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成
(隨筆)
國慶節前一天,兒子剛放假回家,他媽就在一旁不停地嘮叨著:不要一回來就玩手機,趕緊先去把作業寫了。兒子一邊低頭玩著手機,一邊抗議道:連續上了二十多天課,沒玩一次手機,難道放假就不能放松一下?他們母子一句一句沒完沒了地嘮叨著。看到這一幕,我不由想起我的母親,她一生中也在不斷地對自己的三個孩子嘮叨,尤其對我更是嘮叨不停,直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
上星期雙休,我從國家稅務總局揚州稅務干部培訓學院學習回來,抽空回家看望還在田間勞作的二老。當我剛進家門,母親就迎了上來,拉著我的手嘮叨起來:你到揚州學習這么長時間,家里的事你關心過沒,孩子在隨州上學怎么樣,適不適應,你們就是心狠,他這么小,就讓他一個人到那么遠去讀書;你走這么長時間,院子的花草有沒有人澆水,是不是都干死了……
我把母親扶著坐下,回答她的一連串問題時,她似乎有些聽不清楚了。母親以前就耳朵背,時而聽得見,時而又聽不見,灣里人都叫她“轉氣聾”。半個多月不見,我感覺她聽力下降更厲害了,心里隱隱有些作痛,母親是老了。
吃午飯時,母親又不由自主地嘮叨起來:家里的花生油打了,準備了三壺,一壺你自己用,一壺給孩子他隨州的外婆,一壺帶給你二姨。還有打油時炒得很香的花生,我也準備好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房里拿出這些東西來,整齊堆放在一起。
下午,我準備返程回家。母親象丫雀銜樹椏一樣,把堆好的東西一點一點往我車上裝,嘴里又開始嘮叨著:天快要冷了,這被子趕緊給隨州的孩子送去,小心他凍病了;這油是剛榨出來,回去就倒進缻里,以免變質……母親佝僂著腰,吃力地搬著東西,嘴里嘮叨不停,也不管我在聽沒有。我剛啟動車時,她又快步沖上來,拉住車門,示意我停下,說村里書記因工作失誤被處分,叮囑我凡事小心謹慎,莫犯錯誤。最后,我實在煩了,說她人老話多,頂撞了她幾句,趁機開溜。
回到家,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發呆,不由自主地自責起來,確實不該頂撞母親,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她幾十年來對我嘮叨的事。
母親年輕時并不嘮叨,每天只顧埋頭種莊稼,很少對我們說什么。不過有一次,她異常生氣,訓斥完我后,還一直嘮叨不停。那是上小學三級,我和幾個同學趁午睡時間溜到學校旁的小河里游泳,被老師發現后,要求請家長到學校當面作保證,否則不準上學。我不敢對父母講,兩天在教室外徘徊。母親知道后,跑到學校處理完這事,回家對我狠狠訓斥一頓,還不罷休,在我耳邊不停地嘮叨:掉河里淹死咋辦;不讀書就抓牛尾巴(種田的意思);趕快找老師檢討,回教室上課……她如此在我耳邊哆嗦至少不下十遍,并偷偷跟我到學校,直到看見我進教室上課才罷休。
這樣的嘮叨一直伴隨著我讀書的全過程。從初中起,我就開始離家讀書,直到大學畢業。每次回到家,母親的嘮叨就沒有停止過,無非就是不努力讀書只能回家種田,要注意冷暖,小心生病。同樣的事情,她重復一百遍也不嫌多,也不覺得累。但我聽起來總覺得她太哆嗦。盼望著自己能早點獨立,離開她的束縛就好。
參加工作后,我想自己現在完全獨立了,她不會再嘮叨我了。事實上,我錯了,她嘮叨得更厲害。記得即將赴丹江口稅務局上班前夕,她就不停叮囑我,要行得正立得端,不要在稅上打主意;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要關注天氣冷暖變化,小心生病云云。離開村口時,又扯著我的袖口,反復叮囑。我生怕耽誤了坐車時間,無奈搶白她一番,她才悻悻然離開。以后每次回家時,她不僅自己嘮叨我外,還動員父親也加入嘮叨隊伍,主要是讓我不要以稅謀私,不出問題。
這種狀況一直沒有改變,伴隨著我結婚生子、崗位調動、提升晉級。母親嘮叨的話題就更多了,從衣食住行更多地轉向清廉為稅,且樂此不疲。再好的話,聽多了就覺得厭煩。我不是圣人,概莫能例外。有時情緒不好,我也不考慮她的感受,狠狠地頂撞她幾句,希望她有所收斂。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只要見到我,她的嘮叨如同水閘關不住,也不管你理她不理她。沒辦法,我最多以沉默抗議她,可她依然故我。
靜下來想想,母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她對我的嘮叨卻總能緊跟形勢,除了生活瑣事外,更多地轉向我的平安。盡管我也已是快奔天命的人,她依然對我放心不下,在她眼里,我永遠都是一個孩子,隨時都可能犯錯,不囑咐她心里就放心不下。想想人到中年似乎很可憐,只有母親嘮叨時,才敢頂撞幾句,因為她不把我的頂撞放在心上。領導嘮叨時,是不敢頂撞的,那將是大不敬;兒子嘮叨時,盡量婉轉回應,怕他抗議不安心讀書;同事嘮叨時,更不會大聲駁斥,擔心他(她)撂挑子不干活。我的情緒沒有別的發泄途徑,只有頂撞母親時,才能把自己心中的不快發泄出來,避免不良情緒在體內發酵。
時至今日,我終于懂得了:母親是天,母親是地,母親無所不容,她才是兒女心靈的避風港,無論你走多遠,無論你有多累,無論你多委屈,回到有母親的家,一切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