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秀青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竇光鼐(1720—1795),清代官員、學者,字符調,號東皋,山東諸城人。乾隆七年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職《續文獻通考》總纂官。乾隆四十四年,充《四庫全書》館總閱。乾隆五十二年,與朱筠奉旨刊刻《日下舊聞考》。歷任內閣學士、浙江學政、順天府尹、左都御史等。多次擔任鄉試、會試、殿試考官。為官期間,清正廉潔,剛直不阿。自幼好學,聰穎過人,詩從杜甫,文宗韓愈,著有《省吾齋詩賦集》《省吾齋古文集》等。其人傳記主要見于竇汝翼所作《皇清誥授榮祿大夫經筵講官尚書房行走都察院左都御史予四品銜休致顯考東皋府君行述》,另見于《清史列傳》《清史稿》《山東通志》《諸城縣志》等。
竇光鼐學問精湛,博學多才,深受乾隆皇帝重視,與紀昀、翁方綱等人同在清代文壇上占有重要地位。但長期以來,針對他的研究一直很薄弱,原因之一就是材料散碎不夠充分,本文結合前人研究成果,考察竇光鼐的交友情況,可見其對當時文壇及學風的影響。竇光鼐在朝為官五十載,交友廣泛,既有師輩,又有同僚,還有所提攜的后輩,不勝枚舉,本文結合竇氏年譜,擇取幾個重要人物以作考證。
乾隆3年(1738),竇光鼐結識紀昀。 紀昀(1724—1805),字曉嵐,一字春帆,晚號石云,又號觀弈道人、孤石老人,謚號文達。直隸獻縣(今河北滄州市)人。紀昀宗漢學,長于訓詁考證,才華橫溢,最卓著的貢獻是任《四庫全書》總纂修官,付巨大心血于此浩繁工程之中。傳世聞名的還有 《閱微草堂筆記》等。紀昀在《書陸青來中丞家書后》:“乾隆戊午,余與陳光祿楓厓讀書董文恪公家。續而至者,為竇總憲元調、劉侍郎補山、蔡殿撰季實、劉觀察西野、李進士應弦及陸中丞青來。課誦之暇,輒雜坐斯與堂東廂,以文藝相質正。諸君各意氣飛揚,不可一世[1]。”當在此年,紀昀與竇光鼐求學于董文恪而相識。根據這段文字,同窗好友還有陳光祿楓厓,即陳孝泳(1715—1799),字賡言,號楓厓。劉侍郎補山,即劉星煒(1718—1722),字映榆,號補山,亦號圃三,有《思補堂集》。蔡殿撰季實即蔡以臺,字季實,號闌圃,著有《三友齋遺稿》。劉西野、李應弦二人待考。陸中丞青來,即陸耀(1723—1785),字青來,有《切問齋集》。此批同窗,后來皆在官場有為。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還記載了竇光鼐給自己講的一則靈異故事:“竇東皋前輩言:‘前任浙江學政時,署中一小兒,恒往來供給使。以為役夫之子弟,不為怪也。后遣移一物,對曰‘不能’。異而詢之,始自言為前學使之僮,歿而魂留于是也。’”[2]竇光鼐有《屈刀為鏡》一詩:“青銅偕赤冶,變化手中摻。誰識窺明鏡,還因折大刀。回旋才一瞥,詰屈已周遭。百煉珍夷則,千金失孟勞。懸時堪照膽,利處憶吹毛。虎爪文猶隱,龍蟠紐自牢。漫思金錯贈,喜對玉臺高。圣主資三鑒,無須耀錦絳。”紀昀評點:“著意‘屈’字,‘為’字不泛填,‘刀鏡’故事,極為警切。句句是刀,不雜用一劍事,亦細膩[3]。”此詩也被記錄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說明竇光鼐與紀昀關系密切。
乾隆6年(1741),竇光鼐參加順天鄉試,這在竇汝翼的《行述》中有記載:“廿二歲辛酉,中式順天鄉試舉人,座師(座師是明、清兩代舉人、進士對主考官的尊稱)為原任云貴總督劉公諱藻,房師(房師是明清兩代,科舉制度中,舉人、進士對薦舉本人試卷的同考官的尊稱)即董文恪公也。”乾隆7年(1742年),參加會試中式。竇汝翼《行述》:“廿三歲壬戌,會試中式。座師為汪文端公,房師即于文襄公也。殿試二甲進士,欽點庶吉士。”通過《行述》中的這兩段文字記載,我們可以得知竇光鼐的師從情況,主要是劉藻、董文恪、汪文端、于文襄。
劉藻(1701—1766),初名玉麟,字麟兆,山東巨野人。乾隆3年(1738)春,奉特旨改名為劉藻,字贏海,號蘇村。歷任翰林檢討、太常寺少卿、左僉都御史、內閣學士、提督江蘇學政、宗人府府丞、陜西布政史、云南巡撫、云南總督、貴州巡撫等。著有《篤慶堂文集》,主編《曹州府志》。 乾隆6年(1741),升為內閣學士,任順天鄉試正考官,正是此時,取士竇光鼐。董文恪,即董邦達(1696—1769),字孚存、爭存,號東山、非聞,浙江富陽人,謚文恪。既是清代官員,又是著名書畫家,與董源、董其昌并稱“三董”。根據上文紀昀記載,乾隆三年竇光鼐即求學于董邦達,乾隆6年董邦達成為其房師。汪文端即汪由敦(1692—1758),初名汪良金,字師苕,號謹堂,又號松泉居士。謚號文端。其人不僅政績顯著,而且才華橫溢,參與主持編纂了《大清一統志》,還有大量詩文創作,著有《松泉文集》《松泉詩集》。汪由敦曾是竇光鼐座師,汪由敦卒后,竇光鼐作《祭冢宰汪文端公夫子文》,其中稱“嗟予小子,粗習句讀;辱知公門,實自童幼[4]”。竇光鼐還有《祭汪師母查太夫人文》。可見其與汪由敦師生情誼深厚。于文襄即于敏中(1714—1780),字叔子,一字重棠,號耐圃,江蘇金壇人。乾隆二年,于敏中中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為四庫館正總裁。卒后謚號文襄。竇光鼐乾隆7年中進士,于敏中是其房師。竇光鼐在《省吾齋古文集》里有《祭于太夫子文》《祭大學士于文襄公夫子文》《祭師母鄂太夫人文》,在《祭大學士于文襄公夫子文》一文中稱,“鼐以薄陋,久蒙雕飾。憶歲涒灘,隨公入直。時叨學使,訓言載乞。公書條縷,皆所親歷。幸獲遵循,施于河浙。至今后進,猶傳圭臬。所慚愚拘,動輒自窒[4]。”可見于敏中對竇光鼐的深刻影響。上述四人,對竇光鼐既有仕途上的提攜,也有人生道路上的幫扶和指引,是其重要恩師。
乾隆17年(1752),竇光鼐補內閣學士及禮部侍郎,與侍講莊存與、編修錢汝成在南書房行走。莊存與(1719—1788),字方耕,號養田,常州人,倡導今文經學,發揮《公羊傳》。此年竇光鼐充湖北正考官,途中作詩《渡平靖關戲簡莊方耕編修》:“淮北逐雪來,淮南沖雪過。跋馬困泥濘,履石皆坎坷。……我行未敢息,王命有程課。緬彼白云隈,應有幽人臥。彼我儻易觀,更笑誰能那。惠施撼莊周,高論每驚座。戲假良史筆,散點寒山破[5]。”可見竇光鼐與莊存與的同僚之誼。同在此年八月乙未,竇光鼐提督河南學政,取士蘇于洛。蘇于洛,字澗東,號竹嶼,河南人,乾隆三十五年舉人,乾隆四十五年進士,有《涵碧山房詩集》。竇稱贊蘇澗東詩有陸游之風,清法式善《存素堂文集》卷三《涵碧山房詩集序》:“先生髫齡嗜詩,竇東皋宗丞督學中州,稱其詩似陸放翁,可謂知之深矣[6]。 ”《存素堂文集》卷四《蘇竹嶼傳》:“方其未仕也,以《夜坐》五言詩受知于竇東皋學使。”
乾隆21年(1756)留浙江學政任,秋天,送雷鈜歸養。《省吾齋詩賦集》卷九《送雷翠庭副憲歸養由浙江學政告歸》:“忠孝真儒業,行藏大義歸。丹心仍紫禁,白首且斑衣。秋老賓鴻度,潮平畫鹢飛。早知翠華路,時菊待芳菲。”此年,雷鈜因奉養告歸,竇光鼐作此詩。雷鈜(1696—1760),字貫一,又字翠庭,福建寧化人,乾隆元年,授翰林院編修,曾任浙江學政、江蘇學政等,有《讀書偶記》《翠庭詩集》等,《清史稿》有傳。十月陪浙江巡撫楊廷璋登北高峰。《省吾齋詩賦集》卷九《陪楊奉峨撫軍及藩臬諸公登北高峰》:“……南中天氣佳,十月不知冬。攀林葉未凋,企石磴彌重……訪古傳高塔,浩劫無留蹤。廢興固物理,感喟竟何從。”又有《楊奉峨撫軍擬改鑿葛嶺之瑪瑙坡,以書見詢,賦此答之》:“民勞而財費,況復鑿山胠。禍福關己求,匪直憚拮據。”可見竇光鼐對楊庭璋的直諫態度。楊庭璋(1688—1772),字奉峨,漢軍鑲黃旗人,清朝大臣。世襲佐領。《清史稿》有傳。楊廷璋《余集》中有《和東皋竇學使北高峰元韻》,二人交情匪淺。同在此年,劉大櫆入竇光鼐幕下,張崇玖等《竇光鼐年譜》把這件事列在此年。劉大櫆(1698—1780),字才甫,一字耕南,號海峰,安徽桐城人,著有《海峰先生文集》十卷,《論文偶記》一卷,發展了桐城派的散文理論。但是二人相識應該在很早之前,竇光鼐是十分傾慕劉大櫆的,有多首詩為證,《發清口驛望龍眠山憶劉耕南》:“海內論文友,于今復幾人。重經清口路,如遇素心親。”[5]《桐城道中憶劉耕南》:“野館同殘夢,江鄉憶故人。……折梅未敢寄,細把恐傷神。”又有《還過桐城憶耕南》:“才名三李后,杰出更何人。之子文章絕,忘年意氣親。追歡淇水上,惜別越江濱。相憶不相見,龍眠空復春。”劉大櫆事方苞,又是姚鼐的老師,在桐城派的發展史上,有其承上啟下的作用,竇光鼐也熱衷古文,對劉大櫆是非常欽佩的。劉大櫆在《海峰文集》有《東皋先生時文序》:“東皋先生崛起東武,洞見孔孟之心,意于語言之外,而盡其精微,不為宋元諸儒之所屏蔽,而行之以古作者之文,其言與圣人之言相赴,不闕一義,不增一辭,炯乎如日月之光……讀先生之文,可以蹶然而興起矣[7]。”二人因對古文的同樣熱愛而結此厚情。
乾隆24年(1759),友人莊培因去世,有詩悼念。莊培因(1723—1759),字本淳,號仲醇。江南陽湖(今江蘇武進)人,莊存與的弟弟。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甲戌科進士第一人,授職翰林院修撰,乾隆二十三年出任福建學政,二十四年病死于任上,年僅37歲。有《虛一齋集》。因與竇光鼐同為乾隆七年舉人,結同年之誼。《省吾齋詩賦集》卷九有《哭莊學士同年》:“死別真難測,離星悵越灘。寢苫歸故里,兇問訝初寒。蓉鏡懸無色甲戌狀元,冰壺委欲殘福建學政。臨琴懷子敬,回首涕氿瀾。”此年十月,李旦華為竇氏作詩,李旦華(1738—1766),字憲吉,號厚齋,浙江嘉興人,為竇光鼐視學浙江時得士。李旦華《壽竇東皋夫子四十》:“山斗瞻東國,文章蔚圣朝。盛明崇鼓吹,黼黻起云霄。夫子神仙侶,傳家世德遙。授經開后學,擷秀著清標。”追述了竇氏對自己的影響。
乾隆31年(1766),與友人彭啟豐、裘曰修、王白齋游覺生寺。彭啟豐(1701—1784)字翰文,號芝庭,又號香山老人,江南長洲(今蘇州)人,雍正五年進士第一,狀元。歷官修撰,入直南書房,乾隆間吏部、兵部侍郎,左都御史、兵部尚書,有《芝庭先生集》。竇光鼐任順天府尹期間,以后輩游于彭啟豐之門。乾隆三十一年,彭啟豐作《丙戌仲春偕裘漫士、王白齋、竇東皋游覺生寺訪秀山禪師》二首,其一:“樹隱招提覓路行,梵天高閣記分明。馬蹄得得松林度,人跡閑閑麥隴耕。一覺塵心虛曉夢,廿年彈指悟浮生。華鐘靜吼閑花落,洗盡春游艷冶情。”其二:“山門留帶前因在,索句沈吟且避囂。復骨誰看同李泌漫士自言秀山曾許有出丗姿,傳燈還擬問參寥。味添蔬筍兼春茗,香爇柟檀透綺寮。扶杖老僧階下揖,可能蟬蛻共逍遙。”[8]竇光鼐有《仲春月半陪芝庭先生大司馬、漫士、白齋二少農游覺生寺即事二首次漫士少農韻》。此次同游的還有裘曰修和王際華。裘曰修(1712—1773),字叔度,一字漫士,江西南昌新建人,乾隆四年進士,歷任翰林院編修、吏部侍郎、軍機處行走、禮、刑、工部尚書,加太子少傅,謚文達。奉敕編纂《熱河志》《太學志》《密殿珠林》《石渠寶笈》《錢錄》等。著有《裘文達公文集》6卷。竇汝翼《東皋府君行述》:“二十九年正月,特授順天府尹……與裘文達公同心剔弊”,二人曾共事。王際華(1717—1776),字秋瑞,一字秋水,號白齋,浙江錢塘人。竇光鼐有《題王大宗伯白齋梅花畫扇四絕句》,其中有云:“毫端瞥見一只新,已覺生香欲襲人。廿四番風行入手,憑君管領百花春。 ”[4]
乾隆39年(1774),光鼐任順天鄉試同考官,得士秦瀛。秦瀛(1743—1821),字凌滄,一字小峴,號遂庵,江蘇無錫人,乾隆四十一年,以舉人召試山東行在,授內閣中書,充軍機章京,洊遷郎中。五十九年任浙江按察使。嘉慶十年,遷浙江布政使,授光祿寺卿,轉太常寺卿。著有《小峴山人詩文集》。秦瀛受知于竇光鼐,很多文章都提及竇氏。《小峴山人集》卷三有《東皋先生詩鈔序》:“瀛以乾隆甲午應順天試出諸誠竇東臯先生門,嘗問詩于先生,先生詔之曰,詩之為道,淵源三百篇,有賦焉,有比興焉,近今之詩,有賦無比興,此詩所以衰也,唐人詩稱李杜,太白歌行得楚騷之遺,少陵則原本變風變雅,而得其所謂怨而不怒者,二公詩往往托物比興,詞旨荒忽,讀者莫測其意之所在,而詩于是為極至焉。”[9]表達了竇光鼐的詩學觀。《小峴山詩集》卷十有《西湖竇東皋夫子祠堂落成,敬舉祀事,賦此》:“公已騎龍薾白云,扶風弟子奠椒芬。西州每下羊曇淚,東國誰尋董相墳。海內蒼生知姓氏,人間元氣在斯文。明湖幾度掄才地,依舊青山帶夕曛。”[10]秦瀛還有《祭東皋夫子文》中云“千載知己,公亡誰存”[9],《都察院左都御史竇公墓志銘》言“公性開蕩,遇同列下備,樂善泛愛,言無所不罄。每與客談,客起,猶立語移晷,剌剌不能休。瀛侍公稍晚,而公于瀛猶厚。公亡,蓋知我者鮮矣。”[10]兩篇文字,感人肺腑,追憶了竇公對自己的知遇之恩。
乾隆49年(1784),本年竇氏作《謁王成公公祠》,《省吾齋詩賦集》卷十二:“真材名世建非常,御墨榮褒俎豆光。早歲昌言猶鳳鎩,乘時歷試果鷹揚。盈廷訟避楊張幻,謀道源尋思孟長。祗以學徒尚鹿洞,訛言今始息蜩螗。”劉墉有和詩,在《劉文清公遺集》卷十一《竇東皋前示謁王文成公祠詩依韻和作》:“直節捐軀蓋士常,那知名世久彌光。變生猝遽心無動,身到孤危氣倍揚。儒釋陰陽誰學偽,苗蠻撫剿亦謀長。真才本異空言托,講席紛紜嘆沸螗。”[11]劉墉父親劉統勛是竇光鼐的同鄉前輩,竇光鼐與劉墉關系也極為親密,二人都是山東諸城縣人。劉墉(1719—1804),字崇如,號石庵,另有青原、香嚴、東武、穆庵、溟華、日觀峰道人等號。乾隆十六年(1751)進士,歷任翰林院庶吉士、太原府知府、江寧府知府、內閣學士、體仁閣大學士等職。《諸城縣志》稱其“砥礪風節,正身率屬,自為學政知府時,即謝絕饋賄,一介不取,遇事敢為,無所顧忌,所至官吏望風畏之。”[12]喜好書法,熱愛收藏,是清代著名的帖學大家,被稱為“濃墨宰相”,尤其擅長小楷。所著《石庵詩集》中,有《學書偶成》三十首,簡論歷來書史。如論鐘繇書法:“書到元常體最多,新聲未變古謠歌。典型已覺中郎遠,野鶩紛紛更若何。”[13]著有《清愛堂遺集》十七卷。
從以上竇光鼐的交友中,其人生軌跡及其思想、創作等可見一斑,其與紀昀等同主文壇,受知于于敏中等多位前輩老師,多次擔任鄉試、會試考官,提攜后輩,同僚中又與劉大櫆、劉墉等交好,熱衷古文,共同切磋。其為人耿直,道德彪炳,友人眾多,觀察其交友,基本能涵蓋清代中期的知名大儒,不僅可以了解竇光鼐,也可以幫助我們在更多文獻梳理中了解其他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