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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后現代寓言的 《弗蘭肯斯坦》
——女性科幻小說中的異形自我

2019-12-27 03:21:54劉一禎
文教資料 2019年35期

劉一禎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米歇爾·福柯在《古典時代的瘋癲史》中將18世紀末19世紀初作為現代性的起點,以此區分文藝復興時期之后的古典時期和現代時期。人類就此進入了懷疑論的“非理性的譫狂”和“主體有限性”的認識階段,整個19世紀的西方知識分子都為那些被古典時期所緊閉懲戒視為犯罪者的非理性和瘋人發出憤怒的不平之鳴。盡管伴隨而來的是在新的“人道社會”中對譫狂的重新安置:理性秩序和道德責任對瘋狂的自我規訓,使得瘋人變成意識到自己“罪責”的“理性的他者”,承認自己的客體地位和匿名狀態,從而回到上帝的道德與秩序中,使自己的自由和存在服從后者的

法則[1](68-77)。

正是在這一時期,19世紀英國作家,著名的科幻小說之母瑪麗·雪萊創作了那部為其帶來世界聲譽的文學史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科學幻想作品《弗蘭肯斯坦》,該作品深刻地展現了理想與自我主體是如何規訓非理性的差異他者,也展現了他者是如何渴望獲得解放的強烈欲望動力。《弗蘭肯斯坦》得以從文學批評的邊緣位置重回中心視野,成為20世紀英、法、美三大女性主義流派共同關注的重要文學議題[2](48-54)并不是偶然 的,當人們回顧女性哥特文學發展史,會驚訝地發現從沒有哪一位作家像瑪麗·雪萊這樣在20世紀乃至21世紀仍然受到愈來愈強烈的關注。它展示了被壓抑者的回歸和先前被意識所排斥的系列事物的出現:女性的生育恐懼、受困與逃脫、男權文化訓誡下遭受的精神創傷;文化混雜人種的他者性;自然理性邊界的崩潰;人的主體性和身份問題;邏各斯-菲勒斯中心主義的傾覆;解構主義視域中女性的缺席和不在場。其在當代造成的影響和產生的歷史傳統連續性足以使它成為一部后現代世界的文學寓言:它不僅是關于因追求與耶和華之子平等的地位而被驅逐的撒旦和伊甸園中被誘惑而墮落的亞當夏娃的故事,并且是一部關于后現代賽博人造人的神話寓言[3](208-212)。

一、解構父權敘事:全能主體性之消解與不在場的女性

怪物是文本中緘默與缺席的女性之暗喻,其畸形怪異的外貌是“被凝視的他者-不對等的客體身份”的外在呈現。一旦人們看見他那異常的樣貌就喚起對他的驚恐厭惡與驅逐。瑪麗·雪萊塑造出這樣一個怪物形象絕非偶然,這與18世紀將獸跟非理性的譫狂等同的古典文化觀念密切相關,怪物的詞源是值得被展示的東西,在這種對譫狂進行始終隔著一段距離的展示中,理性全方位地監督著它,古典時期的理性認為自己與非理性之間沒有任何聯系之處,也不允許自己與其有相似之處,后者借用了野獸的面孔,被視為具有奇特生理機制的動物,和人類所面對的一種狂暴而危險的獸性。對于古典時期來說,最危險也最徹底的瘋狂即人跟自己的獸性直接聯系起來并為后者所壓制,這是無可救藥的。而《弗蘭肯斯坦》中強烈地體現了這種意識的影響,和對這種意識的反叛:不僅表現在其中兩個主要人物,即弗蘭肯斯坦和怪物,其人格都呈現出理性和非理性相互包含的矛盾特性,并且借怪物憤怒而悲傷的傾訴中流露出作者的共鳴和同情,喻示了現代世界對理性/知識中心主義及其全能主體性的破壞顛覆。

怪物是一個他者,是超出可認知范圍的。人類將自己作為對客體具有支配力量的主體是基于認為他物都是自己的知識對象,在這一情況下在場的只有“我”,而當他者作為陌異者和未知者從外部來到“我”的面前,動搖了“我”的無動于衷與自我確定,令主體感到動搖的無疑是在那一個瞬間他者完全的在場和“我”陷入被動的情境——弗蘭肯斯坦一直在墓穴中與腐尸為伍,但當怪物擁有生命的那一刻他依然如此受到驚嚇和惶恐失措,當弗蘭肯斯坦從噩夢中驚醒看到昏暗月色下床邊的怪物時,怪物也正在看著他,這個突然在場的他者迅速地侵蝕了主體的支配能力。驅逐他者是一種企圖否認他者的自我保護行為,為了延續原本處于優勢地位的自我認同,不惜犧牲所有真實生命為代價,保障最普遍的單一性主體形式。

二、后現代寓言:他者自我與“非人”的賽博怪物

《弗蘭肯斯坦》是一個對起源故事的顛覆和神話改寫。文本的副標題是現代的普羅米修斯,奧維德在《變形記》中重寫了普羅米修斯故事:他運用黏土和動物的肢體造人,并用盜來的火種賦予他們生命,于是大地變形為泱泱眾生——化身:一個關于原初整體性的創始神話和同一性想象的翻版。

而作為嵌合體的怪物卻是不合法的創造物,他一方面是撒旦/莉莉絲,一方面是亞當——即人。瑪麗寫下的這個故事不是一個馴順的自我認同,而是一個褻瀆式的反諷,要想承認怪物是一個人(更坦率地說,承認人是一種怪物)是很需要勇氣和瀆神精神的,而文本則天生具備瀆神的傾向,因為它寓言了一個全新的人的存在:那個在19世紀初還是一個非理性的非存在的怪物。

美國著名的后人類主義跨學科學者唐娜·哈拉維1985年發表了《賽博宣言:20世紀晚期的科學、技術和社會主義的女性主義》,將賽博科幻與女性主義聯系起來,樹立了一種全新的后現代女性主義觀念。“賽博(cyborg)是控制論的有機體(cybernetic organism),是機器與生物體的混合,既是虛構的生物也是社會現實的生物。迄至20世紀后期——這是我們的時代,一個神話的時代——我們全都是吐火女怪(chimera),是理論上虛構的機器和生物體的混合物;總之,我們是賽博。賽博是我們的本體論,它賦予我們政見。賽博是凝縮著想象和物質現實的形象,是兩個結合在一起構成所有歷史轉變之可能性的中心。 ”[4](206)

怪物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各方面都精準符合的賽博形象,因為他沒有機械的部分,不是人機互聯的系統,跟仿生器官、數據信息流和互聯網絡也都沒有必然聯系。但顯然,他已經是一個“非人”的賽博雛形了:他是非自然產生的,依托生物化學技術創造出來的人造人;弗蘭肯斯坦對電流學產生的興趣很可能暗示了在制造怪物的過程中有電學的參與(18世紀晚期伽伐尼著名的青蛙實驗產生的“生物電”理論認為電元素是溝通生死的橋梁,而那棵在雷電災害中被劈枯的橡樹無疑是弗蘭肯斯坦的化身);而19世紀初的英國已經處在第一次工業革命機械化將要完成的時代。

一個不合法的人形怪物顯然是一個“非人”——讓-弗朗索瓦·利奧塔的術語——啟發人類必須換一種方式思考人(而不是通常認為的反人道主義),賽博是模糊一切界限的越界產物。種族主義和男權社會歷史文化遵循著這樣一種傳統:以他者作為自我的鏡像反射來確立主體性,在這個傳統里無機體是絕對邊緣的,而科幻小說通過想象率先越出了這個界限,它把邊緣性的科技怪物放到了人們視野的正前方,這個造物是非自然的,同時是非社會歷史的。因此怪物企圖回歸到父系話語中尋求父愛、伴侶、家庭的希望終將迎來破滅,這不是賽博的出路——無論他有多么不情愿,他都終將走上“弒父”之路。

怪物不會得到一個伴侶,因為他將無法通過模擬建立一個新的層級秩序來轉嫁自己在上一個層級秩序中被驅逐的命運。他渴望得到一個異性伴侶來使自己進入這個和自己先天不和的秩序里,“從此成為世上萬物生存之鏈中的一環”,盡管怪物所期望的初衷是得到一個同類,但他將不能實現這種終將走向毀滅的穩定模式——這預示了賽博與異性戀傳統家庭模式之間的隔閡——和一種令弗蘭肯斯坦極度焦慮的繁衍:弗蘭肯斯坦對女性生育能力的恐慌一方面是女性自身對工具性繁衍后代的隱晦厭惡感及對自身身體帶來的不可逆損傷甚至死亡的憂慮陰影(即瑪麗·雪萊的女性生育恐懼),另一方面是男性對“母親子宮”的恐慌,對一種可能動搖父親體系主權的強大隱藏力量的畏懼心理。

造人的“上帝”弗蘭肯斯坦所處的斗室和墓穴是生育子宮的化身,一個不經由女性身體通道并外在于女性職能的子宮器官。弗蘭肯斯坦的“幸福家庭”和怪物的“先天性家庭缺失”形成了對照,解構了傳統家庭穩固的三角結構及其中女性的生育角色。弗蘭肯斯坦幾近失去理智般瘋狂追求的以父之名的人造人兒子最終被證實是一個無法被占據的大他者,而父權“神明”也再無力為兒子“亞當”取出一根肋骨造一位妻子。

三、女性的“非本質”:文化混雜性與身份問題

與怪物的“無根性”和“文化混雜性”相關聯的是混合人種問題,在女性主義里通常表現為有色人種婦女問題及身份的不穩定性問題。沃爾頓在第一次航行中見到怪物時,是這樣記錄他的:“某個未經發現的島嶼上的野蠻人”,暗示了怪物與帝國中心主義問題之間的聯系。《弗蘭肯斯坦》中涉及許多大英帝國文化殖民傾向和身份認同錯亂的探討,代表性的是對東方語言文化乃至宗教都興趣濃厚的克萊瓦爾,和德拉西一家:他們從法國流亡到英國,費利克斯的情人莎菲兼具阿拉伯血統和土耳其血統,她的父親客居巴黎時由于伊斯蘭教信仰和個人財產問題受到政治迫害,莎菲本人對基督教信仰的認同和對返回亞洲的厭惡,她在文化上已經與土耳其人格產生了斷裂。

盡管19世紀東方學具有歐洲中心主義文化霸權的特點,但克萊瓦爾身上也同時體現出對東方世界近乎虔誠的敬意和對其語言宗教文化的通曉與熟悉,并沒有試圖將東方世界英國化——他具備這樣的混雜性——在霍米·巴巴的術語上:一方面是一個來自歐洲視野的權威者,另一方面又似乎真切地了解并愿意成為“他者”。并且在他的語言世界中,介入非母語的他者語言。這種不穩定的混合態度同樣發生在“被殖民者”立場的莎菲身上,一個完全被吸納為基督教信徒和西方文化人格的土耳其人,由于她的東西方混血血種和她在文化歸屬問題上的掙扎,她將難以被明確清晰的界定。

這種現象在當代愈發常見和擴大化,人們不僅在血統上,并且在語言、文化、政治、地域等等方面都出現了明顯的混雜特征,這使得界定一個明確的身份就像尋求一個穩定的自我主體那樣變得愈發困難。就像女性一直以來強烈的身份焦慮那樣問題嚴峻。

后現代女性主義研究在福柯和拉康等人的啟發下最重要的發現之一是“女性”的非本質和被建構,如同性別、種族、階級是父權、殖民、資本主義建構出來的一樣。要擺脫壓制就必須擺脫這種建構體系。

怪物是一個被19世紀文明排斥的游走在邊緣的混雜體,生命與死亡的界限,有機與無機的界限,科技與自然的界限,人類與動物的界限,理性和非理性的界限,秩序和瘋狂的界限,他在兩者間搖擺并且從最邊緣隨時滑逸出去,因為無法被歸類,所以被共同體所拒絕,他憤怒地控訴把他視作罪犯的人類集體不公平地對他犯了罪。怪物是差異,而傳統一元論的人類世界卻是個排異的集團——追求永恒不變和同一的人類總是被這些理念不自知地驅使著憎恨、恐懼和逃避與自身迥然不同的事物,并為后者打上病態、可鄙和墮落的烙印。

因此怪物被視為玷污人類純潔性的道德墮落的身體界限混亂的犯罪者。它威脅著種族、性、階級方面的特權,走向瘋狂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脫離瘋狂在漫長的被壓抑史中造成的歧視——這種精神分裂一般的瘋狂恰恰是從固定的層級結構中脫離出來,混亂一切即成的秩序,向四面八方流竄逃逸的解放壓抑的力量。怪物先天有成為沒有固定疆域和習俗的“游牧”者——德勒茲的術語——的潛能,但可惜的是,他不能意識到這一點,他寧肯選擇潛藏在現代人頭腦中那個作為終極權力形式的陰影——欲求那些支配著、壓迫著、剝削著他的東西。他顯然不是因為差異才毀滅的,而是因為企圖放棄自身的他者性,從內心深處認同了自己是個錯誤的創造物,錯選了伊甸園。在這個自我規訓的過程中,怪物最終將自己視為罪責,他為強烈的負罪感所禁錮,在他的意識深處籠罩著令人窒息的責任,這種負罪感使他變成永遠受到自己或他人懲罰的對象,他試圖通過把自己變成他者的客體化對象來得到自由生存的空間和可能性,這一努力最后反而促成了他的自我毀滅。

司法程序在文本中的出現同樣兼具多重意義。第一次司法程序運轉是由于威廉的死,賈絲婷被冤殺;第二次是由于克萊瓦爾的死,弗蘭肯斯坦成為嫌疑人。這兩次司法程序指向的其實都是“真正的兇手”怪物。離開倫理爭議,從隱喻的角度看,這個粗暴的法律系統其實象征的是對怪物的無休止的審判和懲罰,為了讓后者認識到自己總是處在一個天網恢恢的審判世界中,受到監視、審判和譴責,越軌和懲罰之間的聯系是顯而易見的,罪名必須受到公認。這樣,怪物的內心就會無限悔恨,他永遠處于受審地位,時時刻刻受到譴責,最終,在這個道德審判世界中,怪物必須悔悟。關鍵不在于他是否殺人,而在于一旦進入這個系統,怪物就必須被懲罰,而這個系統也并不是必須抓捕怪物才能運作的,他對怪物施加的影響甚至在怪物逃脫了司法懲戒的情況下都是極其巨大的。

《弗蘭肯斯坦》在結局安排了弗蘭肯斯坦和怪物一同走向死亡(盡管怪物并沒有確定地死去),這個凄慘的結局是瑪麗不自覺地邁向離開父權下自我認同方式的第一步,并且某種程度上強有力地暗示了她內心的矛盾和沖突:女性有著分裂的自我,她被迫地分裂成純潔的天使,和異形的怪物,瑪麗或許選擇了成為女神而壓抑無意識世界里的異形,以犧牲墮落者來渴望尋回原初的清白 (盡管瑪麗已經發現了這種犧牲的不平等和殘酷的不合理之處),但《弗蘭肯斯坦》這個故事卻告訴后世,她必須選擇成為異形而不是女神,如果她總是寄希望于尋回那個適當的,有效的自我身份,那么她注定要失去幸存的能力。

怪物作為非人非獸的混雜產物,盡管他內心渴望依附于理性文明和父系家庭結構的庇護,但最終會發現自己只能成為一個多元、沒有清楚邊界、沖突、非本質的新的主體概念。這將是一個永遠持有他者性(指無法被某一秩序性主體同化的特質)的主體。他那重回伊甸的烏托邦幻夢最終將遭到冰冷的破滅。

四、當代“奧德賽”歸鄉神話與生成他者

僅僅把“非本質”問題限定在女性身上顯然是不合情理的,吉爾伯特在《閣樓上的瘋女人》[5](294-299)中花了漫長的篇幅來分析《弗蘭肯斯坦》中人物的雌雄同體有著重要的意義。弗蘭肯斯坦不過是在表演——朱迪斯·巴特勒的術語——一個主流話語權力所定義的男性:就像他在沃爾頓的敘述中所呈現出來的那個極不真實的形象,而實際上壓抑了所有不被這個定義所認可的東西,他用他的憤怒掩蓋了他錯亂緊張瀕臨崩潰的神智和無能為力的脆弱,并且按照傳統的美滿家庭模式與一個自己沒有多少真情實感的伴侶結合——與其說他愛伊麗莎白,不如說伊麗莎白是他認為最適合做妻子的人選,掩蓋了他對摯友那異乎尋常的同性依戀。

怪物/女性/新世界的人類在《弗蘭肯斯坦》中先天就是一個“異者”,從既定的想象中逃逸,是非人和不可預測的獸,從既有的組織秩序法則和一切已知形式中離開。在空間位置上,他也在不同版圖的界限上流竄,他的逃亡既是被迫的,也是必須的,因為逃逸和流變是賽博生存的法則。他必須從世界的最邊緣離開——先是英國的國土,然后是瑞士,踏上北冰洋上的冰川,消失在往極地去的方向,不再以逃避的姿態,而是以主動越界的姿態。這不僅僅是地圖學上的越界,怪物作為混合體、異形、突變體質疑了“人”的定義,他交疊各種屬性與身份,無法用傳統方式加以界定,這個故事作為一個關于后人類時代即將來臨的無意識寓言,啟示人們必須開始對以二元對立和等級制為特征的性別、主體、身份等傳統概念進行反思,對同時具有多元交疊的混雜身份和異質主體間性的人進行再思考。這意味著人們將如何轉變他們思考非母語寫作的作家、全球化問題、亞文化群體、性少數群體、跨性別者、人工智能仿生技術和人機互聯、拒絕以人類外表生存的人、跨物種合成生物等的方式。一個讓主體產生明確的身份認同的過程無疑是一個規訓的過程,這意味著要將主體固定、分類、控制、規范,使用身份認同概念來規范生命體,而在怪物身上所體現出的所有這些無法歸類的混亂和尚未形成的形式中則蘊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怪物遭到弗蘭肯斯坦的追殺,同時引誘著弗蘭肯斯坦的路徑,后者在獵殺怪物時也在被反獵殺,茫茫冰海上二者之間時隱時現此起彼伏的相互追逐喻示了主體和他者的全新關系:主體不是孤立的,先驗的存在,他者不是自我同一性的再現,二者之間不存在層級支配系統,在后期現代性思想質疑人的存在或者他的主體性的地方,它生動地將注意力引向他者、外部。

《弗蘭肯斯坦》中的北冰洋航行、追逐與流浪是一個走向虛擬本體論的科幻“奧德賽”神話,在這個關于人類命運的歸鄉神話中人們探索的是那個由怪物口中問出關于自身身份的困惑,一個關于人類自身思維狀態演進變化的類比,指向未來社會所需要面對和解決的關于身份、倫理道德甚至社會制度的一系列問題。從怪物對自我身份的困惑預示了當代人們對“我們”是誰的懷疑。怪物作為代表性的女性科幻小說中的異形自我,將不再僅僅是一個被異化的丑陋畸形的自我厭惡者,而將成為一個擺脫邏各斯中心及其永久性偏見的充滿無限可能的不斷破壞又再建構的全新自我——她/他具有一切可能的悖論情境,將變得更為中性、能動、雜糅且富于吸納性,最重要的是,她/他將不再是罪行、墮落和被審判者,她/他將沒有“父之名”,越過不可掌握的海浪和黑夜的最邊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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