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英,王艷紅
(哈爾濱師范大學斯拉夫語學院俄羅斯藝術文化中心,黑龍江哈爾濱 150025)
俄羅斯疆域廣闊,橫跨歐亞兩洲,歷史文化底蘊深厚。追尋其發展軌跡,數百年來, 發生過多次重大歷史事件, 每次事件的發生不僅表現為道路和方向上的斗爭,還會對文化做出新的定位和選擇。20世紀20—30年代,俄國發生了大規模的移民潮,許多優秀的知識分子僑居國外,他們雖是被迫離開,但卻時刻關注自己的祖國,對民族特性的尋求,對國家自身本質和命運的思考自始至終沒有間斷過。為了尋求一條獨特的適合俄羅斯發展的道路, 他們以俄羅斯獨特的地理位置與歷史為基礎, 提出了歐亞主義(Евразийство)這一文化概念, 在眾多的社會思潮中產生了極大影響。蘇聯解體后,俄羅斯出現了思想上的混亂狀態,歐亞主義又重新再現,并得到了廣泛的認同。歐亞主義作為在特定的歷史和社會環境下產生和發展的一種思想潮流, 對俄羅斯與其他國家的關系及文化交流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對俄羅斯當代發展具有更加重要的影響。
在人類歷史上, 歐洲和亞洲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文化,被稱之為西方文化和東方文化。俄羅斯處于東西方交匯的地理位置,決定他始終都要和東西方發生聯系,隨時受到兩種文化的影響。俄羅斯文化到底在東西方之間如何定位,歸根結底還要根據基本的史實來看。東西方文化之爭,一直伴隨著俄羅斯文化發展的整個歷史進程,“動搖在東西方之間是俄國歷史最大的特點”[1],這是因為“俄國與歐洲有著共同的文化本源......, 另一方面, 俄羅斯又繼承著深厚的民族傳統......”[2]。
在俄羅斯的歷史上, 第一次向西方靠攏并與歐洲文明建立聯系的是基輔羅斯大公弗拉基米爾, 他廢除了多神教, 接受拜占庭的東正教, 拉開了西方化的序幕。但是,13世紀,蒙古韃靼人在俄羅斯2 個多世紀的統治切斷了俄羅斯西方化的進程, 這為俄羅斯思想注入了東方的因素, 不僅使俄羅斯一個小國有了超級大國的視野和雄心,而且在國家制度、文化以及民族性格等方面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俄國又被迫走上了“東方化”的道路。1547年伊凡四世宣布自己為全俄羅斯的沙皇,在俄國確立了君主專制制度,效仿西歐,開始系列改革。1721年,彼得自己加冕為帝,宣布俄羅斯帝國成立,并采取一系列措施進行“歐化改革”,這時的俄國文化開始向新的方向發展。但是,這一急速的改革卻導致了與俄國傳統的本土文化相脫節, 文化走向出現了矛盾的地方。1762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帶上了皇冠,成為彼得大帝忠實的繼承者, 俄國又回到了加速西方化進程的軌道上來。在葉卡捷琳娜二世當政期間,俄國迎來了一個文化的高峰,涌現了大批作家、畫家等,整個俄羅斯掀起了再次學習歐洲的熱潮, 但這也不意味著全盤西化,普希金、契訶夫、托爾斯泰等偉大的詩人、作家的俄文詩集, 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仍然傳遞著俄羅斯的情結。雖然,自彼得大帝以后,“歐化”是沙皇政府的不可缺少的內容, 但是這一時期也出現了尼古拉一世的“反動時期”和亞歷山大三世的“反改革”,使得俄國“西化”的進程搖擺不定。農奴制改革結束以后,作為思想流派的斯拉夫派和西方派已經不復存在, 但關于俄羅斯發展道路的問題的探討、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20世紀初俄羅斯歷史上發生的一系列大事件,促使強調俄羅斯獨特性、強調俄羅斯東方特點的“歐亞派”在國外居住的僑民中產生, 在他們看來, 不論是地理因素、還是文化和歷史因素,俄羅斯都是一種特殊的歐亞現象,這一時期歐亞主義的出現,標志著民族文化自覺意識已經覺醒。蘇聯時期所進行的社會主義建設,無論在科技領域,還是在社會、文化和生活領域,又都以西方為學習和參考的對象。在蘇聯解體之后, 社會轉型帶來的一系列問題使俄羅斯知識分子陷入迷茫, 對國家發展道路持有不同看法而進行爭論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各種思潮互相較量的過程中, 歐亞主義思潮再次復興,直至今日,歐亞主義的許多理念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20世紀初的俄國,社會動蕩不安,戰爭頻發。流亡國外的僑民知識分子, 深刻感受到國家要面臨新的選擇,民族文化也需要新的定位。僑民知識分子們從理論上去探討了國家未來的發展道路, 出現了歐亞主義這一重要思潮, 這一時期的歐亞主義被稱為古典歐亞主義。從獨立的地理環境來看,俄國地跨歐亞大洲,是一個歐亞國家, 俄國的文化也不能單純地被認為是歐洲文化或亞洲文化,各種文化元素是互通互融的,就是從地理和文化的角度上來思索國家的發展道路。歐亞主義者特別強調在特定地域范圍內俄羅斯文化應該具有自己獨特的特質、歷史定位和思想文化定位,不應盲目追隨西方文化, 應將歐洲文化和亞洲文化兩種因素加以結合,形成某種程度上統一的文化類型。
薩維茨基(П.Н.Савицкий,1895—1968)、 蘇苻欽斯基(П.Л.Сувчинский,1892—1985)、特魯別茨科伊(Н.С.Трубецкий,1890—1938)、 弗拉洛夫斯基(Т.В.Флоровский,1893—1979 ) 是古典歐亞主義思潮的代表人物。1921年,這4 個年輕的流亡學者在保加利亞首都索菲亞出版了四人的合著《走向東預言與現實一歐亞主義者的主張》(Исход к Востоку. Предчувствия и сверешения.Утверждение евразийцев)(София,1921),標志著歐亞主義思潮的誕生;1922年6月歐亞主義者又出版了文集《歧路上.歐亞主義者的主張》(На путях. Утверждение евразийцев)(Берлин, 1922),每個歐亞主義者都從自己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領域來論述歐亞主義的基本原則;1923年11月,《歐亞主義學刊》(Евразийский временник)在柏林出版,共三集,更加表現了歐亞主義的思想;1931年,在巴黎出版了《三十年代.歐亞主義者的主張》(Трицатые годы.Утверждение евразийцев)(Париж 1931),對歐亞主義運動進行了回顧。
20世紀30年代,歐亞派逐漸發生分裂,但歐亞主義的思想在俄國僑民知識分子中卻沒有消失, 并滲透到蘇聯。著名的歷史學家古米廖夫(Л.Н.Гумилёв)是古典歐亞主義的繼承者, 他在歐亞主義的傳承和復興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俄羅斯又掀起了歐亞主義的熱潮。1991年12月,蘇聯解體,俄羅斯和獨聯體從此擺脫了束縛,各自勢力也開始衰落。冷戰后,俄羅斯國力開始下降,國土縮小,俄羅斯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出現了民族、種族、宗教、能源等一系列問題。國際上,俄羅斯采取了全面西方化的社會轉型,外交上推行向西方“一邊倒”的政策,隨著國內改革陷入危機,這種外交政策的缺點日益暴露出來,在這種內憂外患的前提下,歐亞主義思潮開始重新崛起, 一般把這一時期的歐亞主義思潮稱之為新歐亞主義, 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物是理論家杜金(А.Г.Дугин)。新歐亞主義強調從俄羅斯橫跨歐亞大陸這一獨特的地理位置來審視俄羅斯生存空間和文明取向,即不走到西方經濟、政治模式和價值體系的對面,接受回歸東方的觀念,把亞洲和歐洲視為同等重要。
隨著俄羅斯新時代的開辟與現代化進程的加強,針對俄國應該走什么樣的道路問題, 知識分子之間發生了分歧,因而出現了西方派(Западничество)和斯拉夫派(Славянофильство)之爭。恰達耶夫(П.Я.Чадаев)在1829—1831年間發表的《哲學書信》(философичечкие письма)成為思想爭論的導火索。西方派認為:“俄羅斯是歐亞國家,這是地理事實......,但是從歷史傾向、文化優勢、價值取向體系和文明的觀點來看,俄羅斯是歐洲國家......”[3],俄國雖有自己的獨特性,與西方也存在一定的差異, 但更應該借鑒和學習西方的文明走歐化的道路,只有這樣俄羅斯才能進步。
19世紀30—40年代出現的斯拉夫主義是對當時社會西方化的反思。斯拉夫派認為:“彼得一世改革時期,俄羅斯社會文化的發展出現了急劇的轉折,彼得改革及其帶來的西方化進程加劇了俄羅斯社會上層和下層、貴族文化和民間文化的斷裂。”[4]斯拉夫主義反對俄國走西方化道路,提倡俄羅斯民族精神,強調俄國歷史道路的特殊性。
“西方派把俄羅斯未來放在歐洲社會文化的傳統之中,斯拉夫派強調俄羅斯特殊、獨特的本土文明。”[2]在兩大思潮對西方文化和傳統文化的爭論之中, 出現了新的思想理念——歐亞主義。歐亞主義對西方派和斯拉夫派既有繼承又有發展,歐亞主義者認為:蒙古兩個多世紀的統治對俄國的影響很大,“歐洲”與“亞洲”兩種因素組合使俄國-歐亞洲各民族文化具有獨特性,精神、 文化之間的親緣關系和歷史使命的共同性高于種族民族共同性。歐亞主義者認為應該建立一個獨特的思想世界, 一個能夠客觀地審視東西方文化而創建的屬于自己的文化,宣布這種獨特的俄國-歐亞洲文化的存在,并且把這一文化定義為“歐亞文化”。
在蘇聯幾十年的歷史中, 列寧對西歐資本主義條件下經濟與社會發展的文化也是持肯定態度, 把西方作為學習的對象,不僅在技術領域,而在文化生活中也借鑒西方經驗; 斯大林時期工業化和農業化也曾以西方為參照, 但在文化方面更加強化了東方文化傳統中的專治因素,當時的文化是單一的文化,對意識、對文化的控制是非常嚴格的;到了戈爾巴喬夫時期,取消意識形態壟斷,完全接受西化,排斥傳統文化。蘇聯解體之際,面對轉型初期的混亂局面, 俄羅斯開始積極建構新的國家精神, 尋找思想理論根據。葉利欽提出了“制定新的民族思想”, 社會上形成了一些具有影響力的思潮, 歐亞主義思潮成為俄羅斯社會和思想文化界的主流。
現代的歐亞主義繼承了早期歐亞主義的思想,希望利用各種有利條件, 強化歐亞超民族的整體意識把獨聯體各民族及其文化聯合起來, 組建以俄羅斯為核心的“歐亞聯邦”[5]。亞歷山大.杜金在他的《地緣政治基礎》一書中,呼吁俄羅斯回歸到斯堪的納維亞文明,并將這一回歸視為神圣的理想。他始終認為俄羅斯爭奪世界領導權的斗爭還沒有結束。最基本的前提是俄羅斯不要把自己看作一個“地區強國” 或一個“民族國家”,而是把自己看作一個新的“歐亞帝國”[6]。可見,新歐亞主義在政治上強調了“權威主義”,在文化上強調了“本土主義”。
俄羅斯不同于世界上其他國家, 兼具東西文化的雙重特征,因此俄羅斯必須走自己的獨特道路。普京任職總統以來,一直著力建構新的民族思想, 帶領國家走出困境, 恢復俄羅斯的強國地位,他的治國的理念實際上讓人們感受到歐亞主義理論的影響。作為一個多民族的大國, 如果要想成為當今世界上經濟和社會發展高水平的國家,必須從本國歷史中汲取經驗, 客觀分析國家發展的各種條件, 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地緣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不可分割性,找到適合自己發展的俄羅斯道路,才能有利于俄羅斯的復興。俄羅斯更應起到擔當東西方世界的橋梁作用, 擔負起締造新型文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