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婉瑩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沈彤(1688—1752),字冠云,號果堂,江蘇吳江人。沈自南曾孫,沈始樹長子。沈彤精于考據,文章淳厚古樸,一生著述頗豐。其 《果堂集》《周官田祿考》《尚書小疏》《儀禮小疏》《春秋左氏傳小疏》《釋骨》均收入四庫全書。晚年于邱園講學,生徒眾多。乾隆十七年卒(1752),士友門人私謚其為“文孝先生”。沈彤性近寬平,稱意輒喜,一生筆耕不輟,吳中言古文者必屈指。其治學無門戶之見,平生長與訓詁名物,亦不廢宋儒義禮之學,張舜徽評價其“固有清初諸大儒氣象”[14](130)。 近讀沈彤《果堂集》,并結合地方志,對其交游人物有所考索。粗略統計,文集中詩文往來者有29人,詳細可考有17人。今將考索所得梳理成文,并對前人所考進行訂補,或于沈彤研究有所幫助。疏漏錯誤之處,還祈方家不吝賜教。
沈彤的學問基礎得益于良好的家族教育,沈母吳氏讀書能通曉大義,“彤生六年,讀《千字文》與《孝經》,孺人課之”[1](72)(卷十一《先妣吳孺人述》)。 可見,吳氏在沈彤的啟蒙教育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其父沈始樹肆力古學,工詩古文,為時人推重。沈父留意組中事務,言傳身教,沈彤也熱心于此。康熙五十六年(1717),沈彤參與《沈氏家譜》的第六次重修,此時的修譜較之前代更為艱難,“時族人本支莫考,漠如路人,不復知尊祖敬宗收族之理”[20],合族子姓各量力醵金,才得以完成。家譜成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端午,歷時一年半。乾隆五年(1740)沈彤與從兄沈祖禹輯《吳江沈氏家族詩集錄》,收錄沈氏家族前后70位男性作家、21位女性作家的詩歌作品九百多篇,歷十有三月而竣。
何焯(1661—1722),字屺瞻,號義門,長洲人。官翰林院庶吉士,賜侍講學士。博通經史,為一代文章家。著有《義門先生集》、《何義門讀書記》等。康熙四十六年(1707),沈彤拜于何焯之門,開始潛心研究宋代理學。沈彤后來以經史之學顯名于世,與少時受業于何焯有直接關系。惠棟《沈彤墓志銘》云:“弱冠從學士何公焯游,始邃于理學。 ”[9](540,沈德潛《沈彤傳》云:“少請業何侍讀義門學制義,取法先生。 ”[2](433),沈廷芳《文孝先生墓志銘》亦云:“少補諸生,從何義門學士游,且久。”[9](551)。何焯卒后,乾隆九年(1744)沈彤作《義門何先生行狀》以紀之,有文“生員彤游先生門五年,承其學行,頗有所記憶。 ”[1](69)
張伯行(1651—1725),字孝先,號恕齋,晚號敬庵,歷官山東濟寧道、江蘇按察使、福建巡撫、江蘇巡撫,終禮部尚書。居官二十余年,康熙稱之為“天下第一清官”。其學以程朱為主,從學者達數千人,卒贈太子太保,謚清恪。沈廷芳云:“(彤) 后登張清恪、 楊文定兩公之門”[9](551)。 康熙五十一年(1712),時沈彤二十五歲,于蘇州從張伯行游。張伯行任江蘇巡撫時,曾與兩江總督噶禮互訐,后得李光地支持,噶禮被罷黜。張伯行復任時,沈彤因疾不進。第二年春,當應鄉試舉,沈彤病情加重,張伯行聞之,贈其藥餌并數有勸慰之語,教其修身養性之道。沈彤有詩《幽蘭為儀封先生作》“幽蘭發空谷,蔚為王者香”[1](74)贊其品質高潔。 雍正三年二月(1725)彤在南陽聞師卒,泫然涕流,痛無所承。作《述先師儀封張公訓》“厲今當追述其語時,觀之以自警云”[1](70)以示追思。
沈彤與桐城派的接觸大致于雍正末至乾隆初年。沈廷芳《文孝先生墓志銘》云:“雍正間至京師,望溪方公見其所疏三經,謂得圣人精奧,讀其文,又謂氣格直似韓子”[9](551),方苞對沈彤稱贊有加,其弟子也與沈彤多有往來。
方苞(1668—1749),字靈皋,號望溪,安徽桐城人。康熙進士,官至禮部侍郎。方苞論文提倡“義法”,是有清一代最著名的文學流派桐城派的創始人。《果堂集》現存有沈彤寫給方苞的書信六封,可見二人接觸頗多。沈德潛《沈彤傳》云:“(彤)中歲善方閣學望溪商,訂《三禮》,書疏往復,辯論精核”[2](433)。方苞的賞識大大提高了沈彤的聲望,又薦其入館修《一統志》。書成后,授九品官,以親老歸。后乾隆六年孟春(1746),沈彤走京師求食,期間二人多有往來,于此年冬拜別方苞。方苞對沈彤關愛有加,“有由先生惓惓于彤如此,彤敢不并為先生述之”[1](28)(卷四《與望溪先生書》)。 沈彤亦以師視之,有言“念彤于先生,雖未具師弟之禮,而實以師事”(卷四《與望溪先生書》)。此外《果堂集》有詩留存,描述了方苞及其古文在沈彤心中留下的印跡。“問古知何處,桐城路不迷。窮山開石蹬,障水筑金堤。 ”[1](75)(卷十二《屢聞望溪先生論古有作》),可見其對方苞極其仰重,以及對桐城派的高度評價。
沈廷芳(1670—1772),字椒園,一字畹叔,浙江仁和人。乾隆初,由監生召試鴻博,授庶吉士,散館授編修,遷山東道監察御史,官至山東按察使。少從方苞學古文,從查慎行學詩,亦究心經學。著有《隱拙齋集》《古文指授》《續經義考》《鑒古錄》。沈廷芳與沈彤交厚,二人曾共游豐臺賞芍藥花。沈彤亦受其所托為所居隱拙齋作記。沈彤卒后,沈廷芳為之作《墓志銘》,盛稱其文章與為人。
王峻(1694—1751),字次山,號艮齋,江蘇常熟人。雍正二年進士,授編修,官御史,有直聲。以母憂去官,主講安定、云龍、紫陽書院。他也是方苞的受業弟子,長于史學,尤精地理,所書碑碣盛行于時,著有《民齋集》《漢書正誤》等。王、沈二人交情匪淺,多有酬唱。王峻有詩《題沈冠云太湖圖》:“太湖三萬六千頃,波瀾浩渺誰能摹。并州快剪在筆下,開窗理稿足自娛。君嫌自娛猶未廣,更假畫卷求唱喁。”[3](189),王氏在《果堂集序》中也對沈彤贊不絕口,稱其為人“行高而心寬,不以貧賤得失攖思慮,即之溫溫然”,其文“不事浮藻”,而其“記、序、碑、銘,諸作亦皆具古人之法”[2]。
沈彤不僅個人著述豐富,還參與 《吳江縣志》《震澤縣志》的撰寫,對當地的文化事業多有貢獻。沈彤喜山川古跡,性孝友,在吳中時多結伴游山玩水,“遇其名勝即欣然心開,談笑不惓”[1](29)(卷四《答徐靈胎書》),平生交契多一時名流。
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長洲人。乾隆四年(1739)六十七歲中進士,官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以詩文得乾隆帝優遇。詩法吳江葉燮,自成宗派,論詩主格調,與高啟、王士禛齊名,著有《沈歸愚詩文全集》,又有《古詩源》《明詩別裁》《清詩別裁》等書。沈德潛與沈始樹和沈彤父子兩代皆有厚交,且為《沈氏詩錄》的參閱人。《沈氏詩錄》卷首刻有《沈氏詩錄鑒閱名氏》,參閱者共18人,有朱鶴齡、顧有孝、葉燮、朱彝尊、陳學洙、張尚瑗、陳學泗、金義植、李果、周準、陳格、何堂、朱受新、沈德潛、沈崢、沈閔、沈巗、沈振。乾隆十四年(1749),沈彤手訂自家集《果堂集》成,請沈德潛為之作序。沈彤卒后,他又為之傳,稱沈彤的文章一歸淳樸,可為明代歸有光的繼承者。沈彤為詩詞氣老成,格律工穩,也多少受到沈德潛詩論的影響。
惠棟(1697—1758),字定宇,江蘇吳縣人。惠周惕之孫,惠士奇之子,元和縣學生員。承傳家學,尤精通《易》,著有《九經古義》二十二卷,《易漢學》八卷,《易例》二卷,《周易述》二十三卷等。他是乾嘉考據學中的“吳派”的代表人物。惠棟與沈彤為莫逆之交,乾隆十五年(1750)四月十六日,沈彤撰序稱惠棟《古文尚書考》,惠棟亦曾為沈彤《周官祿田考》作序,被沈彤稱為“子,吾之桓譚也”[9](549)。 沈彤卒后,惠棟所作《沈彤墓志銘》云:“余與君交雖晚,而契獨深。數年來,以道義相易,學業相證。 知余者莫若君,知君者亦莫若余也”[9](549)。
全祖望(1705—1755),字紹衣,浙江鄞縣人。乾隆初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知縣,辭不復出。先后主持蕺山、端溪書院。學識淵博,兼通經、史、詞,推崇黃宗羲。續編《宋元學案》一百卷、七校《水經注》、三箋《困學紀聞》,著有《經史問答》十卷等,后編有《鮚埼亭文集》五十卷,乾隆二十年卒。全祖望因方苞和李紱結識沈彤,之后兩者多有往來。全氏路經吳中時曾專程探訪沈彤,彤也有詩《送別全紹衣吉士》“把筆念狂言,應有傷離賦”[1](74)。 李真瑜先生于《明清吳江沈氏世家百位詩人考略》中錄此詩為《送別金紹衣吉士》,定其為金去疾所作,其所用版本為清乾隆十年刻本,然查閱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及清乾隆十年刻本均為《送別全紹衣吉士》,“金”與“全”字形相似,疑為李氏之誤。全祖望得知沈彤病卒后悲愴萬分,作有《沈果堂墓版文》。
徐大椿(1693—1771),原名大業,字靈胎,晚號洄溪,江蘇吳江人。以諸生貢太學,尋棄去。研究《易》理,通天文、地志、音律諸學,尤精于醫學。乾隆中,曾兩次應召入京,供職于太醫院。著有《神農本草百種錄》《難經經釋》《傷寒類方》《醫學源流論》《慎疾芻言》《蘭臺軌范》《醫貫砭》。徐大椿與沈彤情誼甚篤,乾隆七年(1747)徐大椿延請彤至其家,彤暫居徐家兩年之久,徐氏每有著文必囑沈彤訂補其說。當時有跟從徐大椿學醫的人與沈彤共居一室,以《內經》《甲乙經》,經脈氣穴諸物相難,沈彤“恥其為吾身所具而不知,又傷唐代以后論撰貽誤后人”[1](28),遂著《氣穴考略》五卷、《釋骨》一篇。同時,徐氏對沈彤的治學也大有裨益,“近年來皆各稍通其義者,非獨已鉆研力也,兄之精明敏達實有助焉”[1](29)(《卷四答徐靈胎書》)徐、沈二人相知可謂“知其長,知其短,且知其長短之因,以決其所終”[1](37)(《卷四答徐靈胎書》)。
顧楗(1730—1767),字肇聲,先世自金陵遷至蘇州,居麒麟巷。為福建浦城知縣,屢斷疑獄,以母喪歸。乾隆七年(1742),補陜西蒲城縣,設書院,立義學,教諸生徒,頒先輩名文為之式,士咸憤于學。遇大計,以才薦,列一等。既去,蒲城人為立“去思碑”。顧楗精于鑒古,書畫金石,靡不收藏,宋版書籍尤富,著有《碧筑堂集》《金石考》二巻。沈彤曾與其討論墓志銘體例,并在《送顧浦城序》中稱其“上順公法,下順民情”。雍正六年之春(1728),沈彤偕顧楗游郡西諸山,受其所托,為其父作墓志銘,可見二人交情匪淺。
席鏊,字寶箴,號景溪,江蘇常熟人,吳偉業外孫。雍正七年(1729)舉人,官至內閣中書舍人,生卒年均不詳,約乾隆九年(1744)前后在世。其孫女席佩蘭為袁枚女弟子。雍正之二三年 (1724),沈彤為南陽太守何公二子的教習先生,于此時結識何公壻席寶箴,二人飲酒賦詩,各道其志,相交甚密。 時“室前后相望,晨夕相過從”[1](37)(卷四《席寶箴詩集序》),后在席寶箴在京師官中翰,沈彤問學方苞,二人亦有往來。兩人入都居三年,各歸故里,后又相游洄溪。沈彤曾將其《周官祿田考》寄席鏊,席鏊亦請彤為其《竹香詩集》作序,“以征二三十年相知之雅”(卷四 《席寶箴詩集序》)。沈彤有詩《懷席寶箴》:“百里路非遙,背面忽七載。相訪各有期,事隔兩相待。寄我平生時,歷歷高情在。高情近若何,北望秋山藹。 ”[1](75)
沈誾,字師閔,吳江震澤人,與沈彤同時(1688—1752)。乾隆時曾預修《大清一統志》,著有《韓文論述》。曾參閱《沈氏詩錄》,雍正十二年(1734)八月初一,沈彤作《沈師閔韓文論述序》云“師閔名不出鄉邦”,然將其與方苞相提并論,對其文評價頗高,“今天下之善論古文者吾得二人焉,曰方公靈皋,曰沈君師閔二人者”[1](36),又《贈沈師閔序》中云:“吾兄師閔讀古書四十年,于左、屈、司馬、杜、韓之所為用力尤多,沈潛反復,至于千周。 ”[1](39)
陳黃中(1704—1762),字和叔,江蘇吳縣人。其承傳父學,長于史,尤以才略自負,認為《宋史》蕪雜,另撰紀傳年表一百七十卷。曾舉乾隆元年博學鴻詞,入都上書,論用人、理才、治兵三大端。幕游南北,歸后一意著作。有《新唐書刊誤》《謚法考》《導河書》《東莊遺集》等。乾隆初,二人同為舉生,親厚無間。陳黃中有詩《與沈冠云書》作于乾隆三年,又有《留別沈冠云書先生三首》,表達其與沈彤分別的不舍。沈彤亦有詩贈陳黃中:“吾友湖海豪,自少懷遠志。讀書鄙訓詁,往往通大義。 論史尤縱橫,卓識拔前幟。 ”[1](74)(卷十二《贈陳和叔》),稱其志向之遠,史學之精。沈彤卒后,陳黃中有《沈征君傳》以示懷念。
陳學泗(1638—?),字右原,江南長洲人。與兄陳學洙孿生,詩亦齊名。奔走四方,頗有不平之氣,又工曲子。與其兄均為《沈氏詩錄》參閱人。乾隆十三年夏四月,沈彤曾為陳學泗詩集作序,題《刻梅莊詩集序》,后收入《果堂集》卷五。
陸耀(1723—1785),字朗夫,一作朗甫,號青來,吳江人。乾隆十七年(1752)舉人,博通書史,官至湖南巡撫。著有《切問齋集》十六卷、《扣盤集》三卷,又編有《煙草譜》一卷、《切問齋文鈔》等。《切問齋文鈔》中載有沈彤雜議四篇:卷六 《沈冠云父未殯而祖亡承重議》、《沈冠云喪所生母雜議》,卷七《沈冠云與顧肇聲論墓銘諸例書》,卷二十一《沈冠云保甲論》。沈彤作有 《立春日送陸朗夫兼呈內閣董學士》五律一首。
陳格,字良直,一作諒直,號艮峰,江蘇常州人。沈彤有詩《贈陳諒直》“陳子我畏友,豪邁見天性。弱冠同門墻,才調便縱橫。 ”[1](75)稱其為“畏友”,盛贊其胸襟與才情。 陳格曾參閱沈彤和沈祖禹所輯《吳江沈氏詩集錄》,并列名為參閱人。陳諒直曾評價沈彤 《先考真崖府君述》、《先妣吳孺人述》,認為其“事約詞質,不飾與夸,古孝子之用心也。 ”[1](72)
何堂,字子未,號虹橋,吳江人。通古詩文,與彤為知己,曾參閱《沈氏詩錄》。沈彤曾作詩《寄何子未》述二人交誼“憶昔弱冠日,業從哲匠授。古籍時討論,與君如蘭臭”,及后淪落之狀“抱影寄空廬,一貧真蹇陋。憐余亦同病,年來更老痩。身名一無成,共守家風舊”[1](74)。
作為沈奎第九世孫,沈彤深受家族文化影響,繼承祖志,以文經世,孝友篤行,昆弟無間。然人沈氏家族到其父沈始樹時,經濟實力已大不如前,在科舉道路上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衰微。沈彤舉止方正,勤奮備至,然屢試不售,后多輾轉于京師與故里,嘗游齊魯,至南陽,觀其一生多居于江南之地。沈彤與桐城派學者交流密切,此外交游者多為吳中著名人物,他們互相探討學問,對于沈彤的學術見解頗有影響。沈彤卒后,惠棟、沈德潛、沈廷芳、全祖望為其作傳或墓志銘,可見彼此間情誼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