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暉



關鍵詞:全面抗戰;重慶;商業銀行;發展;變革
摘?要:全面抗戰開始后,隨著中國金融中心的西移,重慶地區商業銀行一改自開埠以來發展緩慢的面貌,不僅在數量和規模上有了爆發式的發展,而且在制度層面也發生了健全現代銀行制度的深刻變革。這種變革以強制性制度變遷為主,因此在爆發式發展的同時,卻存在著發展動力不足的問題。這些發展和變革,不僅體現了重慶地區銀行業由傳統邁向現代的軌跡,也代表了中國西部地區銀行業逐步走向現代化的坎坷。
中圖分類號:F12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19)06010309
Development and Institutional Transform of Commercial Banks in Chongqing during the Full-scale Outbreak of the Chinese Anti-Japanese War
ZHANG Zhao-hui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Southwest University,Research Center of Chongqing as the Great Rear Area of the Anti-Japanese War,Chongqing 400715,China)
Key words:the full-scale outbreak of the Chinese Anti-Japanese War;Chongqing;commercial banks;development;transform
Abstract:After the full-scale outbreak of the Chinese Anti-Japanese War,the financial center of China moved westward.At that time,the slow development of commercial banks in Chongqing was changed.Not only the number and scale of commercial banks in Chongqing increased dramatically,but also the systems of these banks were deeply transformed.However,as the institutional transforms were mainly coercive,the development motivation was insufficient.The development and institutional transform of commercial banks in Chongqing embodies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banking industry in Chongqing,and depicts the rough modernization process of the banking industry in Chinas western region.
1891年開埠后,重慶近代經濟得到快速發展,成為西部地區經濟相對發達、金融業最早開始向現代化邁進的城市。其中,作為金融現代化集中體現的新式金融機構——銀行也相繼在重慶建立與發展起來,其勢力不斷擴展,很快成為重慶城市金融業的主體,在重慶地區銀行中,商業銀行占主導地位。不過由于地處西部內陸,重慶地區的商業銀行
本文所論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系指創辦于重慶,且經營活動主要在重慶地區內(當時重慶行政轄區大體與現在重慶主城九區范圍相當,這也是本文所論重慶地區的范圍)的民營華資銀行。又深受傳統金融機構的影響,在經營方式與制度上長期帶有較濃厚的傳統金融的特點,因此就重慶地區的商業銀行而言,經歷了一個不斷克服傳統金融的影響而逐步健全現代銀行制度的變革過程,尤其是全面抗戰開始后,作為抗戰大后方金融中心的重慶,其商業銀行不僅數量上得以空前發展,而且在制度層面也發生了十分深刻的變革。目前,學界對近代以來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已有相當多的個案研究,但從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視角,整體上考察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發展變革的歷史還是相對缺乏的。
目前學界對近代以來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研究主要體現在相關個案研究中,代表性的學術論文有:張守廣:《川幫銀行的首腦——聚興誠銀行簡論》(《民國檔案》2005年第1期)、時廣東:《康心如與中美合資時期的四川美豐銀行》(《社會科學研究》2003年第6期)和《軍閥控制時期的四川美豐銀行》(《社會科學研究》2004年第6期)等;主要的碩博士論文有:時廣東:《1905-1935:中國近代區域銀行發展史研究——以聚興誠銀行、四川美豐銀行為例》(四川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楊鵬輝:《川鹽銀行業務變遷研究(1937-1945)》(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黃艷:《聚興誠銀行的經營理念與特色(1937-1945)》(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姜帥:《四川美豐銀行研究(1922-1950》(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辜雅:《川康平民商業銀行研究》(1937-1945)(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呂樹杰:《和成銀行研究》(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等。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對全面抗戰時期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發展與制度變革進行考察,以就教于學界同仁。
一、全面抗戰爆發前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發展與制度缺陷
中國現代金融事業的開啟,應以1845年英國在華設立麗如銀行為標志,1897年首家華商銀行中國通商銀行在上海誕生。相對而言,重慶新式銀行的建立是比較晚的,1899年中國通商銀行重慶分行是重慶建立的第一個新式銀行(1902年歇業),成為了重慶金融業早期現代化的開端,1905年濬川源銀行開設(1912年停業又復業,1926年停業),1908年大清銀行重慶分行開設(1912年停業),這兩個分別屬于地方及國家銀行。
重慶開辦最早的商業銀行,為晉豐銀行(1909年在江津縣成立,1913年在重慶設分行,1924年停業),民國建立之后,倡辦實業之風興盛,于是重慶本地的商業銀行也紛紛發展起來。1915年,聚興誠銀行在重慶開業,此后又有大中銀行、四川美豐銀行、中和銀行、富川儲蓄銀行、四川銀行、重慶平民銀行、川康殖業銀行、川鹽銀行、重慶市民銀行、四川商業銀行、四川建設銀行、新業銀行、川康平民商業銀行等一批商業銀行在重慶成立,但由于時局的動蕩,重慶的商業銀行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經歷了一個興衰不定、跌宕起伏的歷程,期間有些銀行被迫停業。
自1912年至1937年9月,在重慶設立的銀行共分三類:國家銀行、地方銀行與商業銀行,共計23家,其中,國家銀行有國民政府的交通、中國、中央、中國農民銀行在重慶設立分支機構4家,地方銀行有四川省銀行1家,其余18家為商業銀行。而在商業銀行中,除江海銀行、金城銀行等2家為外省銀行在重慶建立的分支機構外,重慶地區商業銀行有16家,占據重慶銀行業的主導地位,其中晉豐、大中、中和、富川儲蓄、新業、四川銀行等于全面抗戰前先后停辦,全面抗戰前設立并戰后繼續存在的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為7家,即聚興城銀行、四川美豐銀行、川康平民商業銀行(川康殖業銀行于1937年9月兼并重慶平民銀行和四川商業銀行后,改為川康平民商業銀行。為便于統計,合計為1家)、重慶銀行、四川建設銀行、川鹽銀行、北碚農村銀行。
全面抗戰爆發前的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從整體而言,吸納了現代公司制的組織形式,體現了新式銀行的基本特征,但其仍受到傳統金融機構的較大影響,與現代銀行的制度規范尚存在不小差距。
(一)組織上,受傳統合伙制影響,現代公司制尚不健全。股份制以及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是現代商業銀行的制度基礎,戰前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大多已采取了股份制,但在產權問題上仍有銀行沿襲有舊式錢莊的做法。如聚興誠銀行,從商號和經營票號業務發展起來,在最初創建銀行時,采用的是股份兩合公司組織形式,集資100萬元,分有限與無限各半,無限股全屬楊氏昆仲,并認有限股一部分,其余分售于親友。其組織以無限責任股東組成的事務員會為最高權力機關,主席楊文光,而由有限責任股東組成的股東會則形同虛設,銀行主要掌控在楊氏家族手中。1937年3月,鑒于股份兩合公司之組織不合經濟潮流,事務員會主席楊粲三提議,并經股東大會認可,聚興誠銀行正式改為股份有限公司。[1]184
(二)經營上,受地方軍閥操控,自主獨立性不夠。保證銀行經營自主權,是現代商業銀行制度的重要原則,但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卻在經營上受到地方軍閥的操控和干預。在1932年至1934年間,劉湘為籌措軍費,先后發行庫券公債等共計9種20期債券,合計金額達6620萬元。[2]83-84這些大都為重慶各銀行所認購。一時間,買賣公債,貼現政府債券成為重慶各銀行之主業。[3]19到1934年時,重慶市政府所欠重慶金融界款項即達1億元之巨,金融界資金大都轉化為政府債券,市面現金匱乏。[4]E1-E2受此影響,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業務很難進入正軌,一直為軍閥勢力所綁架。
(三)理念上,熱衷投機取巧和私人信用,缺乏風險意識和長遠眼光。效率與安全并重,也是現代商業銀行制度的重要原則,可是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大多視野狹隘,眼光短淺,往往急功近利、投機取巧,甚而致金融風險于不顧。全面抗戰爆發前,受當時上海公債市場的繁榮與厚利的誘惑,除在省內各埠的匯票業務外,重慶金融業長期以來投機申匯和買賣公債。此外還大量從事沿襲已久的比期存放款及信用放款業務,而很少定期存款及抵押放款。[5]215、216甚至參與一些非法的經營活動,如販賣鴉片煙土,1936年,國民政府對煙土生意實行壟斷,于是,重慶金融界與四川禁煙總局合作,于1937年1月,共同組建“利濟財團”,以期統制四川煙土。財團地點設于川鹽銀行內,集資500萬元,由四川禁煙總局出50萬元,其余450萬元由財團負擔,其中江海銀行110萬元,四川美豐與川鹽銀行各70萬元,四川省銀行、川康殖業銀行、重慶銀行與四川商業銀行各50萬元,辦理貸款事宜。[6]236-237
(四)票據交換上,缺乏規范的票據交換制度,妨礙銀行業務的發展。貸款要有抵押品,融資要票據化,是現代商業銀行制度的基礎條件,而實現這些就必須要有規范的票據制度。但長期以來中國在此方面缺乏一套規范的制度,而是依據流行的習慣與慣例,無論本票、支票、匯票,均無一定的材質和書寫及交易標準,十分隨意,“任各金錢業者之自由,僅于紙片寫應付金額若干(銀兩、銅錢、洋元),標明年月日,加蓋鋪印即生效力。”[7]21票據立法雖肇始于清末,但1929年才誕生了由國民政府所頒布的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票據法》,該法詳細規定了票據的種類、格式、交易方式,以及票據當事雙方的權利和義務,標志著中國近代票據制度的初步確立。然而,重慶的票據交換仍長期采用所謂劃條、劃帳洋等票據結算,這些錢莊和地方軍閥發行的票據信用極差,持票人往往難以兌現,因而造成金融市場動蕩不安。[8]325
(五)監管上,基本處于無監管狀態,放任自流。銀行監管,乃一國政府不可推卸之責任,相關制度的確立不僅關乎金融秩序之健康穩定,也體現著現代銀行制度的健全與否。對此,1908年清政府頒布了中國第一部銀行法——《銀行通行則例》,然而未及實施,清廷就覆亡了。之后,未有相關的法律頒布,直至全面抗戰前,國家的監管,幾為空白,導致中國金融業的自由放任。重慶金融業處于痼弊叢生之經濟環境中,自生自滅,其盛衰起落,俱隨經濟情勢為轉移,無所謂限制與管理,更無金融政策之指導。[5]227在貨幣發行以及存款準備金等一系列重大問題上,各銀行都自行其是,可自行發鈔,也可不提取存款準備金,還可隨意創設商號,從事商業投機,這些都是政府監管缺失的結果,也是現代銀行制度不健全的嚴重體現。當然,這是全國性的問題,而重慶尤為突出。
二、全面抗戰時期重慶地區商業銀行機構與資本的迅猛發展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之后,“國府遷渝,隨政治中心之西移,戰區之重要工商機構,均相繼遷川,各金融機構,亦相繼內徙;而自滬港相繼淪陷以后,重慶已成為全國實際上之金融重心。”[5]213據統計,到1943年10月底止,重慶市銀錢業行莊的家數,共計為162家,其中銀行總行37家,銀行的分支行處89家,錢莊銀號的總分莊號計36家。而當時華資商業銀行和分支行處總計79家,其中,25家為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由表1可見,在重慶的商業銀行中,有32家的總行設在重慶,除山西裕華銀行(由山西省太谷縣內遷)、長江實業銀行總行(由昆明遷來)、同心銀行總行(由昆明遷來)、永利銀行總行(由昆明遷來)、大同銀行總行(由上海內遷)、聚康銀行總行(由貴陽遷來)、泰裕銀行總行(由漢口內遷)、開源銀行總行(由上海內遷)等8家外,其余25家均為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其中,四川美豐銀行、重慶銀行、川鹽銀行、聚興誠銀行、川康平民商業銀行、四川建設銀行、北碚農村銀行等7家為全面抗戰前設立,其余18家則為全面抗戰后創建于重慶的商業銀行。
值得指出的是,中國工礦銀行總行、華僑興業、華僑聯合銀行系海外華僑為響應國民政府鼓勵海外華僑回國投資的號召而創辦于重慶的,體現了廣大華僑對抗戰的大力支持和貢獻。全面抗戰以前,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總行為7家,分支機構5家,全面抗戰后,新成立的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總行18家,分支機構18家,總計總行25家,分支機構23家。全面抗戰后成立的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總行數為戰前的257%,分支機構數全面抗戰后設立的為戰前的360%。由外地遷入或在重慶設立的外來商業銀行,全面抗戰前總行為零,分支機構4家,全面抗戰后設立總行8家,分支機構20家,總計總行8家,分支機構24家,全面抗戰中由外地遷入或在重慶設立的外來商業銀行分支機構數為戰前的500%,全面抗戰后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發展之迅猛由此可見一斑。重慶地區的商業銀行不僅在機構上有了空前的大發展,在資本上也有較大擴充。
由表2、表3可見,全面抗戰前成立的6家銀行,1941年年底的資本總數,為“七七事變”前資本總數的2.5倍,1943年10月底又為1941年底的2.9倍,約為“七七事變”前總數的7.2倍。
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在全面抗戰時得以迅速發展的原因,第一,抗戰后國民政府遷渝,重慶成為全國政治經濟的中心,由此推動了本地商業銀行的發展。伴隨著內遷,大量的資金和人流聚集于重慶,加之戰時經濟的繁榮等,這些因素都有利于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發展。第二,是籌措經營附業的資金所需。所謂經營附業,并非經營“收受存款及放款,票據貼現,匯兌或押匯”等銀行常規業務,而是“購囤大量的貨物,以獲大量的暴利”。但一般商業銀錢業行號,向四行融通款項甚為困難,于是遂群起組織銀錢業行號或增設分支行處,藉以吸收存款,來作為經營附業的資金。[9]109-110可見,除戰時經濟繁榮之外,投機活動的猖獗,也是促進重慶地區商業銀行機構與資本發展的重要因素。
三、全面抗戰時期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制度的深刻變革
全面抗戰時期,由于國民政府強化對銀行監管,以及內遷銀行的有力影響,重慶地區商業銀行不僅在機構上、資本上有了迅猛的發展,而且發生了進一步順應現代銀行要求,健全現代銀行制度的深刻變革,主要有以下表現:
第一,組織形式普遍公司化。中國自有銀行以來,其組織形式并不一致,有的借鑒西方,采用股份有限(無限)公司形式,有的則仿照錢莊采用合伙制,政府層面也長時期里未做統一的規范。而對此作出明確規定的是國民政府于1931年公布的《銀行法》,其規定銀行應為公司制,包括股份有限公司、兩合公司、股份兩合公司、無限責任公司等形式,并要求非公司而經營的銀行,應在三年內變更為公司之組織。[10]573、578這一規定實際上要求銀行必須為公司制。從實際來看,除前述聚興城銀行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外,一些由錢莊改組而來的如和成銀行、永美厚銀行也于1937年從合伙制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11]194由此,新成立的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均以公司制為基本組織形式。
第二,比期存款受到抑制。比期是重慶傳統金融市場中,專門由錢莊經營的存款放款時的利息計算方法。所謂比期存款,即以半月為彼此結算期限,到期存款方憑存單提取本息,屬于一種商業借貸資本,民國初年由錢莊推行,后銀行亦從其習慣。因有暴利可得,重慶和四川之行莊皆熱衷于此,甚至外省銀行來到重慶,也在比期拆借頭寸給重慶本地銀行,以此獲利。至全面抗戰爆發之后一段時間,比期制度仍流行于重慶金融市場。據資料顯示,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比期存款在1939年底接近50%,1940年8月頒布施行《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施行之始,曾特準銀錢業界的請求,比期存款,可以不必交存款準備金,于是各行莊為了逃避繳納存款準備金,將存款盡量的登記在這個科目,造成了比期存款的突增。尤其進入1941年以后,各銀行的比期存款比例就不斷攀升,1941年7月底至10月底川康平民商業銀行比期存款占總存款89%—91%。[9]123-125如此之高的比期存款率常帶來金融秩序的混亂,其集中清理、短期收付之習慣,使資金周轉過于頻促,成為金融之于商業和生產之桎梏,而且在集中收付款項時,常致籌碼不足,引起金融市場波動,尤其是它產生的高利率不斷加劇金融與商業投機。于是,乃有廢除比期制度之舉。1942年起,財政部規定比期存款一并提交存款準備金后,這種存款在各行莊存款中,所占的比例,隨之降低。1942年3月底,在銀行方面,比期存款所占全部存款的比例降到了66%。自1943年元旦起,廢除比期制度,代之以日拆制度。[12]88-89此舉對于抑制投機,穩定金融秩序意義重大。
第三,由戰前聚集申匯市場轉向商業放款和生產事業。如前所述,全面抗戰爆發前,渝市商業銀行十分熱衷于投機申匯,但全面抗戰爆發后,上海金融市場遭受沉重打擊,渝市僻處后方,無外匯市場,申匯遂無法經營。銀行資金乃逐漸轉入商業放款,尤其是自1943年起,國家銀行實施專業化,中央銀行專司發行,強化對各商業銀行及省地方銀行的監管。國民政府財部對于新銀行之設立管理甚嚴,“促使渝市銀行業經營對象,日益轉入生產事業之途徑。”[13]157-158此乃全面抗戰爆發后重慶地區商業銀行變革之又一顯著體現。
依據重慶市銀錢業放款統計,1940年26家銀錢業(銀行占2家,余為錢莊)之放款余額,計商業放款占到96.86%,工業及交通公用事業僅占1.12%。1942年67家銀錢業(銀行占26家,錢莊34家)3月下旬之放款余額,計工業放款占7.02%,工礦交通放款合計占11.32%,而商業占52.19%。如果將個人放款并入商業放款,并將同業放款剔除不計,則商業放款將為70%以上,工礦交通事業放款亦增為14%強。至于投資,據1940年26家行莊的統計為15456千元,其中政府債券占59.28%,商業占26.38%,房地產占8.89%,工礦業占3.83%,公用事業占1.15%,交通事業占0.29%,其他占0.18%。可見,1942年銀錢業放款的分配情形,較1940年更加合理,銀行與工業的一般關系,顯然較前更加密切了。據估計大后方全體商業銀行和錢莊(連同省縣銀行在內)的工業放款和投資,約占投放總額的5%至10%之間,從銀錢業扶植工業的意義上,這當然是遠遠不夠的;不過就中國近代金融業的歷史看,銀錢業對于工業資金的融通,的確有了些許的進步。[14]89-90其中,作為重慶地區商業銀行之一的重慶銀行,特別注意發展后方生產建設,且其資金之運用,不偏重于都市,多轉移于地方資本極弱之地區,及邊陲尚未開發地區,對于西南西北及西康方面的投資,占全部資金40-50%。[15]204-205
第四,抵押放款開始為商業銀行所接受。傳統金融機構一般多采用信用放款,對人的信用,超過對物的信用,這顯然是一種落后的經營方式,不利于金融機構的放款安全。相較而言,抵押放款,則有利于降低資金的風險。內遷銀行放款時,為求安全起見,多采用抵押放款,而采用信用放款相對較少。在內遷銀行的影響,重慶本地銀行的經營方式,也逐漸開始采用抵押放款了,信用放款則呈現逐年下降態勢。如1939年底,6家銀行(重慶銀行、通惠實業銀行、川鹽銀行、山西裕華銀行、和成銀行、中南銀行)的放款中,信用放款占88%;14家錢莊的放款中,信用放款占92%強。1940年底,4家銀行(和成銀行、江海銀行、重慶銀行、山西裕華銀行)的放款中,信用放款占81%;24家錢莊的放款中,信用放款占97%。1942年3月底,3家銀行(川康平民商業銀行、川康平民商業銀行都郵街支行、川鹽銀行)的放款中,信用放款占84%,13家錢莊的放款中,信用放款計占99%等。[9]131-132
受傳統經營方式的影響,重慶本地銀行,雖然信用放款的比重仍遠高于抵押放款,但1939年至1942年,抵押放款呈逐年上升,信用放款呈逐年下降的趨勢。相反,錢莊則在抵押放款上呈逐年下降,而信用放款呈逐年上升的趨勢。之所以抵押放款業務進展并不快,因多數商家以抵押借款為恥,而且空襲期間兵險費率奇昂,押品缺乏保障。而信用放款,則只需憑借人事關系辦理,所以愿意者甚多。[13]158
第五,票據交換逐漸符合現代銀行規范。全面抗戰爆發后,推行票據制度,規范票據市場,是解決大后方資金不足問題的最有效手段,[16]74亦是現代銀行制度得以發展完善的基礎條件。為此,1942年5月,財政部公布《管理銀行信用放款辦法》和《管理銀行抵押放款辦法》,明確規定銀行信用放款和抵押放款得以票據承兌及貼現方式辦理,其票據種類、格式及推行使用辦法,由財政部另定之。[10]11011942年6月1日,中央銀行票據交換科成立,開始了由其主持下的較為規范的票據交換工作。[17]711943年4月,財政部公布《非常時期票據承兌貼現辦法》,規定了承兌貼現票據的種類、期限、額度、貼現率等。1943年12月30日,四聯總處第203次理事會議通過了聯合票據承兌所組織章程,1944年10月2日,重慶聯合票據承兌所正式開業,所附設的聯合征信所,辦理工商金融各業調查事宜,也同日開業,上述舉措有力地推進了票據交換制度的建立。[18]此后,雖商業票據應附有貨物交易者,仍不多見,但承兌業務逐漸通行,信用市場日見臻于近代化。[13]158
四、全面抗戰時期重慶地區商業銀行政府監管的空前強化
近代中國長時期里,國家對商業銀行的監管嚴重缺失,導致中國金融業自由放任,痼弊叢生。全面抗戰爆發后,為防范金融風險,并適應戰時統制經濟需要,國民政府加強了對商業銀行的監管,涉及從貨幣發行到銀行設立及業務活動的各個領域,由此形成了較為嚴密的制度體系。
第一,貨幣發行統歸央行并停止各銀行自行發鈔。1935年5月公布實施的《中央銀行法》,賦予“中央銀行發行本位幣及輔幣之兌換券”“經收政府所鑄本位幣、輔幣及人民請求代鑄本位幣之發行”之特權。[19]485然而貨幣發行權的統一并非一蹴而就,開始時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三行所發之鈔票,自公布日起,都定為法幣,并集中其發行。1942年6月18日,財政部頒布《統一發行實施辦法》,規定:所有法幣的發行自1942年7月1日起,統由中央銀行集中辦理;中國、交通、農民三行所發行之法幣準備金,截至1942年6月30日,要全數移交中央銀行接收;中國、交通、農民三行業務上所需資金,得提供擔保向中央銀行商借。[20]40-41同年7月14日財政部制定《中央銀行接收省鈔辦法》,規定:“所有各省地方銀行的存款和準備金,均歸中央銀行保管。”[21]325至此,貨幣發行權無論在法律上還是實踐中均集中在中央銀行一家手中。幣制統一前,渝市銀行多兼有發行業務。除中國銀行外,各商業銀行中,如四川美豐、川康殖業、重慶等銀行均曾發行小額鈔券;中央收回發鈔權后,渝市各商業銀行,因鑒于國家銀行鈔券之信譽,紛紛停止發行鈔券,轉向中央銀行辦理領鈔。[13]158至此,自近代以來幣制紊亂而長期得不到解決的痼疾終告克服。
第二,形成較為嚴密的政府監管制度體系。全面抗戰爆發后,國都西遷,淪陷區游資大量內移,后方投機盛行,物價不斷狂漲,金融業參與商業投機,擾亂后方經濟秩序。于是,財政部遂空前強化了對銀行的監管。1940年8月,公布《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對銀行業務、銀行信用,均予以較嚴之限制,1941年12月7日,公布《修正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嚴格限制新銀行之設立,及貨物之押款。此后又陸續頒布比期存放款管制辦法、銀行盈余分配及提存特別公積辦法、銀行投資人入股辦法、財政部派駐銀行監理員規程、財政部銀行監理員官辦公處組織規程、財政部檢查銀行規則、財政部授權中央銀行檢查金融機構業務辦法、管理銀行抵押放款辦法、管制銀行信用放款辦法、商業銀行設立分支行處辦法等。1943年2月,重慶及各地四聯分支處會同當地銀錢業同業公會組織放款審核委員會,負責各銀錢行莊放款事宜之審核,并制定各地銀錢業組織放款審核委員會通則。至此,中國戰時金融業之管理,在法規上,可謂已構建起相當嚴密之規則。[5]227-228
上述強化銀行監管的舉措,不僅是為應對戰局整頓金融秩序之舉,而且也是健全現代銀行制度的進一步變革之舉。其中,最為重要的當屬公布《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和《修正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10]641、653這兩份文件實際可視作戰時的《銀行法》,是商業銀行制度的指導性法規。概要來看,《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主要涉及如下方面:
(1)確定被管理金融組織的范圍,主要包括銀行、錢莊、銀號、信托公司等,“凡經營收受存款及放款、票據貼現、匯兌或押款各項業務之一而不稱銀行者,視同銀行。”(2)建立銀行存款準備金制度。除儲蓄存款外,經收普通存款“應以所收存款總額20%提繳準備金,轉存當地之中、中、交、農四行中之一行”。(3)限制銀行資金的用途。“銀行不得直接經營商業或囤積貨物,并不得以代理部、貿易部或信托部等名義,自行經營或代客買賣貨物”;運用存款,“以投資生產建設事業及聯合產銷事業為原則”;承做抵押放款,“應以各該行業正當商人為限”。(4)檢查銀行的營業。規定“銀行每旬應造具存款、放款、匯款報告表,呈送財政部查核”。“財政部得隨時派員檢查銀行帳冊簿籍、庫存狀況及其他有關文件”。(5)官辦銀行從業人員禁止經商。規定“官辦或官商合辦的銀行,其服務人員一律視同公務人員,不得直接經營商業”。(6)規定相應的處罰原則和標準。由于該辦法條文簡單且沒有制定施行細則,1941年12月9日,國民政府財政部又公布《修正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
與《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相比較,《修正非常時期管理銀行暫行辦法》在承繼前項管理規定的基礎上,對商業銀行進行了更加嚴格的限制和更多的控制,其中特別是體現在限制銀行設立和經營活動等方面,是對前者有關規定的細化和補充。主要有:(1)限制新銀行之設立,規定“除縣銀行及華僑資金內移請設立銀行者外,一概不得設立”“銀行設立分支行處,應呈請財政部核準”。(2)提高貨物押款條件,規定銀行承做以貨物為抵押之放款,必須是經營本業之商人,并且加入各該同業公會者,每戶放款不得超過該行放款總額5%,放款最長期限不得超過3個月,對請求展期者,應考察其貨物性質,“如系日用重要商業物品,應即限令押款人贖取出售,不得展期。如系非日用重要物品押款之展期,則以一次為限”。(3)明令取締銀行附設商號,規定“銀行不得經營商業或囤積貨物”。(4)徹底管理外匯及口岸匯款。規定銀行承做口岸匯款,“以購買供應后方日用重要物品、抗戰必需物品、生產建設事業所需機器、原料及家屬之贍養費之款項為限”“銀行非經呈奉財政部特準,不得買賣外匯”。(5)嚴禁銀行從業人員借職務之便經商,規定銀行服務人員利用行款經營商業,以侵占論罪。加重銀行違反規定時的處罰,除罰金外,對情節較重者可勒令停業等。
全面抗戰時期,對商業銀行的政府監管空前強化,重慶地區商業銀行進一步健全了現代商業銀行的基本制度,彌補之前的制度缺憾,此為重慶地區商業銀行在制度建設上的重要體現和進步。在健全制度的同時,財政部亦加大了執行監管力度。為檢查銀錢行莊業務,1942年2月在錢幣司設稽核室后,即陸續指派人員分赴各地銀錢行莊進行檢查。自1943年3月起,先后兩次派大批檢查人員檢查各行莊,在重慶一地檢查各行莊共歷223次,凡營業違反規定之行莊均分別輕重予以懲戒,成效頗為良好。[22]178除于錢幣司專負銀行檢查及業務指導并監管重慶區銀行監理之職責外,還于成都等16個都市,設置銀行監理官辦公處,主持各該區銀行監理工作,并于省地方銀行及重要商業銀行派駐銀行監理員,配合銀行監理官之工作。[23]37通過戰時銀行管制,各類違法情形,較1942年以前已大為改觀。盡管制度變革仍存在令人遺憾之處,比如票據制度尚未能普遍推行,[5]228銀行監理官組織與職權有待提高,存款準備及流動性準備之不徹底等。[22]178
綜上所述,全面抗戰爆發前,商業銀行在重慶的發展十分緩慢,遠落后于東部地區,而且其現代化程度十分有限。全面抗戰開始后,重慶商業銀行不僅組織機構和資本數量上紛紛有了迅猛發展,且在組織形式、業務經營以及監管等銀行制度方面也發生了進一步的深刻變革,健全了現代商業銀行制度。這些發展和變革,不僅體現了重慶地區銀行業由傳統邁向現代的軌跡,也代表了中國西部地區銀行業逐步走向現代化的艱難轉型。重慶地區商業銀行的這種變遷,緣起于特殊的時代背景,并以強制性制度變遷為主,即戰時環境下政府對商業銀行的政策導向和制度規范,以及東部地區現代銀行制度的遷移所推動。這種強制性制度變遷,雖然對于重慶地區商業銀行乃至整個西部地區的金融業,帶來了爆發式的發展和變革,但也隨之產生了較為突出的問題,那就是發展動力的可持續性不足。隨著戰后中央政府還都南京和大量內遷銀行機構的回遷,以及由此而造成的資金、人力等各種資源的流出,重慶地區的商業銀行和整個西部地區的金融業發展的停滯就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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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陵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