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龍 張 龍
德國民法典在物權領域沒有認可無體物,我國在物權領域也認為原則上無體物不是物。那么,這種回避虛擬財產物權屬性的做法是否阻礙了當今經濟的發展?虛擬財產物權屬性認定的回避導致權利人不能以返還原物請求權或是物權請求權方式予以救濟。這是否如同茨威格特在《比較法總論》中所言及的德國民法典“過于緊密編制與細致入微”而缺乏瑞士民法典那種“公認的不完備性”[1]?違約救濟與侵權救濟何者對虛擬財產所有人更有利?即如何實現對虛擬財產所有人的最大化保護,成為虛擬財產領域的重要議題。
以中國裁判文書網為檢索平臺,將“虛擬財產”作為關鍵詞進行檢索,獲取2016-2019年我國虛擬財產案例信息。
從虛擬財產案件審理數量來看,虛擬案件逐年上升,從中國裁判文書網顯示的數據來看,案件主要集中在經濟發達的北上廣深以及長三角地區,并且開始呈現多元化特點,以游戲貨幣為主,包括網絡直播貨幣、電子貨幣、淘寶網店、手機號碼等。其中,以游戲與直播行業為案由的案件占總數的76.36%,以淘寶網店為案由的案件占總數的9.09%,以手機號碼為案由的案件占總數的5.45%,其他案由的案件占9.10%。
從審理案件所依據的請求權基礎來看,主要包括基于合同法的違約責任損害賠償請求權、基于侵權責任法與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侵權行為損害賠償請求權、基于不當得利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在74.07%的案件中,法院將此類案件認定為網絡服務合同,以違約責任的方式來認定雙方的權利和義務關系。在18.52%的案件中法院將此類案件認定為網絡侵權,還有7.41%的案件中法院將此類案件認定為不當得利。
1.違約責任之推廣
在網絡服務合同中,當事人雙方往往會簽訂由運營商提供以格式條款方式呈現的用戶協議。將該協議作為處理雙方權利義務關系的依據,有助于降低原告的舉證難度。合同法上的違約責任系無過錯責任,僅需證明運營商存在違反合同的約定義務或附隨義務等行為,即可證明違約責任成立。根據《合同法》第39條規定,對于運營商免除或限制己方責任的條款應當采取特殊方式提請對方注意、例如:在何建家與廣州網易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財產損害賠償糾紛中,法院認為網易游戲公司作為格式條款的制定者,缺少對條款中正常娛樂互動的客觀判斷標準進行明確的說明,因而發生爭議的時候應當作出對作為格式條款制定方不利的解釋(1)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廈民終字第3611號民事判決書。。在合同法違約責任與格式條款的雙重制約下,當事人能以較低的證明責任證明損害賠償成立,但由于在合同之訴中精神損害賠償不能同時主張,能否為違約責任中適當增設精神損害賠償判項則成為違約救濟的重要議題。
2.締約過失責任之引入
一些案例中,締約過失責任的引入可以更好地保護當事人的利益。在很多游戲公司停止服務的案件中,游戲公司經常以“用戶已享受相關服務,獲得了精神上的愉悅”為由對違約責任部分進行抗辯。用戶往往沒有很好的理由予以反駁。而締約過失責任的引入能很好地為此類案件的權利救濟提供法律上的依據。在駱華因與深圳尚玩科技有限公司、王碧珍網絡服務合同糾紛中,人民法院對于運營商突然停運充值部分的賠償額限定在了剩下未消費的游戲貨幣范圍(2)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粵民終字第3273號民事判決書。。筆者認為這是存在問題的,在網絡服務合同中,游戲玩家與運營者均是懷著長期共同合作的目的履行合同的,游戲內道具分為永久、一年、30天這樣類似的期限就是很好的證明。據此可認定該類網絡服務合同應當建立在長期共同合作的基本精神基礎之上,而如果運營商明知自己要停止運營依然開通充值渠道,應當承擔締約過失責任。這里在程序法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證明運營商存在明知的行為。
如果玩家舉證證明游戲程序存在明顯性錯誤(bug)頻繁出現、長期無法登錄或是故障置之不理以及官網沒有進行日常維護、官網長期處于故障狀態等現象就可以推定運營商對自己面臨倒閉存在明知。此種情況下,足以認定運營商在與游戲用戶的充值服務協議的訂立中違反了先合同義務,隱瞞了訂立合同的重要事實,造成玩家信賴利益遭受巨大損失,理應承擔締約過失責任。這也符合合同法42條第二款之規定。
以侵權責任法為角度構建請求權基礎會導致大多數的案件中網絡服務接受者舉證困難。侵權責任的成立需要原告證明侵權行為的損害事實、加害行為、因果關系以及運營商存在主觀過錯。虛擬財產信息的存儲往往由運營商絕對控制,而且目前在虛擬財產領域,學界也傾向認為虛擬財產所有權應當歸屬網絡服務運營商,若再從侵權責任法的角度進行舉證,對原告網絡服務接受者的舉證要求過高。即便法官可以通過判決說理的方式來實現司法實踐中的舉證責任倒置,由于缺乏法律的明文規定,該行為可能會造成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出現,長此以往必將損害我國的司法公信力。因此,在虛擬財產糾紛案件中,判斷案件屬于網絡服務合同糾紛還是網絡侵權糾紛,需要在公平正義與社會秩序的價值中進行認真衡量。當然,必須承認在原告證據充足的理想狀態下,侵權責任的選擇能更好地保護原告方的利益,并且相對于違約之訴還能獲得精神損害賠償。這并不否認選擇侵權之訴為原告帶來了較大的訴訟風險。
通過上述分析,選擇合同糾紛維權路徑更有利于保護虛擬財產所有權人的合法利益。那么,如何以合同為維權請求權基礎更好地進行權利救濟呢?
賬戶ID信息的所有權中用戶的個人郵件應區分對待。在張戈與北京華清飛揚網絡股份有限公司網絡侵權責任案件中,法院認為網絡游戲中的賬號(ID)和積累的裝備屬于網絡虛擬財產,網絡虛擬財產應當歸屬網絡服務運營商,玩家(用戶)僅僅對虛擬財產享有使用權(3)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7)京民終字第4209號民事判決書。。按照目前虛擬財產研究學界的通說觀點,確認所有權歸網絡運營商而不是歸用戶,能夠更好地平衡用戶和網絡運營服務商之間的利益[2];但網絡游戲ID中的工會信息與個人郵件往來往往具有一定的身份性,應將其認定為用戶的私人財產,對其所有權予以確認。
由于其與游戲賬戶ID結合的緊密性,筆者建議參考著名的美國雅虎郵箱繼承案的做法,如果玩家提出申請,那么游戲公司必須將玩家游戲數據中的工會與社交信息以及郵箱信息刻制成光盤或者其他方式發送給用戶。這樣做的意義是重大的。首先,玩家在與運營商的糾紛中舉證難度往往是巨大的。獲取自己的郵箱信息,往往能極大程度上為該案件的原告證明損失來源的證據,降低原告的舉證壓力,有利于社會公正的實現。其次,侵權責任法的原則是讓損害停止在其發生的地方,玩家在游戲賬戶喪失時遭受較大的精神損失,鼓勵游戲公司單獨儲存玩家游戲中的郵件與工會信息有利于化解雙方矛盾,降低原告的精神損失,同時為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中的調解制度的實現奠定了基礎。最重要的是,玩家的郵件和工會信息與游戲其他數據有著根本區別,其有著強烈的專屬性,不會隨著游戲本身的興衰而改變自身的價值,具有高度獨立性。
在以合同上違約責任為請求權基礎時,能否試圖請求違約下的精神損害賠償呢?“人格象征紀念物”概念的引入便可以實現違約下的精神損害賠償。在網絡高度發展的今天,電子相片已日益取代傳統相片,那么此時電子相片完全有可能符合《精神損害賠償解釋》第4條中的“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例如:甲是一偏遠地區的學生,一次偶然機會于網上通過丙公司的社交平臺認識了發達地區的教師乙。乙天生具有正義感與使命感,在乙的教導下,甲奮發圖強,于考試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為時刻督促自己,甲將乙贈予自己的電子照片儲存在了丙公司一款網盤上,時常翻閱以明志。若干年后丙公司未公告而倒閉,致使甲永久性喪失了乙的照片并與乙失去了聯系。此種情況下,該電子照片對甲系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紀念物品,此時若甲以違約為由起訴丙公司,那么對于此照片的滅失,甲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其實不止相片,隨著社會的發展,諸多實物逐漸被網絡上的虛擬物品取代,人格象征意義的物品延伸至網絡是社會發展的大趨勢。
虛擬財產作為新時代的產物,將是我國法律事業發展的重要機遇,但亦面臨諸多挑戰。明晰虛擬財產的維權路徑能很好地為將來的民事糾紛研究指明方向,為當事人的權利救濟明確道路,這將助力網絡時代科技進步與法治建設的良好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