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名
(陜西理工大學 陜西 漢中 723001)
六經之一的《詩》,經常被先秦諸子引以評論時局、勸諫君主,并對《詩》本身加以評論。從文獻記載來看,評《詩》與引《詩》在時間序列上無明顯區分,在邏輯上也形成一種同步互動關系,但都經學奠基過程產生重要作用,使經學在自覺統一的視野下進行和完成。
從先秦諸子評《詩》引《詩》整個概況來看,經學奠基當以儒家為主。儒家較重視《詩》自覺統一,主客天人的普遍性價值[1]。
孔子引《詩》評《詩》雖不多,但無論引哪句必離不開《詩》自覺統一,主客天人的普遍價值之作用。孔子對于《詩》中“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以及天道自然、人道抒發的天人交融、和樂中正品質,以“思無邪”評價之,進一步強調了這部典籍在天人關系層面具有統一初始與終極的特征和領導性地位;孔子與弟子兩次討論問題也都體現出對《詩》的普遍性價值的認可;至于“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和“《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則是孔子對《詩》自覺統一主客天人的普遍性價值的實際運用和生動體現。
孟子評《詩》更側重以引用和解讀的方式。引“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孟子是在證明自己既認可《詩》的觀點又持人性天生必然為善的主張,由此進一步說明“秉夷”“好是懿德”之必然和可能。“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孟子強調《詩》關于善的主體自覺和因時而變的內在精神傳承①,認為《詩》為先王史據并不受外在形式的束縛而能超越時空以主體之本善合古往今來之善,于是孔子作《春秋》而其義竊取之。孟子已把《詩》與道聯系起來。至于解決“不能盡其才”的問題,孟子則提出“反求諸己”的哲學方法②,引“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與之相應證,并引“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誰能執熱,逝不以濯”進一步為主體反求諸己設置客觀的價值標準。
孟子的引解式評價在《詩經》學史上產生了開創性影響。如果說孔子評《詩》是與《詩》面對面地進行[2],那么孟子則是與《詩》合二為一了。
《荀子》中引《詩》多達83處,這不僅是因為荀子主張“隆禮義而殺詩書”“以時順修”,更在其處于時代之末從文本至道系統總結、評價《詩》的必然性。于是,“《詩》言是,其志也”③在道的層面比“思無邪”更明確《詩》統一主客天人的內涵,以圣人“道之管”視野下對“六經”的定位比“《雅》《頌》各得其所”更加明確經學奠基的具體內容和形式,更見“善為《詩》者不說”④之真諦。
從孔、孟、荀三人來看,先秦儒家強調《詩》主體自覺與客觀本質相統一的普遍價值,在評《詩》引《詩》問題上體現出的同步互動關系對經學的奠基發生著重要影響。
先秦其他諸子的評《詩》引《詩》以道志”⑤,《詩》的超越性地位仍為道家所肯定,“六經”在道家看來畢竟為先王陳跡,當順性而為、隨時而變且勿固循之。因此莊子提出“養”和“忘”。《詩》與心志相合,要實現其超越性地位,對《詩》的認識就不能拘泥于一心一形一事,養志亦當如此。莊子稱贊曾子“曳縰而歌《商頌》”的合天地之舉,就是因為他做到了“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⑥,而《大宗師》子輿以子桑吟詩之聲為怪,也暗含了莊子吟詩當自然平和而無私意的觀點。莊子對《詩》雖亦未多引而評之,“《詩》以道志”一句卻包含了對《詩》的運用和評價,體現出道家評《詩》引《詩》的同步互動及其對待經典的態度。
以《詩》《書》為陳舊教條的韓非子仍常引之并予以解讀,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并非儒家孝悌之道而應與守法事君一致,以“舜鼓五弦、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為治術所達至最高境地。這些解讀既是對經典客體性的肯定,又是對客體自覺能動作用的體現,促進了《詩》的經學化的成熟。相反,墨子“三表”中所本之上古經典雖以《詩》《書》《春秋》為主,并認為《詩》存在“必擇所堪,必謹所堪”的客觀影響,引“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魚水不務,陸將何及乎”等詩句時也強調實現兼愛之理的自覺態度與方法,表現出借《詩》來自覺統一天、地、人做出的努力。但是墨子引《詩》論證其天志觀念以維護自己的尚賢、尚同、兼愛、非攻等立場,卻與其對《詩》的定位、評價發生了極大沖突。墨子在評《詩》、引《詩》及其相互關系上已涉及對主客統一問題的討論,目的相同,最終因評價視野和立場的矛盾使所本之經典未達到想要的效果,墨子對《詩》認識的這一不足無疑影響了其將《詩》由文本進一步上升至主客關系的討論、解讀和傳承,恰恰體現出評《詩》與引《詩》的同步互動對典籍經學化的意義。
文本和師承是經學奠基的兩個基本要素。經學奠基過程中邏輯優先地位的體現,其實質在于文本的客觀超越性與文本解讀傳承的主體自覺認知之間相互統一關系的實現,“統一”在此也就具有主體自覺把握、客體內容與形式、客觀時代趨勢以及主客相互統一等多重含義,并從先秦諸子的評《詩》、引《詩》及其同步互動中有所體現[3]。
首先就儒家而言,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述而不作,荀子主張學始乎《詩》《書》,引“匪交匪舒,天子所予”強調師教禮法對經典學習的必不可少。正如徐復觀所說,“孔子及其后學所奠定的是經學之實”,而經學有組織且具體化的形式從荀子開始⑦,二人的理論、實踐為經學奠基的內容和形式及其統一做出了開創性貢獻,這些都涉及到他們的評《詩》、引《詩》及其同步互動。“蓋后儒治經學,咸隨世俗之好尚為轉移”,自兩漢迄明清,讖緯清談、心性義理及經世實學各有不同,但終歸于經學核心問題——“六經注我”還是“我注六經”的討論。而這一問題的正式討論從經學奠基時期的“以意逆志”就已開始。可見孟子的引解式評《詩》強調了其中的主體自覺與客觀本質的統一,為《詩》的經學化提供長期的主體認知動力及價值方向。
最后,先秦諸子評《詩》在價值層面已上升至抽象、統一的“道”的高度,不同的人對《詩》有不同的看法,并產生不同的作用和效果。這種方法的應用正是對《詩》的自覺認知與把握,體現出經學奠基過程中的自覺統一視野[4]。
【注釋】
①見《孟子·離婁下》。
②孟子引“天生蒸民”段見《孟子·告子上》。
③見《荀子·儒效》。
④見《荀子·大略》。
⑤見《莊子·天下》。
⑥見《莊子·讓王》。
⑦引自劉師培《經學教科書》,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年,第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