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而不平庸的時空穿越
——以《平凡的清穿日子》為例

張佳麗

“穿越”，通常指某人或物由于某種不可控因素，如遭遇意外災害、被高科技機器影響或投胎轉世，從而帶著前世記憶由所在時空抵達另一時空的過程或現象。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曾說：“我們不打算對人們追求優越感過程中的特殊情況做評價，但是我們發現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希望做超人。①”當代網絡時空穿越小說便是緊貼人們“希望做超人”的共同心理的一種小說類型，它主要描寫主人公因在現代生活中經歷了某種變故而被動地到達另一時空（通常為古代），成為具有另一身份的“我”，并沿用自己在原本生活時空的知識積累在新時空進行一系列非凡的活動，從而展開一段曲折離奇的人生經歷的故事，給讀者帶來新鮮刺激的閱讀感受。

自2004年金子在晉江文學網上連載《夢回大清》后，網絡穿越小說的歷史序幕就被正式拉開了，隨后便引發了一股“穿越熱”。《宮》和《步步驚心》大熱后，電視劇與網絡小說的結合成為潮流，更是把暢銷的網絡穿越小說推至全民閱讀/討論的巔峰。縱觀現今文壇上的網絡穿越小說，大概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從主人公性別來看，可分為“男穿”和“女穿”，“男穿”主要書寫男主人公如何利用現代知識來獲得百般技能，進而改造古代社會的宏圖偉業；“女穿”主要書寫女主人公如何利用歷史知識和現代生活理念為自己帶來主角光環，進而達到眾星捧月的目的；從穿越時代來說，可分為“清穿”“秦穿”“三國穿”等；從穿越方法來看，可分為投胎轉世、身體穿越、靈魂穿越、器物穿越等；從小說類型來說，可分為宮/宅斗文、女尊/女強文、清水文、種田文、重生文等。可以說，當今網絡穿越小說仍占據著網絡小說的半壁江山。大多數網絡穿越小說都是將穿越作為獲得優越感、滿足自我的幻想手段，甚至以此消費、戲謔歷史的文本。然而，《平凡的清穿日子》卻更傾向于探討穿越者在無法擺脫這個世界的桎梏時自我主體性的可能限度。因此，它比別的網絡穿越小說在對“我本是誰？我會是誰？”這些人生之根本問題的探尋上更有主體哲學意味，也更為克制。這部小說在一定程度上亦擁有不一般的現實意義，從而造就了平凡而不平庸的時空超越，并給予讀者啟發。

一、穿越的時空與固守的自我

由于意識的連續性，網絡穿越小說中的主人公往往會將穿越前的“我”投射到穿越的時空當中。穿越后，他們即便已有一個全新的身份，也仍然對穿越前的“我本是誰”有著相對理性的認識。《平凡的清穿日子》（下文簡稱《平清》）也不例外，小說主人公柳西西穿越至清朝康熙年間成為伯爵家的三小姐淑寧以后，也將前世的世界觀和自我意識帶至后世，并影響著日常生活中的思維模式和情感特征，甚至決定了她的一系列人生抉擇。

（一）成人的靈魂

在現代世界里，柳西西是二十多歲的時尚宅女，穿越后卻身不由己地成了還未斷奶的一歲小女孩淑寧，這意味著她由于年齡的劣勢，并不能像其他許多網絡穿越小說的主人公一樣擁有自主的能力。慶幸的是，她還葆有成人的靈魂和相對成熟的心理年齡，這一特質幫助她以較快的速度適應新生活。如在小說開端，淑寧僅僅通過傾聽旁人對話便能快速理清家庭結構及其成員的性格特征，為融入新家庭做準備：

“柳西西在心里嘆了口氣，看來這個家庭還挺復雜的。剛才出現的母親，她瞇著眼偷偷瞧了一眼，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長相端正秀麗，表面看來脾氣也不錯，但從剛才那番主仆對話來看，卻是個挺有心計的女人。還沒見面的父親，似乎是在衙門之類的地方工作的古代公務員，在兄弟中排行第三。這是個尷尬的排行，通常老大和老么受到的關注比較多。父母有一子一女，那個小哥哥比自己大四五歲，似乎對妹妹不錯。家里的仆人不少，光她看到的就有兩個丫環和兩兄妹共用的一個乳母。還有的，就是那個“東廂”里的妾了。③”

為了在新家庭立穩腳跟，她還將成人世界的察言觀色、人情世故銘記于心，時刻提醒自己要謹言慎行。如目睹了母親佟氏的一系列有心機的手段后，淑寧意識到母親是家中最為難纏的角色，可能會對她的生活造成一定的阻礙。而且她在現代世界就是因飽受翻譯公司的沉重壓力才選擇辭職在家，穿越到一個新的環境，她當然也不愿受外界的掌控。于是，她開始費盡心思討好母親：母親因自身庶出不受家族重視，立志要將她培養成完美的淑女，日日敦促她學習煩瑣的禮儀規矩，即便她早已厭倦透頂，也只能硬著頭皮堅持練習；母親天生占有欲強，她便處處留心，只對母親一人熱情，就算是面對最熟悉的乳母二嫫，只要母親在場，她就時常裝作疏離、冷漠的模樣……順了母親的心意后，淑寧的生活果然更加便利了：“她愛做什么事，基本上不會受到阻礙。她喜歡到父親房里翻書，佟氏也只是叮囑一句別弄壞弄亂了書本，就讓她去了。③”對于朝夕相處的家仆，淑寧也以“禮尚往來”的成人式交友法待之，在他們需要幫助時，她總不忘及時施以一些小恩惠：當秋菊打爛鏡子時，在場的淑寧及時站出來替她解說，她被佟氏惡意下令鞭打受傷后，她又主動送藥慰問，只為了“讓她承自己的情，就算以后她下場不怎么樣，自己也不會吃虧，但要是真讓她上了位，沖著自己的面子，也不會太記恨佟氏”③；利用發明灑掃工具的圖紙賺得二十多兩銀子后，淑寧分給二嫫八兩，并將這筆私房錢存在二嫫處，既表示了自己對她的信任，又獲得了二嫫的感激。淑寧的如此種種大方體貼，讓她在家仆心中的好感倍增。

（二）前世的遺憾

網絡時空穿越小說大多是虛構的，曹文軒曾說，虛構的功能之一是彌補現實，“現實是遠不盡如人意的，現實甚至是千瘡百孔的”②。在《平清》中，時空穿越自然為主人公更為自由地追求在現代社會中所期盼卻得不到的東西提供了條件。當淑寧穿越后的生存狀態穩定下來后，她便開始利用新身份適當彌補前世的遺憾。

其一，穿越前的柳西西是獨生女，自小就因缺少玩伴而羨慕別人有哥哥，穿越后的淑寧便有了一個非常疼愛自己的哥哥端寧。巧的是，小說中，起初她之所以能穿越，也正是因為哥哥端寧英勇護妹的緣故。自此之后，淑寧充分利用“妹妹”的角色，不僅打著旁聽哥哥學功課的名義接觸書本，逐漸完善知識結構，她在哥哥的陪伴和庇護下也活得越來越順心。作為“護妹狂魔”，端寧發現淑寧學習的天賦后，不但不害怕被妹妹搶了他的風頭，反而贊賞有加，引以為豪，從未將其他才女放在眼里。得知淑寧被婉寧連累受委屈，他亦心疼地說出“我會好好讀書，也會好好練武，日后出人頭地，絕不會讓額娘和妹妹再受委屈③”之類的話，下定決心好好保護妹妹。發現淑寧與桐英情投意合后，他更是處處替他們著想。為了維持良好的兄妹關系，淑寧亦真心對待哥哥端寧：在自己的知識儲備比哥哥強時，為了不讓哥哥自卑，也為了維系哥哥的尊嚴，她故意裝作幼稚，也只練習大字；在哥哥與未來的嫂子真珍產生誤會時，淑寧苦心勸說，使其和解。

其二，穿越后的淑寧對設計服飾饒有興致，經常裁剪縫制新式的衣裳。這不但因為女紅針線是古代閨中女兒必備的技能，更是因為她在現代社會時便對古裝劇里女主角們的服飾十分向往：

“她羨慕《金枝玉孽》里幾位女主角穿的冬季斗篷已不是一日兩日了，甚至還買過一件毛茸茸的款式有些像的紫色小披風，29 塊錢的便宜貨，但連袖斗篷的設計是一樣的，她穿來這里之前，幾乎每個冬天都會穿。③”

所以，即便淑寧已經記不清《金枝玉孽》里具體的斗篷細節，但僅憑自家常穿的小披風，她便畫出了大概的樣式，并說服佟氏和二嫫，將心愛的毛茸茸的鑲邊和小球趕制了出來。此外，在現代一直想嘗試而又沒機會做的緞帶繡，也在她穿越后買足材料縫制，甚至還成功繡作精美的荷包來討佟氏歡心。這一技能的掌握，也讓她很快樂地消磨閑暇時光。

（三）現代的思維

“穿越”作為一種比照的手法，可以展現不同時代和社會的文化和生活差異。《平清》中，本屬于現代熟女的淑寧因擁有現代的眼光，便在思維方式和選擇決斷上都與其他閨中小姐截然不同，即便這種個體性放置于現代只是普通的社會性而已，在穿越社會，卻成為淑寧的“卓越之處”，也為她在古代更好地生存提供了一定的條件。

首先，柳西西身為現代社會最時髦的宅女，曾受益于發達的現代社交網絡，而穿越到消息閉塞的古代后，她仍保留著現代人對新鮮事物的敏感度和接受度。如，對于小桃的愛傳八卦，母親佟氏始終嗤之以鼻，認為不是穩重的女孩子該有的脾性，甚至以此為借口將她遠嫁。但是淑寧卻頗為喜歡小桃，將她視為與外界交流的橋梁，不時聽她侃侃而談。在小說中，正是因為小桃的言語，她才發現了富查的小兒子的穿越身份，并及時以他的盲目自大為戒，告誡自己要保護好自己的穿越身份，謹慎行事。小桃出嫁后，為了及時得到外界的消息，淑寧便把注意力放在可隨時出府的哥哥端寧身上，從他身上，淑寧知道了不少奉天城內的大事。她所積極搜尋的外道消息，不但為她的生活提供了便利，還時刻提醒她不要像其他閨中女子一樣故步自封。

其次，與其他網絡穿越小說的女主一樣，《平清》中，淑寧身上也有現代女性穿越后反抗平庸的特質。她葆有現代人的“行動力”，無論是替父親解憂，如策劃整理書房的方案、提議建設公車馬路，還是發明拖把笤帚、設計露指手套和斗篷風披等，她總是能運用穿越前的見識和智慧為自己和家人創設更好的生活條件，也進一步改造古代社會。此外，她始終堅信“讀書有用論”，在學業安排方面非常自律，不到四歲就開始讀成年人讀的書，練大字：

“她奉了母命要學女紅，又丟不下喜歡的廚活，只好一起學了，一天學廚，一天學針線，日日都不得閑，連出門會朋友的時間都快沒有了。不過不論她有多忙，每日讀書寫字的功課都被她堅持了下來，尤其是寫大字。讀書要講究悟性，她也自認成不了李清照那種才女，但大字是只要好好用心練，就能看到進步的，她不會放棄。③”

如若有機會學習其他技能，淑寧亦絕不會錯失時機，騎馬、刺繡她樣樣在行。特別是得知可以學習廚藝時，她更是饒有興致：

“這可是能成為廚藝高手的絕佳機會呀！千萬不能放過了，學會這一手，以后就算做給自己吃也是好的，這幾年吃著單調的菜式，不是亂燉就是面食，要不就是酸菜醬菜，實在讓原本已經習慣了現代社會品種繁多的美食的她難以忍受了。③”

在小說中，淑寧始終在穿越后固守自我，她想辦法帶著穿越前的思想意識改變現代社會無法改變之處，進而追尋更多的自我價值，以重新認識自我，并用新的身份反抗平庸。

二、穿越的時空與固守的平凡

與其他時空穿越的網絡小說中“瑪麗蘇”的穿越女主不同，淑寧在通過穿越重新認識自我之外，還固守著內心的那一份平凡。個中緣由，除了她前世和今生與生俱來的平凡、穿越身份導致她不得不平凡以外，還與她的人生受限于頑固的男權體系息息相關。這一文本特點使得淑寧身上的傳奇色彩少之又少，亦讓“穿越”變得并非我們所習慣的那么荒誕不經，文本亦更具現實意義。

（一）前世經歷奠定了她的平凡

《平清》的人物并未完全與穿越前的生活脫節。在現代社會，柳西西本就只是一位本科畢業后不想上班的普通宅女，不愛出風頭，性格也溫和內向，這導致她穿越后并不像其他穿越女那樣擁有“金手指”：她并無特長，知識儲備嚴重欠缺，只記得幾首唐詩宋詞，腦中僅存的一些清朝知識也是從別的穿越文中得知的“野史”……于是，她很快就建構了自己穿越后的生活方式：“成為不自由的古代女子，倒不是太難過的事，只要好好過日子就行。③”也正是因為她前世淡然處事的生活態度，導致她在穿越后仍固守著這份平凡，而不像其他穿越者那樣竭盡全力利用現代知識來彰顯自己：

“剽竊“后人”詩詞，或是用未來的科技為自己謀利順便推動社會的發展，或是利用對歷史知識的了解影響政局，所有的這些都與自己的性格南轅北轍。為什么一定要按照穿越套路來改變自己呢？她不想成為才女，不想成為發明家，不想賺一大堆錢然后為了保住它們而絞盡腦汁，更不想卷進政治斗爭的漩渦中。她想要的，大概是衣食不缺，有空閑時間學點琴棋書畫陶冶情操，做點感興趣的小手工，看看書，吃吃美食，閑了出門看看風景，有三兩手帕至交，偶爾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八八卦……天啊，這樣的生活實在太完美！③”

所以，她不學其他的穿越女吸引眾人的眼球，也不與數字軍團談情說愛，只安心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線和家務廚藝，孝敬父母親長，待人真誠友善。面對自己前世就有的不足，如背誦長篇古文時容易急躁，做事過于馬虎等，也只是一笑而過，甘心做一個平凡無奇的小人物。在一定程度上，從前世的平凡到穿越后的平凡，《平清》很好地還原了大多數女性迷戀現世安穩的傾向，具有一定的現實主義精神。

（二）生存意識注定了她的平凡

作品中，除淑寧外，還有其他幾位穿越者。淑寧最先知曉的便是富察家狂妄的小兒子，他在穿越后執著于依靠自己前世的積累來追求功名權力，卻因此走上了不歸路：不但因愛搗鼓小發明給家里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還想要利用穿越的身份在清朝稱王稱帝，最后既傷害了一條無辜的生命，亦因誅心之言連累了整個家族。此事在一定程度上警醒了作為“穿越新手”的淑寧：要想在古代社會生存下來，就只能隱藏自己的實力。所以，她將個人退守到“自我”之中，從未沉醉于穿越后所擁有的優越條件，并且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平凡無奇的生活方式。

淑寧總是有意以一種無害的方式收斂自己，即便是運用現代知識改變環境時，也從未妄想扭轉整個社會的運營模式，而是僅僅局限在個人生活方面，如做掃帚、冰燈、現代游戲等。且她在采取這一系列行動的過程中，也向來小心翼翼，即便受到他人的夸贊，她亦十分謙遜，從未顯露半點得意，以避免被其他穿越者發覺自己的真實身份。

幸運的是，家族里有個愛出風頭的堂姐婉寧也是穿越者：

“婉寧在三四歲的時候，已經能背誦上千首唐詩宋詞；五六歲時，已經能看懂《資治通鑒》這樣的大部頭，并寫得一手好字；七八歲的時候，已經能自己做出很不錯的詩；而且去年她九歲的時候，已經能畫一手不輸給成年人的好畫，能完整地彈奏長達半個時辰的古曲，并自己作曲填詞了。③”

婉寧既被知識的權威（老師）視作琴棋書畫的天才學生來重點培養，也被家族的權威（祖母）視作最貼心的孫女來疼愛，幾乎集眾人的賞識于一身。如此，淑寧的平凡便與婉寧的優秀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識破婉寧的身份后，聰明的淑寧更是充分利用這一條件，很好地將自己的穿越身份隱藏起來。更重要的是，成年后的婉寧越發幼稚輕佻，處心積慮地想要創造自己的傳奇故事，以便在歷史的長河中流芳百世。然而，她的所有行為卻只造就了一個個笑柄。這亦更加堅定了淑寧選擇平凡而切實的世俗生活的決心。總之，在眾多穿越文中，淑寧的平凡成了一股清流。

（三）男權體系注定了她的平凡

《平清》中，作者將淑寧放置普通的伯爵后人之家。在“妻從夫貴”的社會話語里，其父親張保作為三房之子，因其母親的平凡而不受家族的重視。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他自身的平庸多于抱負，從而在仕途上并不順利，竭盡全力也只能成為一位兢兢業業的小官。淑寧的母親佟氏即便是大房，但因其曾讀書識字反襯得婆母妯娌膚淺而不受家族待見，又因娘家近年來在京中的勢力大不如前，她無法再依靠族兄，便一心維護自己的小家庭，時刻滿懷心機地對付其他有可能對自己的婚姻進行破壞的女人，是個典型的將丈夫和兒子視為全世界的古代女性形象。如此，淑寧的父母便身陷于男權體系的囹圄，自己亦十分重兒輕女，將期望全部付諸長子端寧身上。在這樣封閉的家庭氛圍中生活，淑寧逐漸養成了隱忍溫順的性格。

既然無法突圍男權體系，在家族關系上，她便只能默默稱職盡心地為人女、為人妹、為人姐。為人女，她必須聽從佟氏“把練就淑女身作為生活重心”的教導，不能做繡小香包來揀石子等“不務正業”的事；為人妹，她必須考慮哥哥的年紀與天賦，不能在他面前顯露過多的學識，平日只能練練大字，繡繡女紅等；為人姐，她必須成熟穩重，并不時照顧好弟弟替父母分憂。在社會關系上，即便她有著“讀書有用”的現代思維，但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文化氛圍，處于清代的她仍無受教育權。除了偶爾能旁聽哥哥的家塾教育外，大部分時間只能自學，甚至想隨心翻閱父親的書籍也只能建立在討好母親佟氏的基礎上。如此，與其說她不想成為李清照那樣的才女，在古老、專制的男權體系的束縛下，現實生活根本無法給她的成才之夢創造條件和機會。在愛情關系上，淑寧拒絕被古代秩序同化，并執著地利用現代知識對舊有婚姻制度進行突破與改造，但即便如此，她所追求的依然是細水長流、兩情相悅的平凡愛情。

三、平凡而不平庸的時空穿越

網絡文學作為一種通俗的大眾文化，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可以滿足人們在現實生活中非理性、私密性的精神需求。所以，很多時空穿越小說成了許多網絡作家和讀者尋找理想化生活的庇護所，如《夢回大清》中因不滿意繁瑣而又忙碌的工作，從而穿越到過去的主人公薔薇、《斗破蒼穹》中穿越后成為英雄的蕭炎，這些主人公正是現實中的人們因生存壓力而產生焦慮感，急需尋找舒適的歸屬感的寫照。可以說，書寫和閱讀文本，成了作者和讀者宣泄負面情緒、找尋理想自我的重要途徑。

但是，且不說隨著網絡文學市場的開拓，這些文本的書寫逐漸淪作網絡寫手驅逐利益的方式而為人不齒，各類網站中呈現出來的套路化寫作亦逐漸引起讀者的審美疲勞。幾乎所有時空穿越小說中的主人公都在穿越后大展宏圖，他們或是追求愛情，或是追求權勢，似乎只要擁有“金手指”便不存在無法解決的事。但近年來，這些所謂的刺激情節因嚴重偏離人們的現實經驗，已不能滿足讀者閱讀興趣。如此，以《平清》為代表的描寫家長里短、生活瑣事的種田文便因更切近人們的私生活，更具有現實意義而引起廣大讀者的強烈共鳴。甚至已有種田文翻拍為電視劇，如關心則亂所著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開播后便創下了非常高的收視率。

正如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所言，人類需求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設想一下，倘若人類真的穿越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其身份其實相當于一個無助的初生嬰兒。所以，他首要解決的絕非是像不少時空穿越小說中的主人公那樣急于滿足實現自我價值的需求，而是將主要矛盾放在成功存活下來的生理和安全需求，而《平清》恰好符合這種邏輯。如在小說開端，作者便將女主置于生活的劣勢：年紀尚輕、家境一般、資質平庸。如此，女主急需運用成人的靈魂和現代的思維來輔助自己在新環境中更好地存活。

滿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后，淑寧理應追求其他更高級的需求。但因受限于頑固的男權體系，且不說作為女性的她難以實現自我價值的需求——無法擁有名正言順的受教育權，就連在對平常的社交需求的追求上，淑寧也犧牲了不少自由，如為了能更好地與小姐妹們玩撿石子游戲，她花點精力在繡花小香包上，卻被母親斥責為不務正業。古往今來，“男女平等”向來是人類最難的命題，即便是21世紀的今天，社會上很多規則仍然對女性不友好。如此，《平清》中淑寧在男權體系下的委屈和隱忍便是現實生活中許多女性很真實的寫照。

此外，作品中的女主貌似有很多機會憑借前世的知識積累參與歷史的運轉，但作者卻以女主時刻抱著遠離是非的慵懶姿態巧妙地解構了這些可能性。文本所呈現的這種踏踏實實地進行世俗生活的人生，很好地回應了其他時空穿越小說中“穿越即萬能”的謬論。既彰顯了“與其追求不切實際的皇權聲名，不如投入有血有肉的現實生活”的種田文式創作決心，亦造就了文本平凡而不平庸的文學價值。

然而，或許是作者過于執著透過文字對其他時空穿越文進行諷刺，來彰顯這部網絡時空穿越作品的不一般，卻也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一些文學魅力。比如文本中所塑造的兩位穿越者：渴望成為英雄的男種馬陳良、淺薄無知卻自以為是的婉寧，作者一味將他們刻畫為反諷的靶子，字里行間盡顯他們無視歷史規則而造成的一個個笑話，反而使得人物喪失了立體感和真實性。此外，淑寧作為腳踏實地的穿越者，雖然在穿越后恪守本分，卻也因其深陷狹小的生存法則而導致她的穿越生活過于平淡，其人物魅力也隨之欠缺。如此，小說情節便因過多平鋪直敘而流于枯燥，小說內容亦缺乏張力。讀者在閱讀文本時，除了對照著現實生活來感受淑寧對生活細細雕琢的執著之外，并不能獲取更特別的閱讀體驗。當然，“反穿越”的尺度向來難以把握，怎樣才能平衡？大概是許多網絡作家都要繼續學習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