10]
“一不做,二不休”基本意思是要么不做,既然做了開頭那就索性做到底。案例中的句子反映的是“爺爺”關于是否一并除掉單扁郎之父的內心活動。譯者從讀者的可接受性出發,譯成了“there was no turning back”。這樣的歸化式譯法兼具準確性、可讀性與可接受性,譯作看上去十分自然,有效地調動了讀者的審美體驗。
然而,葛浩文對于部分原文的處理并未完全體現這一特點,如“扳倒葫蘆流光油”的處理。在英語讀者的期待視野中,鮮少用扳倒盛裝油的葫蘆來喻指破釜沉舟之舉。即便如此,譯者依舊完全保留了原作的意象和動作。這樣的翻譯符合接受美學,且因為這些差異性和異質性,讀者能體驗到更完整的閱讀美感。目的語讀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容忍譯文中流露出來的原文語言形式或思想內容的異質性,甚至對這種異質性有一種期待”。[11]
葛浩文在翻譯《紅高粱家族》的過程中,采用的就是歸化翻譯為主、異化為輔的翻譯策略。下面就葛譯的異化翻譯策略再舉例進行分析討論。
譯例4:
“丫頭,你打算怎么著?千里姻緣一線牽。無恩不結夫妻,無仇不結夫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9]
‘What are you up to,you little tramp? People destined to marry are connected by a thread,no matter how far apart.Man and wife,for better or for worse.Marry a chicken and share the coop,marry a dog and share the kennel....'[10]
“千里姻緣一線牽”指夫妻的婚配由月下老人暗中用一條紅線牽連而成。譯者使用異化的翻譯策略,將其譯成“People destined to marry are connected by a thread,no matter how far apart”。由于上下文語境較強,譯文讀者不難理解其意義。這里體現出的原著思想的異質性正好符合了譯入語讀者的心理期待。同樣,“嫁雞隨雞”和“嫁狗隨狗”的翻譯也忠實傳遞了“嫁雞”和“嫁狗”的意象。同時考慮到讀者的接受性,將“隨雞”與“隨狗”歸化翻譯成“share the coop”(一起住雞舍)和“share the kennel”(一起住狗窩)。譯文不但讓讀者更加清楚地看到“奶奶”的父親為了利益不惜犧牲女兒終身幸福的丑惡嘴臉,同時譯文的異質性也能更加吸引目的語讀者。
本文從接受美學的視角,對比分析了莫言小說《紅高粱家族》的原文和葛浩文的英譯本。通過中英文本比照,可以發現葛浩文從目的語讀者的可讀性和接受性出發,對小說中的熟語采用歸化翻譯為主、異化為輔的翻譯策略。在契合讀者期待視野的同時,也滿足了讀者對作品中異質性的期待,從而使英譯本讀者的閱讀審美體驗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