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娟 高 珊
中國武術源遠流長,遍及華夏大地。在經歷長達三千多年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在歷代封建王朝的法律、政策影響下,在中國佛、道兩家哲學思想和中國古典美學思想的滋養下,從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佛教和玄學介入,經過隋唐時期的民族大融合,受到宋元戲劇和雜技的影響,直至明清兩代,中國武術完整體系已然形成,各種武術套路已經定型,“武術之美積淀、凝聚,形成了自己的特征”[1]。而在清兵入關之后,為了加強對漢族的統治,朝廷下令嚴禁練武,武術被迫隱于鄉村市井,民間武術反而得到壯大繁榮,許多新拳種、新流派不斷涌現。中國武術從最初的防身、健體的基本功能,不斷積淀厚重的美學意蘊,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井岡山全堂獅燈應運而生。
從井岡山全堂獅燈的起源和發展可以看出,就其實質來說,它是一種民間武術項目。“據《寧岡縣志》記載,虎爪坪村習武之俗始于清道光三年(1823),一名少林俗家弟子盧能昌落難來到虎爪坪村”[2],并開始收徒,傳授各路武術,始成全堂獅燈。在20世紀初,井岡山全堂獅燈項目傳承人把少林俗家弟子盧能昌傳授下來的武術與本地的盾牌舞以及舞龍、舞獅表演結合起來,形成了目前井岡山全堂獅燈的全景。“井岡山全堂獅燈主要表演項目有舞龍、舞獅、拳術套路表演、棍術套路表演、對練項目、器械項目及盾牌舞七大類。每一類項目有著不同的表演形式和內容,融攻防格斗與健身娛樂于一身,表演時配有鑼鼓、嗩吶以及民間吹打樂。”[3]因此,井岡山全堂獅燈中的武術審美意蘊涵蓋了少林武術及其武術套路、盾牌舞和舞龍舞獅等項目的武術美學特征。
少林武術誕生于禪宗寺院,在其近兩千年的發展中,不斷受到我國古典美學和禪宗思想的影響,尤其體現在練武時“心意的持守磨煉、技擊化境的追求以及拳法內功和體能的修為等多方面”[4]。少林武術的美學特征主要表現在名稱美、形式美、勁力美、節奏美和意境美等方面。井岡山全堂獅燈的武術源頭正是少林武術,在經歷了近200年與當地民間文化的融合發展之后,依然基本上保留了少林武術的精髓。
少林武術套路過程中的每一個招式都有一個在形和意上相適應的名稱,如“童子拜佛”“羅漢敲鐘”“仙童挖耳”“拜佛撲前”“屈膝禪坐”“彌陀點燈”等等,任何一種套路表演都特別注重形式美,從手、腳到形態和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招式都經過精心編排和操練,在表演中搭配合理、對比呼應、整齊利落,形式美展現得淋漓盡致。井岡山全堂獅燈中的武術套路表演,盡管表演大于實戰,但是表演者通常都是一些有著深厚武術基本功的青壯年男子,他們在表演時非常注重力度和勁道,通過掌、肘、肩的勁和力,在推、擋、靠、按、拍、轉等動作中,與腳上的步伐相配合,使得整個武術套路自始至終剛柔并濟,力道與美感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整個動作渾然一體。全堂獅燈中的武術套路表演,其中的一招一式都不是孤立地存在,前后動作都是連貫的,“而且整套動作表演下來,體現出一種抑揚頓挫的感覺”[5]。整體而言,套路的每招每式虛實相宜,舒緩有度,每一個動作輔之以表演者口中發出的“哼”“哈”之聲,呈現出強烈的節奏美。少林武術意境美是由我國古典詩歌美學演化而來,意境美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然而體現在武術上,則表現為武術表演者將武術技擊與對于自然和自己心靈的感悟融為一體,使觀賞者如身臨其境。
由于井岡山全堂獅燈傳承于江西的西南山區,經過近200年的發展,其中的少林武術在江南民間文化和南方人內斂性格的影響下,兼具中原武術大開大合、勇猛剛烈的特征以及靈巧、多變和含蓄的南方武術特征,因此,井岡山全堂獅燈中武術及其武術套路的審美意蘊極其厚重。
盾牌舞是我國有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流傳于我國許多地方。它是一種集武術、舞蹈、造型、音樂于一體的民間男子群舞,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井岡山全堂獅燈的第六代傳人林紹賓將井岡山虎爪坪村的武術加以綜合,與舞龍、舞獅、盾牌舞等項目結合起來。盾牌舞的核心是武術,而且是一種群體配合演練的,融盾牌、刀、盾、石灰于一體的陣式之武。除了具有一般武術和武術套路的審美特征之外,還因其獨特的群體表演形式而蘊含著深厚的美學價值。
首先是造型美。井岡山全堂獅燈中的盾牌舞是融器械套路于舞蹈的群體武術項目,其表演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娛樂觀眾,使觀眾從中得到美的享受,感受中華民間傳統武術舞蹈的文化魅力,因此在武術套路設計上非常注重整體的造型。盾牌舞表演者右手單刀的使用既要沉穩有力,又要配合好左手的盾牌,還必須動作規范整齊;每一個招式既要符合武術的技擊要求,剛勁有力,虎虎生風,又必須符合觀賞者的審美要求,行云流水,剛柔相濟,給人以美感。此外,盾牌舞主要表現兩軍對壘破陣、相互攻守拼戰的場面,并且組成各種不同的陣式,如四角陣、一字長蛇陣、八字陣、黃蜂陣、搭牌、龍門陣、荷包陣、打花牌,陣式布局巧妙嚴謹,造型精密而壯觀,神采各異。
其次是和諧美。武術套路的和諧美指演練者們利用人的身體中每個關節的彈性韌帶做各種伸展動作,并且能使每個動作達到最佳的位置而不會感到疼痛難受,“內收時也能做到各個關節協調合一而不顯僵硬”[6]。另外,演練者在器械武術套路表演中對于不斷變化的節奏的把握也是和諧美的主要體現。井岡山全堂獅燈盾牌舞的表演人數不少于八人,這就不僅要求每個演練者個體要做到各個關節協調,各個動作之間的協調,以及表演動作本身的剛柔、虛實、緩急、吐納、動靜、形神等的協調,更重要的是眾多演練者之間動作的協調。前文說過,盾牌舞演練者左手拿刀,右手持盾牌,還要演練不同的陣式,因此,每個演練者都要做到動作功架不倒,剛柔相濟、疾而不亂,表演過程中還必須使不斷響起鏗鏘作響的短刀響環聲和演員們“嗬嗬”的呼喊聲和諧一致,體現出一種無與倫比的和諧美感。
作為一項自發性的民間傳統體育活動,舞龍舞獅是一項流行于全中國,乃至全世界華人生活區域的民間體育運動,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舞龍舞獅運動集武術、舞蹈、編織、刺繡、繪畫和音樂等多種藝術形式于一體,集民族文化性、大眾娛樂性和雅俗共賞的觀賞性于一身,成為華夏民族物質與精神文化財富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井岡山全堂獅燈中的舞龍舞獅與少林武術、盾牌舞在健身、競技、娛樂等價值功能上可謂一脈相承,具有非常獨特的表演藝術特色和審美內涵。中國傳統的美學范疇中的“氣韻”和“形神”在舞龍舞獅表演中有著顯著的體現。
“氣韻”是美學范疇的一個概念,它的內涵就是“氣”和“韻”的融合,武術中的“氣”常常與“力”“勁”“生”聯系在一起,作為一種精神,“氣”在武術演練中表現為陽剛、勁健、發展、進取;“韻”是內在精神的難以言說的外在顯現,是含蓄的、智慧的,有著超然于世俗之外的含蓄之風采氣度。井岡山全堂獅燈中的舞龍舞獅正是通過“騰”“挪”“閃”“撲”“爬”“蹲”“退”“滾”“回旋”“飛躍”等一系列外在“力”動作,拿捏好“高”“低”“快”“慢”“起”“落”“輕”“重”“剛”“柔”的分寸,以便達到相互襯托、相輔相成,繼而生成一種渾然一體的和諧、氣勢如虹的氣韻。
如果說氣韻之美是通過舞龍舞獅表演者的動作演繹出來,那么形神之美就是“龍”“獅”的外部形象之美和表演者的動作演繹之美兩者的結合。“形”指的是龍獅的外形,龍的頭像馬或駱駝,虎目、蝦眼、獅鼻、驢嘴、獠牙;龍的身長近二十米;而獅子的外形則表現為大頭粗頸、臉圓嘴闊,眼如銅鈴,下巴寬,身披長鬃。不過,作為一種民間文化意象,龍獅的形象已經化身為一種象征,即祥龍瑞獅,龍獅象征著英雄氣概,象征著和平安寧。“神”是通過舞龍、舞獅表演者的動作演繹出來,表演者把龍獅象征的精神融于每一個動作,“形是外在的、具體的運動形式,神指內在的、心理的、精神的活動內容”[7]。舞龍舞獅表演所追求的這種“神”的境界,是盡可能模擬龍獅神態,以此作為“寫神取意”的物質基礎,達到“形神”的高度統一。
中華武術博大精深,武術流派和門類繁多,受中國古典哲學和古典美學的影響,武術美學意蘊總體表現出“內道外儒”的特點,儒家與道家的互補體現出武術的審美特征[8]。井岡山全堂獅燈中的武術以少林武術為根基,融合了南方舞龍、舞獅和盾牌舞的武術元素,既呈現出中國傳統武術美學特征,又彰顯出贛西南山區的民間武術文化的獨特美學意蘊。限于研究局限,本文只是作了淺顯的探討。其實,除了上文討論的美學特征,井岡山全堂獅燈中武術的美學意蘊還體現在原始自然美、氣勢美、音樂美和服飾美等方面,具有重要的美學價值,值得研究者作深入的考察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