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賽


關于西爾維亞·厄爾,有很多事情值得一提。
比如,樂高有一個以她的形象設計的小人模型,紅色短發,綠色身體,腳上穿的是一對黃色的腳蹼。比如,她在海底潛水的時間加起來已經快要超過8000小時。比如,作為深海探索的先驅,她曾經多次作為海底觀察員(相當于太空宇航員)在海底居住和考察,也曾經領導過100多次海底探險,還是好幾項世界紀錄的保持者——1979年,她駕駛可穿戴式個人潛水器,頂著41標準大氣壓的水壓,在太平洋381米深的海床上無纜行走了2.5小時,那是當時人類用腳探索海洋的最深紀錄。
宇航員登月時,只能互相盯著看,但她的海底行走之旅有無數神奇的生命相伴。381米深的海底不是一片漆黑,而是點綴著神奇的光亮——會發光的魚、閃著藍色亮光的水母、格狀花紋的蛇尾海星,像一座花園。
人們尊稱她為“深海女王”,這是實至名歸的。
我問她:“你是否在長久的海底生活中獲得了與魚類對話的能力?”
她曾經在她的傳記《無盡深藍》中提過,1970年,她作為“玻隕石計劃”第一批女性成員考察組的組長,在美屬維爾京群島的一個海下實驗室(大約位于水下15米處)生活了兩個星期,那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了解每一條魚、每一叢珊瑚甚至每一只蝦。
“它們就像貓和狗一樣,每一只都有自己的特色。我可以分辨出住在我們實驗室附近的每一條灰色的天使魚,我知道哪一條鸚嘴魚會在什么時候、在哪里睡覺,我也能通過某些奇怪獨特的舉動認出不同的梭魚。”
“我曾經被鯨、海獅、鯊魚、龍蝦觀察過。它們對我很好奇。它們看到自己的地盤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生物,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東西,就像我對它們感到好奇一樣。”
“你真的能感覺到它們的好奇?”我問。
“當然!”她說,“有一次,一只年輕的龍蝦正在海底行走,看到我,突然改變方向,朝我的位置游過來。我就坐在那兒,看著它用它的觸須,碰了碰我的面罩。”
她說,建立與大海,以及與大海里這些生命之間的關聯并不難,最好的方法就是親自去看一看。
她經常說:“不讓一個孩子干著——讓他們到自然里去,到水下去,與海洋親密接觸,去遇見魚,看它們在廣闊澄澈的海水里生龍活虎地游泳,而不是作為食物被擺在盛著檸檬片和黃油的盤子里。在某一個瞬間,你能理解我好幾個小時也表達不了的東西。它會改變一切。”
“尊重其他的生命形態并不難。只要你允許自己跳出自己一點,試著用它們的眼光打量自己,想象你在它們的世界里,或者想象你是它們中的一員。你可以想象自己身為一只龍蝦的生活:一只剛剛出生的小龍蝦,所有動物都想吃掉你,但你幸運地活到了成年,你躲藏在海草里,從那些石頭裂縫里偷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每個人都能意識到,活著是一件多么特別的事情——在茫茫宇宙中,這么一個藍色的星球,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奇跡,而我們各自能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時間——無論你是誰,生命是長是短——可以參與其中,尊重我們從何處來,關心我們可能去向何處。”
地球上97%的水來自海洋,我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喝的每一滴水都與海洋有關。但如今,“地球的藍色心臟”岌岌可危。
從全球范圍來看,珊瑚礁有一半已經消失,或者處于嚴重的退化狀態。不斷增加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正在改變海洋的化學平衡,威脅海洋的生態系統。毀滅性的商業化捕撈導致90%的大型魚類已經從海洋消失,包括金槍魚、旗魚、鯊魚、鯡魚、鱈魚……
令她尤為痛心的是,這一切就發生在她的有生之年,而且在她的目睹之下。每次潛水,她都能看到人類留下的可怕印記,以及它們所造成的傷害。塑料垃圾在海上形成的巨大的“垃圾場”,長得可怕的漂網和繩子令無數海鳥喪命,還有那些轟鳴的船舶噪聲,曾令多少鯨和海豚擱淺?因人類的所作所為而殞命,那些生命何其無辜?
但是,她認為,海洋所面臨的最大的威脅,其實不在于我們向海洋傾瀉了多少垃圾和毒素,或者我們從海洋里攫取了多少生命和資源,而在于我們對整個事態的無知而導致的心安理得。
“海洋是一個活的生命系統,所有碳的循環、氮的循環、氧氣的循環,都由一個健康的海洋管控。但我們從海洋中攫取了如此多的野生生命,海洋的食物鏈、化學循環、營養循環都已經遭到破壞。這件事情如此危險,但大部分人對此一無所知。而且,正因為一切都是關聯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亞洲發生的事情會影響非洲,北美發生的事情會影響南極,南極發生的事情會影響整個地球。”
在《拯救海洋的最佳時機》的結尾,她這樣寫道:“我們現在正處于一個歷史上的關鍵點,未來10年內我們做的決定將會影響未來1萬年的走向。”
當然,現在距離她寫下這句話,已經過去7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