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閑放》中蘊涵的簡約衣道

文/馮憲 編輯/丙丁

近日讀唐詩，讀到了唐代著名現(xiàn)實主義詩人白居易所寫的《夏日閑放》這首詩。白居易被后人譽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他與李白、杜甫兩位大家并列，素有“詩王”“詩魔”之別稱。他所創(chuàng)作的詩賦淺白易懂，敘事性和故事性強，常常能于事抒情、寓理，十分生動，故能受到讀者的偏愛。

時暑不出門，亦無賓客至。

靜室深下簾，小庭新掃地。

褰裳復岸幘，閑傲得自恣。

朝景枕簟清，乘涼一覺睡。

午餐何所有，魚肉一兩味。

夏服亦無多，蕉紗三五事。

資身既給足，長物徒煩費。

若比簞瓢人，吾今太富貴。

根據(jù)詩的內(nèi)容分析，可以斷定此詩應是白居易年邁辭官后賦閑在家所作，展現(xiàn)出來的畫面是作者本人在夏天家中的生活狀況及詩人本身的一種淡雅、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此詩雖遠不及《長恨歌》《琵琶行》《賣炭翁》《賦得古原草送別》等名篇為讀者所熟知，但仍很好地體現(xiàn)了作者一貫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它用一種淺白直敘、瑯瑯上口的方式記錄了詩人當時閑適、放輕松的生活場景，也反映了作者同情那些為生計奔波者（簞瓢人）和“知足常樂”的一種心境。此詩雖然誕生于一千一百余年之前，但在當下炎炎夏季到來之際，閱讀體味一下，仍能讓人覺得有一絲涼意撲面而來，正是對“心靜自然涼”的生動詮釋。詩中提到的“少外出”“凈庭戶”“足睡眠”“食清淡”“少欲求”“避煩惱”等都是很好的夏季養(yǎng)生方法，值得現(xiàn)代人仿效。

出于所從事專業(yè)的敏感性，筆者對詩中所提及的有關紡織和服裝的話題特別感興趣，認為它生動再現(xiàn)了當時詩人在夏季居家環(huán)境下的一種簡約的穿衣之道，顯現(xiàn)出他“內(nèi)外有別”，盡量減少服裝講究形式對身體過于包裝、束縛和不愿擁有多余衣著生活用品的一種簡約生活態(tài)度。

▲ 白居易畫像

一、關于“褰裳”和“岸幘”

簡約衣道所涉及的詩句是“褰裳復岸幘，閑傲得自恣”。“褰裳”一詞最早見于《詩經(jīng)》中的《國風·鄭風·褰裳》，描寫的是一位年輕女子，期盼自己的情人涉河來相會的心情。“褰”字讀作“千”，古代作名詞用時意同“绔”（讀音為庫），特指一種無腰、無襠，兩腿分離，遮擋膝蓋以下小腿的套褲。而“褰”在此處詩句中作動詞用，有“撩起”的意思。“裳”字有兩種讀音，一為cháng（常），古時指圍于下肢的曳地袍裙，另一為shāng（傷），也就是今天常用的“衣裳”一詞中的那個“裳”字，通常是指下裝。在古詩中，“裳”應讀成前一種發(fā)音，特指圍于下肢的曳地袍裙。白居易詩中“褰裳”之意就是撩起所穿的長袍。詩中“岸幘”一詞中的“岸”字也作動詞用，有“推上去”的意思，“幘”（讀音為責），特指古時男子頭上裹覆的頭巾。所謂“褰裳復岸幘”就是說詩人在自己家中，撩起曳地的長袍，并且把裹覆的頭巾推得很高，以至于露出整個額頭，用以減少裝束的束縛感。在炎炎夏日里，在外人看不見的居家環(huán)境中，不講究著裝的規(guī)整，減少了服飾用品的束縛，就圖個涼快、清爽和放松心情。這樣做達到的效果便是“閑傲得自恣”了，即因為少了原先著裝打扮的約束，詩人自己感到在暑熱的環(huán)境中心情暢快、悠閑自在得多了。

▲《詩經(jīng)》中“褰裳”的意境圖

從詩句面上看，這里說的是一種穿衣之道，但其實也是詩人的一種人生告白。史載白居易有過為官經(jīng)歷，親身領教過官場上的那些講究禮儀的規(guī)定，據(jù)歷史記載，他曾先后穿過五品緋色朝服和三品以上官員的紫色朝服，在公眾或特定場所受到過“暑毋褰裳”的約束，即使天再熱，也不能有撩起袍服這樣不合禮節(jié)的行為（《禮記·曲禮》中就有“勞毋袒，暑毋褰裳”的著裝要求）；白居易也曾遭貶，有過“接地氣”的生活經(jīng)歷，故能親身體驗老百姓平常所過的那種“隨遇而安”“布衣素食”的儉樸生活。隨著年紀的增長和閱歷的積淀，晚年的白居易崇尚的是一種“閑適”“獨善其身”的無所拘束的生活，顯然，“褰裳復岸幘”便成為一種符合他自己愜意心象的簡約裝束方式，“閑傲得自恣”則成為他一種適宜的理想穿著感受。

▲ 現(xiàn)代生產(chǎn)的芭蕉布

二、關于“蕉紗三五事”中的“蕉紗”

此詩當中，關于“簡約”和“節(jié)儉”穿衣之道的還有“夏服亦無多，蕉紗三五事”和“資身既給足，長物徒煩費”這兩句。詩人所表達的意思是：夏天穿的衣物無需太多，輕薄透氣、清涼舒爽的衣衫有三五件就夠了（“事”在此處中作量詞用），只要能夠滿足日常實際穿著需要就應知足，其他多余的衣物反而會勞心費神，添加一些無謂的煩惱。反映的是詩人晚年崇尚“簡約”和“節(jié)儉”生活的一種人生態(tài)度。

詩中提及的“蕉紗”特指一種夏季穿著的普通衣衫，材質(zhì)選自從芭蕉這種植物的莖皮和葉子中提取出來的纖維，經(jīng)捻紗織布而成，稱之為芭蕉布，其特點在于紗線纖細、質(zhì)地輕薄稀疏，具有透氣排汗的性能，適合于夏天穿著。作為一種布料，芭蕉布有著悠久的歷史。據(jù)史書 記載，我國在漢代已有芭蕉布的生產(chǎn)，《后漢書·王符傳》曾提及“葛子升越，筒中女布”，便是指這類質(zhì)地細巧、經(jīng)緯疏松，由女工織出來的衣料。唐代時期嶺南地區(qū)已廣泛生產(chǎn)芭蕉布，成為當?shù)厝顺Ｓ玫囊铝蟻碓础６鴱V東、廣西、福建等地所產(chǎn)的芭蕉布由于質(zhì)量上乘，在唐宋時期一直是上貢朝廷的貢品。明代宋應星所著《天工開物·夏服》中有：“蕉紗，乃閩中取芭蕉皮析緝?yōu)橹钡拿枋觯沂境鼋都喌闹饕a(chǎn)地是在福建地區(qū)。詩人之所以垂青“蕉紗”，主要還是在于它所具備的良好服用性能，適合在夏天穿著，能夠增加舒適感。同時，“蕉紗”這種服裝的“平民”屬性也是詩人喜歡的，因為它能夠契合詩人推崇的“閑適”“簡約”，貼近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所以詩人在詩中表示，有三五件“蕉紗”便足以度夏，在穿衣方面不需要有其他多余的奢求。

▲ 甘肅出土的元代蕉紗衣

三、古人“簡約”“節(jié)儉”穿衣之道的當今延續(xù)

與其巧合的是，在經(jīng)歷了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面臨全球經(jīng)濟增長的放緩，人們的日常生活水準受到影響后，當今社會的時尚界也盛行一種“簡約之風”，即提倡“注重生態(tài)平衡和環(huán)境保護、適度消費、簡約隨意生活”的模式，這與白居易當時在此詩中所描述倡導的生活方式頗有些相似之處。行文至此，看到一則最新報道，我國外交部發(fā)言人陸慷在6月19日那天出席例行記者招待會時未打領帶，引起業(yè)界不少猜忌。而實際情況正像他所解釋的那樣，因當日正值我國主題為“低碳行動，保衛(wèi)藍天”的“全國低碳日”，同時又處于全國“節(jié)能宣傳周”期間，所以不打領帶，讓著裝“簡約”“隨意”一些，以符合“節(jié)能環(huán)保”的宣傳主題需要。他還表示，建設綠色家園是各國人民的共同理想，我們愿意與大家一道，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從我做起，從身邊小事做起，踐行節(jié)能減排理念，為呵護共同的地球家園，為整個世界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做出努力。當然，這種現(xiàn)代“簡約”版的服裝形式，決不是為了個人的“閑傲得自恣”，而是積極呼應“節(jié)約資源，保護環(huán)境，維系生態(tài)平衡”這樣造福于人類自身的大政方針，立意顯然要比白居易詩中所表達的內(nèi)容寬廣得多。但不管怎樣，無論是白居易所寫的這首詩，還是外交部發(fā)言人陸慷的這一裝束表現(xiàn)，都能給我們平時的衣著方式帶來一些有益的啟示與思考。

▲ 現(xiàn)代簡約衣著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