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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五弄半

2019-12-27 04:09:14游利華
南方文學 2019年5期

2006年,我第三次回故鄉,爺爺于這年1月23號凌晨過世,一路上,我幾乎沒怎么說話,心里反復響著五個字:奔故鄉的喪。

出殯那天是初二。我們一行人,穿麻戴孝浩浩蕩蕩迤旎于山腰,腳下的莊稼地,漫進一片茫茫白水,那是嘉陵江,冬季的嘉陵江,終日被濃霧糾纏不得清爽,仿佛所有江水都化作了霧,漫天白霧啊,模糊了人與物,如濃稠的鼻涕堵塞人竅物隙。法師撒紙開道,我們抬著爺爺,曲過菜地水稻田,繞過他挑水的井,來到斜坡上挖好的墳坑前,送他進入永遠黑暗的歸處。哭聲炮聲鑼聲,將厚實的霧炸開一個個孔洞。故鄉冬季的葬禮,一如幼時剛有記憶的我印象最深的某個清晨:我尾隨媽媽下地,河對岸突然傳來隱隱的嗩吶聲,打頭似乎有人抬著一床瘦長白被,沿著貧白的江岸似幻似真蠕行,飄飛的紙片白光點點,嗩吶被迷霧裹纏得憋氣,時吼時嗚時咽,我被駭得釘住,覺得整個天地都陰氣森森。

七歲那年,離開故鄉那天,天還未亮透。約好的船等在渡口,親戚們嘁嘁喳喳,幫我們挑抬包裹箱子甚至兩張半新的藤圈椅。霧模糊了所有人的雙眼,唯獨我蹦蹦跳跳走到前面,爺爺站在村口山坎上一棵歪脖樹下,邊用老藍布衣袖擦眼睛邊揮手:快走,莫讓船等急了,去重慶你們還要趕火車的。

嶺南的異鄉,陽光濃烈得恍若千萬把剛出鞘的利刃。陽光,猛虎般蹲守于日夜忙碌嘈雜的工地、巡邏于巨型貨車轟隆的公路、棲居于煙塵騰漫的倉庫,是我從未見過的陽光,它在每一個八十年代初來深圳的人心中爆炸,燃燒。

爸爸在單位生活區搭好臨時窩棚不久,爺爺就寫來了信,問我們好不好,要求寄張相片。爸爸說:都好呢,利華上學了,中惠在廠里找到了活路。相片,是在附近園嶺市場照相館拍的,勒杜鵑開得紅紅火火,把我們仨的臉都洇紅了,我剪了城里孩子流行的齊劉海,一身簇新的繡花衣,臉卻不高興地繃著,對比出身邊的媽媽笑容更甜了,她卷發掩蓋下的眼彎作新月,羞澀躲閃。

我有時會在嶺南突如其來的暴雨中想起老家。老家的雨多連綿微弱,砂白糖樣灑人滿頭,爺爺舍不得拍拂,笑著逗我,你嘗嘗,甜呢。那些操著不同話音的人問我是哪兒人,我的四川話剛開口,他們就皺起眉吼:外地佬。慢慢地,我在學校學會了普通話,還跟著電視學會了粵語,暴雨依然頻繁,沒完沒了,媽媽給我的書包里塞進花雨衣。日疊月復,我還學會了不少歌曲,黃昏散學,和玩得好的同學去小賣部買泡泡糖無花果,再玩兩局丟沙包跳格子。剛下過暴雨的天空,懸跨一輪彩虹,被陽光照得如夢如幻,虹下流梭著騎自行車的人們,丁零零,車鈴聲回旋飄蕩于路旁矮的、灰的、白的屋樓。倉庫區的鐵軌上,沉重的火車蛇般扭穿,不知何處傳來打樁聲,一下又一下,像給小店內黑長的收音機伴奏,那磁帶總不知疲倦地輪轉,柔軟的女聲喃喃:莫說青山多變幻,風也清水也靜……萬水千山總是情。

那幾年,也不知爸爸寫了多少封信。似乎只要有空,他就趴在那張當柜子的木箱上用鋼筆寫信,幾頁初稿寫完,他會用新紙再抄一遍,還要念一遍給我們聽。五年級時,爸爸突然說:我們該回老家一趟了。老家?哦,要坐三天三夜火車的地方。我說:好啊,老師正讓我們寫日記呢。

如同我知道的,火車、汽車,最后,客船悠悠載著我們,橫跨漫漫的江面,慢慢靠近渡口。

暑氣強盛,家鄉那些常年纏綿的霧,經不住溽熱,終于肯短暫退縮,江水上粼粼的陽光,如千萬銀箔波動,爺爺依然穿著老藍布衣站在渡口那棵高大的黃桷樹下,見我們一家下船,他笑笑,不慌不忙走過來拿行李:熱不熱?稀飯早煮好冰在井水里了。

黃狗搖著尾巴領我們進了村,幾年過去,家鄉并沒什么改變。親戚們照顧完地里的莊稼,又給豬們煮了潲,喂了雞,天色向晚,他們用濕毛巾抹兩把汗,換了鞋褲,這才聚攏爺爺家,和我們一家圍坐一桌吃飯。低瓦燈泡昏昏欲睡,我拿出日記本,歪歪扭扭畫出幾行字:親戚們今天都很高興,他們爭著問這問那,爺爺煮了臘肉殺了雞,爸爸喝醉了,他講了好多深圳的事,有個人跟爸爸劃拳。

也許是我離開時年紀尚小,才過了幾年,我已經不認得老家的親戚們,似乎他們都長著同一張臉,使用同一個稱呼,姑爺或是姨媽表娘,他們逗著我,說起我年幼的趣事,我茫然地盯著他們翕合的嘴唇,那個劃拳的親戚,多年以后,我才終于分清,他是鄧姑爺,滿姨的丈夫,愛講笑話愛喝酒。

十幾天內,我們輾轉于我根本叫不出也記不住名字的親戚家。在山里的姨媽家,午后,我被蚊子咬醒,不停抓撓,腿上很快紅腫一片。山里蚊子又毒又多,人無處可躲,蚊子們見了我這個天真的“外人”,更是勇士般蜂擁,腿很快被抓得血糊糊的。我哭著跑到院壩池塘邊,脫下綴花膠涼鞋,撩起雙層蕾絲邊短裙,將腳浸進池子,這才發現池塘里的荷水開得正好,田田荷葉間,亭亭地立著朵朵粉大的花和蕾,呆看了一會兒,有個與我一般大的小姑娘端著一盆衣服,從田坎上搖過來蹲在池塘對面低頭洗搓。小姑娘穿得挺漂亮,應該是精心打扮過吧,扎紅繩的馬尾精神俏皮,白色的確良衫衣,腰里還綁了根彩色紗巾。見我看她,她也抬起頭看我,我低頭,她仍在看我,咬著唇,目光很硬。姨媽的女兒平姐從地里回來洗腳,洗了兩把,扯著嗓門問:小青,今天怎么來這邊洗衣服啊。

回深圳的路上,我們有了五個人。爸爸媽媽、我、平姐、表爺。姨媽臨走前偷偷拜托媽媽,幫平姐找個廣東本地男人,實在不濟,在廠里找也行。

十一歲那年回故鄉,如今回憶起來,遙遠得如同別人的故事。所有回憶、細節,都成了碎片,在彼岸的星空,帶著模糊的光,爍爍。

只清楚地記得,那年回深圳后不久,更多的親戚跟隨我們的腳步陸續來到深圳。徐姑爺、鄧姑爺、舅舅、表娘、姨媽、外婆、爺爺……爺爺剛來第二天天不亮就背著手出門了,待到天黑,他才提著個麻袋回來,得意地晃晃:深圳滿地是寶,今天跟個老頭撿垃圾,我比他撿得還多。

我以為,我會很快再次回鄉,卻不想,再次回故鄉,我已成了大姑娘,爺爺,也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精干的男人,他上山砍柴被樹枝戳瞎了一只眼,又大病一場,年滿八十的他,終于不舍地將那根被肩膀磨出厚包漿的扁擔傳給了二爸。他好強,硬要二爸劃出兩塊地,搬出二爸家,自己收拾出豬圈,鋪了床搭了灶臺,還在檐前種了幾窩瓜菜。

一別十余載,光陰里,我們都如植物般節節生長,我更是在青春期里瘋長。其間媽媽回老家匆匆給外婆送終,她說在鎮上遇到親戚們,問我現在長什么樣兒了。我才恍然這世上還有另一群人,他們記得我的模樣。媽媽又說,爺爺給你種了好多你愛吃的胡豆,能吃得你牙歪。爸爸就笑,我們回去吃,他種李子沒得,我喜歡吃李子。他說的,是回去給爺爺辦八十大壽,我們一家都知道,爸爸早在兩年前就開始策劃了。十二年未返鄉,爸爸堅持要回老家給爺爺熱熱鬧鬧辦壽,說起多年不回,他解釋,沒錢啊,單位也請不到假。多年后的現在,我想,或許不完全是這樣。

他把要買的東西都記入本子,要請的人,也一一列好名單,再一一打電話通知。還給爺爺做了兩身新衣服。

壽宴訂在鎮上的酒樓,親戚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感嘆爸爸媽媽有了老相。他們喚著我的小名,嘻嘻哈哈開著玩笑,驚嘆我像換了個人,我并不笑,只禮貌地點點頭,打量起他們的表情衣著來,那些衣著,尤其令我感到奇怪,衣服本身沒什么稀奇,搭配卻是我在深圳未見過的。席開二十桌,杯盞交接,碗筷叮當,瘦小的爺爺笑瞇瞇地坐于正中,那只瞎了的眼,如閃光的玻璃球。那天,我沒有吃一口席,拿著相機,像一只誤闖進來的飛蟲,給這桌拍,給那桌拍,通過鏡頭,我看見了一堆男女老少,白的黑的好看的不好看的,對焦,定位,再機械地按下快門,閃光燈“啪、啪、啪”如暗器不時打斷鬧熱的宴席,拍累了,我出酒樓找了家小吃館,點了碗豆花,老板用怪怪的普通話問:妹兒,吃不吃辣椒?

下午席散,我們卻被困在了鎮上。嘉陵江漲水了。像有人在江底使勁吹氣,江水如白球,迅速地膨脹。渡船都泊進了安全的溪灣。人們議論紛紛,望著泱泱江水,猜測將有一場大洪水。黃昏時分,白球愈發膨脹,江面鼓圓,水線很快漫過岸邊的壘坎。我們要歸去的鎮對岸的馬石村,被闊大的江水隔得更遠,近乎渺然,茫茫水域,人打望一眼,不覺也茫茫惆悵起來。

水漲進時間,汩汩無聲,誰也不曾料到,不到三年,爺爺,將與我們陰陽相隔,茫茫大水,世界上任何葦船,也將無法泅渡。

天地昏蒙,穿道士服的法師念念有詞,撒下幾串紙線,搖響手中的鈴鐸,兩根麻繩架托棺材,緩緩落進墓坑,法師又念了幾句,長長地喊一聲:跪!子子孫孫們跪作一排,鐵鍬鏟起黃土,掀落棺木上,砸得幫幫響。子子孫孫們齊齊爆出哭聲,天地愈發昏暗,淚水如流水般,滾滾滑過我的臉頰,黃土不斷流瀉于棺木上,五十歲那年,爺爺為了避災,請人給自己做下這副厚實的柏木棺材,晚年的歲月,棺材成了他除床之外的唯一,他每天都要細心地擦拭它,嘴里還念叨著,睡在這里面舒服呢,黃土一埋更舒服,密密實實,什么也不怕。

霧堵得人呼吸困難,爺爺沒了,故鄉,成了更遙遠陌生的所在,再相見,不知何年。自此,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連音信都比以前通得少了,山水相隔,千里之外,我們各自生活,如此忙忙碌碌,有人問起我是哪兒人,我怔了怔,有時會答“深圳”。深圳人。這個海邊的城市,我們幾乎同齡,它不單有我的物質,更有我的心靈,那么多的時光,童年少年青年,那么多的悲歡,我們相濡以沫相融相交。逢年過節,爸媽會接到老家親戚的電話,叨叨述說一點家常,末了,他們問:什么時候回來啊?爸爸笑說,要回的要回的。親戚就說,還有幾年回來辦六十大壽吧,記得啊,我先給你養兩頭豬。

爸爸將爺爺的照片整理出來,裝進小冊子,偶爾他會看看,我搬進新家,悄悄帶走了這本相冊,爺爺不愛拍照,鄉村也沒條件拍,幾乎都是他八十大壽那回我拍的。

照片上的爺爺,是我想象中的模樣。干瘦、矮小、長方的腦袋,嘴巴緊緊抿攏,穩當的長鼻子上,半瞇的眼睛里貯滿憂郁、勞累,以及堅定。

月暈紅壁去年書,雨過碧窗今夜酒。我越來越多地夢見這張臉。具體夢了些什么,已不記得,無非童年時所見的殘片,爺爺背著我,在深夜里趕路,背上的我睡著了,爺爺嘴里仍在講述古老的故事;或是,老屋內,爺爺坐在他的小床上,蚊帳昏暗破舊,爺爺如蛛網中的昆蟲,搖晃著身子…一

那年爺爺跟著親戚們來深圳,不到一年,他就堅持要回老家。爸爸不讓他回,爺爺就發脾氣。爸爸犟不過,讓他跟著別人回了鄉。第二年,二爸寫信來說,家里修了新房子。我于是想起爺爺在深圳,每天臨睡前,都要掏出一堆錢幣數了又數,然后,再把紙幣一張張展開齊整,用皮筋扎緊實,硬幣則投入沉甸甸的布袋。

從此,他再也沒離開過故鄉,連幾十里外的縣城都沒去過,偶爾,會去附近鎮的女兒家幫幫忙,逝世前半年,他似乎預感到了不祥,更是連河對岸的集市也不趕,整日在地頭勞作。爸爸苦勸他多次,要他到深圳養老,要他到城里治病,爺爺說:你是想我死在那方嗎?

我的故鄉并不肥沃豐腴,在走遍三分之二個中國后我發現,它甚至如此貧瘠,山腰上,硬石遍生林草葳蕤,幾天不扯,樹木雜草就會把本就細瘦得可憐的田地吞蝕掉,任毒蟲蛇蝎在密叢內繁衍。爺爺見縫插針在坡上開出幾塊巴掌地,又在村口圍了塊水稻田,還在壩上墾下塊柑橘林。種的紅心橘,每到初冬,黃澄澄的橘子把樹都壓矮了,在濃霧中,像亮了一樹小黃燈。

我依然不明白爺爺為何死活不離開江邊的村莊。許多次,我想起他都情不自禁流淚,要是在城里,他會更長壽,他的病,本不至于就亡的。跟爸爸媽媽聊天,我也恨恨的,爺爺命苦,累了一輩子,連塊奶油蛋糕都沒吃過。媽媽愕然看我一眼,喃喃道,他不稀罕這個吧。我不語,心里卻仍是恨的。

直到第五次回鄉,我再次回味,方明白,媽媽的話是對的。爺爺沒吃過奶油蛋糕,我沒吃過法國鵝肝日本神戶牛,但這有什么關系呢,它們帶給我的,不過一時口腹快感,不過往身上多加一塊肉,它們,終究不能進入我的心臟,更無法進入我的大腦。 我們一家繼續生活在深圳這座新興城市,每天行走于繁華干凈有序的街市,遇上許多陌生的面孔,聽見許多帶口音的普通話,做著一份適合城市又能勉強生存的事,只是有時,我擠上公交車,透過高高低低的人頭,恍眼望見窗外藍藍白白的天,會若有所失。公交車穿行于這城市的高樓街道,沒完沒了的高樓沒完沒了的街道,有的,還如此相似,仿若走在迷宮內,人們各懷心事,疲憊的臉冷僵得像面具。黃昏漸次點亮無數的燈,藍灰的天高遠迷蒙,云被扯得東一塊西一塊,我望著它,心里無端升起抹不去的憂傷。

日子還在繼續。

平表姐領著她的新男友,提著水果月餅來家過中秋,一如往常,她喜滋滋地宣布即將結婚,盡管這已經是她來深圳二十幾年里第四次結婚。當年二姨私底下托付的婚事媽媽并沒有完成,漂亮聰明的平表姐從來不缺桃花。進廠不足半年,她就有了男朋友,倆人感情好得如膠漆,歡天喜地結了婚,孩子還沒上小學,男方跟從公司到外地工地,兩年后,平姐離婚了,原因不詳;第二任丈夫,是貪戀她美貌的退休工人,平姐隨他轉了深圳戶口,剛把被窩睡暖又離婚了;第三任丈夫是個離異做小生意的帥氣中年男,平姐對他好得賽兒子,卻不想,男人在外面還有一個家……我們笑笑說幾句吉祥話,打量幾眼沙發上左臉有塊大紫胎記的第四任禿頭男,一如往常地,招呼著吃月餅,看晚會。切月餅時,爸爸像是想起了什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過兩個月,你媽媽生日,我們準備回老家辦壽。他看看媽媽,媽媽只管笑,極有默契地遞了塊五仁月餅給爸爸。

是冬天。第四次回鄉,故鄉正經一年里最冷的寒。霧,漫山遍野,濃得化不開。下船進村后我本能地沖進爺爺住過的小屋,推開門,叫了聲“爺爺”,屋角的小動物嚇得趕緊悉索避進黑暗,空氣翻身打了個懶長的呵欠,昏黑的屋內空無一人,家具也搬空了,頂上的明瓦透下一束虛弱的光,無數小灰塵在光柱內舞動,一張蛛網被灰塵撞得顫抖不已,差點被我這聲喚嚇破。

村莊里人越發少了,石板路長出厚厚的青苔,唯有不愛出門的二爸二媽老兩口正經種地過日子,另外一家余一老一少兩婦女,牽著兩個走路不穩的男娃娃四處閑逛,村尾還有個孤老頭,養了條與他一般老的黃狗,走在田坎上,一高一矮都佝僂著細瘦的腰。

下午或黃昏時分,我一個人走向地頭。循著兒時跟爺爺下地走過的路。田坎依然是當年那根,細鞭子般箍繞莊稼地,延伸至看不到頭的遠方。太陽無力地斜掛于樹杪,失群的烏兒尖叫著亂飛。我繞過幾塊菜地,來到爺爺的墳前,墳包上長滿雜草,我站了一會兒,閉上眼跟他說我回來了,拜了幾拜。墳前,是一塊平整的曬石,站上曬石,嘉陵江便展展于前。一切,突然那么熟悉,觸手可及。從前黃昏,很久以前的幼時,我也跟爺爺一起站在曬石上,看寬闊的江水奔波不息,爺爺說,這江水可以流到重慶。我不解地問,到了重慶還去哪兒?爺爺咂巴著嘴說不曉得。而現在,我知道江水到了重慶,會匯入長江,直奔大海。

爺爺,我回來了,爸爸媽媽也回來了。我再次閉上眼,想象爺爺就在我身邊。爸爸媽媽的壽宴擺在老屋,親人們乘車渡船絡繹涌入我們小小的村莊,幾個鄉村廚師,在久已無人落腳、磚石塌朽的院壩壘起磚灶又架上鐵鍋,炸酥肉的油香引來了鄰村汪汪亂叫的狗,數層高的大蒸籠裊起不絕的白氣,讓河對面的人都能望見這村里騰騰的氣息。

所有的水都將匯人大海,大海里的水,又被蒸發降落,重新成為溪湖江河。這次,我也帶了相機,拍了幾張,便將相機交給別人,坐下來跟親戚們說話喝酒。六姨、滿姨、徐姑爺、姑婆、大小表爺……幾年前,也就是我們第三次回鄉,爺爺病逝做道場那幾天,姨媽們幫忙煮飯燒紙,姑爺們幫忙修墳,表爺堂哥堂弟們幫忙采買煙酒肉菜,我跟在他們身后,遞水遞工具,晚上又一起守夜擺龍門陣,漸漸熟悉了這些面孔。我給自己滿上一杯啤酒,一一跟親人們碰杯,知道現在六姨家搬到了鎮上、表爺在北京打工、堂哥在廣東惠州安了家,姑婆呢,她去年跟兒子吵了幾架,干脆搬到河對岸小沔鎮的女兒家。

臘月的故鄉很冷,并沒有風,也沒有雨雪,純粹的陰冷,無論在地里院壩還是屋里,甚至躲進被窩,這種侵入骨髓的陰冷都如陰魂般緊緊相隨。我說,會下雪吧,下了雪就不冷了。媽媽冷哼,哪有雪,偶爾下幾顆雪星子就不錯了。我望一眼灰蒙蒙的天,打了個寒戰,將手腳縮進棉衣,覺得身上的血管被凍僵了,心臟也被凍僵了。

純粹干枯的陰冷,直到兩月前,仍如此強硬。

就在兩個月前,山里的二姨過七十大壽,我跟著媽媽,再一次回到了故鄉。

人間一別又是數載,第五次回鄉,媽媽已半頭白發,我滿頭青絲內也不知何時偷偷夾雜進幾縷銀絲。近年里,我不斷聽老家親戚們提到故鄉的變化,以及他們自身的變化,在遠隔千里的深圳聽到它們,如同傳說般,也如瞌睡間聽到的音樂,若有若無。

先是到了六姨家住的三匯鎮,童年記憶中破敗污臟的三匯,儼然一座縣城,人氣蒸騰車聲鼎沸,六姨家的大房子裝修得很豪華,一家老小都在鎮辦工廠上班。當年為贍養爺爺的事,六姨曾和媽媽翻過臉,提起往事,六姨嘆息不止:為幾十塊錢不值得,老漢還氣出一場病,要是老漢活到現在,我就把他當菩薩供在家里,他一輩子沒享過福啊。

接著又去了二姨家,二姨家的日子也與從前不同了。老兩口身體健朗,從城里兒子家回來后,喂得十幾只雞鴨,地里除了種些山地紅土出的紅苕,還點了一塊豆尖,城里人愛吃嫩豆尖,隔幾天就有開小車順著山路蜿蜒而來的小販出高價收菜。

每天清晨,我在雞鳴狗吠中醒來,二姨和姑爺早已去地里干了一趟活,黃狗歡快地圍著他們打轉,二姨從背簍里拿出把豆尖,邊洗邊跟我說話:利華,你還記得村里那個小青不?我擰著眉頭想了想,點點頭——池塘邊洗衣服的小青。她現在能干呵,開了幾家服裝批發店,在網上也開了店。二姨說。我答好啊好啊,那她現在再也不用跟別人比衣服了。二姨就說,比衣服?人家早不比這個,見人就愛說她考上名校的兒子。

我低下頭,看著水里鮮嫩青翠的豆尖,物質這只噬人的猛獸,終于被人收服,困進了牢籠,它終于不能再追咬得我們顧頭不顧腚地慌不擇路,也終于不能張狂地用它那張畫皮的臉給我們濫施迷魂術了。

二姨的七十大壽在兒孫們的操持下,辦得熱鬧氣派,平表姐也從深圳趕回來,大多數親戚都只在村里待了兩個小時,吃畢宴,又匆忙趕回城里。我們也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回深圳,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回故鄉。

原諒我的狹隘,故鄉,在我心中,似乎從來只有巴掌大小.這個巴掌,就是爺爺所在的馬石村。

簡單吃完早飯,我們就出發了,車子盤旋于山路,短短的十幾里,走了一番又一番心事,何止九曲十八彎。江水無聲幽咽流淌,江水,它流向馬石村。霧大,好像所有的江水都化作了霧,稠霧,像極了某種深硬糾纏的憂傷,車里放著男女對唱的情歌,淚水卻滿滿汪了我兩眼,我感到了冷,近鄉情更怯,上一次回故鄉,我也是這樣,坐在船上,遠遠望著河岸邊的山,淚水濕了一臉,冷得牙齒打戰。

不及我梳理好心緒,山路沖上一面極陡的斜坡,再拐個大彎,身子一松,趴伏在村口院壩前。越老越像爺爺的二爸早就等在村口,他抖抖外套笑著上前,遞給我兩把香。回故鄉的第一件事,總是給爺爺上墳。

爺爺,我又回來了。我默念,扯干凈他墳前長得張牙舞爪的亂草,插上兩炷香點燃,在心里跟他聊了兩句,鞭炮炸響,墳頭高昂方大,爺爺靜靜地看著濺飛的炮紙,也靜靜地看著我。

中午有幾個親戚過來吃飯,敘了些桑麻,霧散去,太陽竟好得金光四射,我和媽媽又去訪了兩家親戚,接近黃昏時分,仍回到馬石村,喝了幾口茶,我獨自去村外信步。

沿著曾經熟悉的田坎路,我一步步,往時光深處走,像是,一步步走回童年。地邊那幾棵高大寡葉的樹,依然挺立如暮云春樹,我從前叫不出名的草,也仍在路邊伏低沉默,再開出細弱的花,池塘生蒲葦,叢草變嚶蟲。地里,密密種著小樹般粗壯的萵筍以及卷心菜和蘿卜一它們是耐寒的冬菜。

就這樣走,彎過一條田坎又一條田坎,上坡下坡繞塘過溝,突然明白,故鄉,從來不是某個地方,它就是我自己,更確切一點,它就是我自身的一部分。難怪我幾乎從不刻意想念它,它卻任何時候都在眼前,因為,它已經成為我的血肉。

它是最初的我,來處的我,也是本質的我。我無法與它分開,一如我無法與自己分開。

田坎彎上山腰,我繼續往前走,視野開闊起來,塊塊開墾過的地連綴成片,地頭壟角,是樹是石,再遠處,又是塊塊黃黃灰灰的地,儼然老子筆下的世界,大道至簡,這里,唯有風、土地、樹木、莊稼、水,一切,在無垠簡明的天地間,突顯出它們的存在與本質。空氣微震,有清細的“嗑嗑”響,是村尾的孤老頭,他在挖紅苕,一大塊紅苕地已經挖了一半多,挖出的紅苕小娃娃般滾落一地,也不知他挖了多久,身邊的兩口籮筐裝滿了紅苕,他勾著頭,用手掰掉紅苕上的泥塊,極有耐心地,一點點掰凈。抬頭發現我在看他,他笑笑,自自然然道,回來啦,什么時候到的?似乎我只是去外面逛得幾天。

天黑了一層,他要把這半地紅苕清理出來,再挑回屋里洗好,或儲存或擔進粉房,打成苕粉。每一個步驟,都是繡花活。扎實、穩當、細碎、緩慢,辛苦卻沒什么收益。他不慌不忙地做著,并不抱怨,餓了,煮碗苕粉拌點辣椒慢慢吃。

方圓數里,不見人影,遠遠近近的村莊,也炊煙依稀。人們早在多年前,就紛紛候鳥樣離開了村莊,其中就有我們一家。黃昏的城市,該華燈初上,酒樓茶肆人流如織了吧,人們從寫字樓辦公室家里涌出,呼朋結伴,享受城市繁華絢爛豐富的夜生活,他們在各種聊天軟件里熱烈討論,今晚是吃火鍋還是客家菜還是湖南菜還是……爭得茫然無措。

我的小表爺,卻在這樣的夜晚回到了馬石村。

也許,只有離開故鄉的人,才能真正回到故鄉;只有否認掙扎過自我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那個夜晚,小表爺跟表娘到達村莊,天已經黑了。他放下行李,去后山砍柴煮了兩包方便面,開始收拾久已不住的屋子。他們是從北京回來的,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累得人仰馬翻。這二十年里,小表爺流落輾轉了多個城市,先是深圳,再是廣州,做過十個指頭數不過來的種種工作,還犯過法,最后,他去了北京,在那兒一家餐廳打工,他吃得苦人也精靈,掙下了一筆錢,傳言要開家小餐館,卻不知何原因,辭了工作,帶表娘回了老家。

初初在小沔鎮開了家不小的超市,生意尚可,唯一不好是人還住在鎮上,眼睜睜看著對岸建好的二層小樓空著接灰塵。后來,索性把超市關了,回村里養豬。積蓄不夠,他厚著臉皮到處借錢,小表爺的想法是辦養豬場,而不是以前農村傳統的那種農耕之余,散養幾頭豬吃肉補家用。親戚們都說他浮皮,勉強借他幾千塊,小表爺果然栽了,第一年就碰上豬瘟。他不得不再次進城打工,都說他這回學聰明了,哪知,兩年后,他又湊夠一筆錢,重新折騰起他的豬場來。

下午吃過飯,我和媽媽去看他的養豬場。幾年過去,他的養豬場已遠近聞名。陽光像只溫厚的巨掌,翼翼托著寬闊的養豬場,三長排棚屋內,哼哼擠著幾百頭豬,小豬們還有專配的保暖箱和奶房。回家后,小表爺把幾塊荒掉的地都重新種上了菜,水塘也擴大做了魚塘,養豬場需要的場地寬,他租來挖掘機,掘出半座山,豬場背后的山肚窩地勢參差,他琢磨了許久,買來幾條名貴獵狗崽圈養,又依山勢架上一排狗籠。幾百頭豬每天排泄上千斤糞,地里小菜吃不完,魚塘也耗不了幾多,浪費了可惜,小表爺查了一番資料,請人修了兩個沼氣池,豬糞提出的沼氣,夠一村人煮飯燒水。柴砍得少了,村后竹林更茂密了,又有人春天挖筍冬天編竹器了。

村莊,在他的改造下,重新熱鬧起來,常常,有買豬人鬧哄哄地坐在他堂屋里抽煙喝酒說笑話,圓滾滾的豬被趕進貨車,買豬人用力地將一口痰射在它屁股上,屁股漏出一坨糞,有幾星被豬蹄甩到他臉上,氣得買豬人狠踹那屁股一腳,惹得大家哄笑不止。

天地窅冥,我仰頭,天與地之間,卻有一片大虛空,于是光,塞滿那虛空。這虛與光,讓我想起四十年前的深圳,也是這般的虛空,然后,樓房、街道、人群,一點點填塞這虛空。不識廬山真面目,那是古人,山林乃草木獸禽的世界,本無人間路,自然無法識,我不是古人,深圳許多街道,甚至許多高樓,我都大約知道它的前生今世。我看著這滄海桑田的變遷,知道有無數人,一浪接一浪,沒于這城中,尋找、泅渡、得到、欣喜、覺悟、迷失……四十年,人與城彼此成就,我也由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步入如今的中年。四十不惑是指外在,內在則開始真正地疑惑。這彈指間崛起的城,從無到有,自空到滿,由清到濁,它像鏡子,映照出某些真實;像寓言,揭示出某些秘密,所以,我越來越不驚嘆那些光怪陸離,不沉溺那些燈紅酒綠,因我明白它的來處,隱隱,也猜出它的去處。生活,不單為身體的安頓,更為內心的安頓,一生曲折走來,到底,是為明白自己真正想要與適合的東西。

挖紅苕的孤老頭不知什么時候回村了,日月更替,天已灰黑,鄉下的夜晚來得快,黑得重,不遠處村莊的幾點燈光如黃寶石,我轉身,朝那燈光走去。如同許多個童年的夜般的夜,若有若無中,聽見村口敞亮的吆喝,那是在喊地上勞作的人們回家消夜,音未落,躬于地的背身猛地拱起,麻雀喳喳地撒飛一把。

夜愈深了。夜晚,是結束,也是開始。我只是,不能確切地說出它。

游利華

女,1978年生于重慶,長于深圳。于各文學雜志發表小說散文近百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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