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偉,何澤
(1.浙江工貿職業技術學院科研處,浙江 溫州 325000;2.溫州市圖書館 讀者服務部,浙江 溫州 325000)
跟一般的疾病基本只與病人及其親屬直接相關不同,瘟疫一旦發生,就關乎整個社會[1]。醫療水平雖已今非昔比,但肺結核、瘧疾、肝炎等傳統傳染病仍在肆虐,又不斷有艾滋病、非典型性肺炎、甲型H1N1流感等新型傳染病對人類造成巨大威脅,抗擊傳染病威脅仍是人類重要的研究課題[2]。清代是我國傳統社會最后一個歷史階段,溫州是清代中國疫病常發地區之一,回顧和研究清代溫州瘟疫的特點、原因及處置方略和措施,弄清其發展的歷史規律及對社會文化風俗習慣等方面的影響,或有重要意義。
由于史料的缺失,無法完全統計有清一代溫州瘟疫發生的具體時間和次數。依據現有資料所揭示的數據,清代溫州瘟疫的發生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和時代特征。
首先,清代溫州瘟疫在全域范圍內都有發生,并且有些時候呈現連續性暴發狀態。如道光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年,光緒八、九、十年,光緒二十四、二十五年間溫州均連續發生了較大的疫情。且在同一個年份中,疫情亦有可能多次連續暴發。如光緒二十八(1902)年溫州爆發了嚴重的霍亂疫情,“疫情在7月底達到了高峰,8月至9月上半月疫情已漸趨平息。……但自9月15日夜天降大雨,與之巧合的是,霍亂死亡人數亦隨之陡升,出現了第二個高峰,并表現出了另一種流行方式,死亡人數也大大多于第一個流行高峰”[3]116。瘟疫的連續暴發相對于散發性疫情更為嚴重,它往往給民眾帶來極大的恐懼,連發性的瘟疫也使得社會經濟的恢復和發展更為困難。各地暴發的瘟疫中往往彼此之間有所聯系,傳染性比較強。“霍亂疫情初自海關附近沿東及西各城鄉,次則輾入城內各處,傳染甚速,死亡相繼。郡之四鄉外縣平陽等處流行殆遍。”[4]571有時候還會有多種瘟疫同時發生。同樣是在光緒二十八年,霍亂第一波疫情高峰平息后,溫州又出現嚴重的瘧疾流行,幾乎遍布整個城市[3]117。
其次,清代溫州瘟疫發生的頻率高,種類多。從現存資料可見,自順治初年到宣統三年,溫州地區每隔幾年就要暴發一次大的疫情。甌海關代理稅務司包來翎在《甌海關十年報告(光緒二十八年至宣統三年)》中說“(溫州)每年秋季都會流行痢疾,有兩三個年頭的疫情如此嚴重,以致一些村莊的人全部死亡。……天花、麻疹、百日咳和流行性腮腺炎時有發生……瘧疾常年都有發病,有些年份里到秋季會嚴重流行。傷寒和類傷寒相當常見。霍亂經常會在夏季光臨這座城市。”[4]266清末居于溫州的蘇路熙曾想通過統計溫州人群中的麻子臉的數量,來估算溫州天花和麻疹的發病情況,“統計到幾十個的時候就放棄了,多得實在數不清啊!”[5]
清代溫州的瘟疫,除了各地普遍存在、早已成為地方病的天花、麻疹外,以霍亂、傷寒、細菌性痢疾等腸道傳染病為主,從清中期開始,白喉等喉科傳染病漸趨增多,瘧疾在夏秋也會不時出現。甌海關《醫報》所載溫州瘟疫[3]13主要有8種,具體為:霍亂(Cholera)、瘧疾(Ague/Malaria)、梅毒(Syphilis)、淋巴腺腫(Bubo)、天花(Smail-pox)、痘瘡(Variola)、水痘(Chicken-pox)、白喉(Diphtheria)。
清代尤其是清中期以后,霍亂成為威脅溫州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罪魁禍首。小兒中以痘疹為最,另外白喉、間歇熱亦頗為嚴重。現代研究一般認為,近代醫學所指的霍亂是由霍亂弧菌引起的烈性傳染病,即Cholera,系嘉慶二十五年(1820)時從印度由海路傳入[6]。霍亂傳入中國的當年,溫州就暴發了嚴重的霍亂疫情,該年八月樂清大疫,“患霍亂轉筋之病,犯者頃刻死,哭泣之聲幾遍里巷。”[7]咸豐四年(1854),平陽暴發霍亂,“疫氣到處傳染……死喪累累餓殍處處有之,日日有之。”[8]159光緒二十八年的霍亂疫情尤為嚴重,據估計,死于本次霍亂疫情的全城人口大約在5 000~6 000,全府大約有至少30 000人罹難[3]116。
天花,俗稱痘疹,大約在公元一世紀傳入我國。清代溫州小兒患痘疹的記載比比皆是。“嘉慶十年,永嘉痘疫。”[9]1649“咸豐七年五月間,瑞安有痧癥及疫痘,甚險。”[8]171“光緒十年,溫郡近日天花盛行。”[10]1894年12月到1895年3月間,溫州暴發了一場天花,死亡率非常高,開始主要在兒童中流行,后來成年人開始受到感染[3]98。
同霍亂一樣,白喉也是清代出現的一種新的瘟疫。其英文名為Diphtheria,系由白喉桿菌引起的急性呼吸道傳染病。主要經呼吸道飛沫傳播,亦可通過接觸傳播,秋冬季多見[11]。據余新忠等學者研究,1790年以后,白喉逐漸在中國流行,首先在江浙地區,然后不斷擴展,到光緒年間,已經流行于全國各地。光緒十九年,瑞安白喉盛行。瑞安人陳虬一家患白喉者就有四人[12]。清代溫州名醫陳葆善論述此次疫情時說:“壬辰秋冬之交,天久不雨,燥氣盛行,……是癥(白喉)輒大發。”[13]
再次,清代后期溫州疫情呈現出明顯的域外傳入特征。明清以來溫州商品經濟活躍,鴉片戰爭后又開放通商,使得溫州與其他地區的人口交流更加密切,特別是與一些正在暴發瘟疫疫區的人員流動,導致疫情的傳入和流行。清代晚期,溫州瘟疫與此相關者不在少數。以1902 年爆發的霍亂疫情為例,1902 年最早的霍亂病例是在廣州發現的,隨即開始從廣州向周邊地區擴散,不晚于5月下旬傳入福建漳泉至廈門一帶,很快又傳入溫州,是年溫州霍亂大行。同年,包理茂在提及一例瘧疾患者時亦稱,該病例并非本地感染,而是來自廣東[14]。1903年溫州出現了感染登革熱的病人,而這些病人都是從寧波來溫的[3]117。
最后,與清代前期發生的歷次瘟疫相比,清后期的瘟疫造成的社會危害性更為嚴重。道光十四年(1834),溫州發生大疫,死于饑疫者日以十百計,棺木來不及準備,就用稻稈野草等裹尸。永嘉縣二十三都某村,同族十七家只剩下一家,雙門一個村落本來有三十二家,只剩下三家[8]123。可見清代晚期溫州瘟疫有傳染性強、社會危害嚴重的突出特點。
疫情嚴重影響社會生產的正常秩序。道光年間,溫州瘟疫盛行,永嘉上河鄉、永嘉場兩處尤甚。農民十室九病,勞動力的喪失,使得人們連用桔橰取水灌漑以緩解旱情都無法做到。疫情的蔓延還會造成物價上漲,加重普通百姓的負擔。道光十四年,永嘉春夏大疫大饑,一石米漲價高達八千文,米珠薪桂。其影響是顯而易見的[8]123。
清代溫州瘟疫之所以如此多發,與溫州自然因素密切相關,同時還有深刻的社會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原因,現擇其主要方面述之。
1.環境氣候
對環境與疾疫間的關系,中醫早有認識,且已形成了專門的“五方致病論”和“五運六氣”致病理論。這些理論的核心思想是不同的地理環境和氣溫氣候的變化對人體健康有著重要的影響。現代科學已經證明,生態環境影響疫病流行的因素很多,但以氣候和地理因素的作用最為突出[15]。溫州地處亞熱帶濕潤季風區,氣候卑濕、地氣燠熱,生物資源豐富、樹種繁多。茂密的叢林,加上濕熱的氣候,使得溫州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多瘴氣之地,易于各種致病微生物的繁殖和生長。溫州又瀕海,每年夏秋因遭臺風襲擊,造成的人畜大量死亡,也會加劇瘟疫的發生。
氣候的反常也是瘟疫流行的重要原因。溫州地氣燠熱,大多數年份冬無嚴寒,不見霜雪,但如遇到強勁的寒潮,偶有奇寒,或夏季燥熱少雨,就有可能會導致疫情的發生。《永嘉縣志》載溫州“晴雨無常,冷暖難測,人多時癥”[16]。甌海關稅務司李明良分析光緒二十八年霍亂大暴發原因,認為“本年溫州天時不正,非亢燥逼人即潮濕過度。……自六月起,暑濕交蒸,水汽污穢,以致釀成霍亂吐瀉之癥”[4]571。
勞里醫生記載1883 溫州瘟疫情況時說:“本年溫州干旱,降水稀少,從9 月開始瘟疫多發,平時水量充沛的稻田如今已經干涸,水渠水量(不再流動,出現停滯)急劇下降,結果造成水渠充斥更多排泄物。”[3]75勞里醫生親眼目睹了“溫州貧困階層是如何絕望地盡一切可能獲取水源,他們喝的水只比糞坑里的污水強一點[3]95。甌海關《醫報》分析1895 年溫州瘟疫時認為,夏天干旱少雨,以致水井干涸,居民不得不去河里取水,但由于河水不潔,病菌叢生,這為傳染病的傳播提供了機會,以致霍亂流行[3]101。如果晝夜的溫差突然變大,也會使得人們抵抗力下降,易被瘟疫感染。1897年的秋天,溫州氣候異常,晝夜溫差一度超過了10 攝氏度,痢疾就開始在居民尤其是兒童中間流行[3]107。
溫州多水的地形,決定了它成為間歇熱等疫病的多發地。清代溫州水系發達,密布而四通八達的水網既給予了人們出行的便利,但也為疫病傳播提供了方便。其一,腸道傳染疫病的致病細菌一般都在水中易于存活,豐富的水源自然就為病菌提供了優越生存環境。其二,相互流通的水流也為病菌的四處傳播提供了可能。“每年春季,很多時候一直到秋季,間歇熱就會在當地肆虐,有的村子甚至有一半人染病”[3]28。
2.社會發展
清代溫州社會經濟發展帶來的人員和物資的頻繁流動,對外貿的依賴程度不斷加大,國際交流不斷增強,也是溫州瘟疫盛行的因素之一。嘉慶二十四年(1819)暴發的霍亂就是從泰國曼谷和印度經海路傳入廣州、汕頭、溫州、寧波等口岸的,致使嘉慶二十四年到道光二年(1822),霍亂在溫州流行,持續達4年之久。方志上有“夥疫流染、朝發夕死”“遭此厄者,十室八空,得生者十之一二”[17]的記載。
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城市化程度的提高,也給社會生態環境帶來較大的破壞,促進疫病在溫州的蔓延。現有研究表明,明代中后期,特別是18 世紀以來,溫州地區的人口大幅增長,在持續的人口壓力之下,為擴大耕地總面積,開展了大規模的農業墾殖活動,掠奪性開發,給生態環境造成很大破壞[18]。特別是,溫州在通商以后,出現了一定的傳統工業乃至近代機器工業造成的工業污染,同時由于城市衛生清除機制跟不上人口發展的要求,致使生活垃圾不能得到及時的自然消化,城市污染日趨嚴重。主要表現在水質變差、環境衛生狀況不良。這些,都大大增加了疫病暴發的機會。蘇路熙就說:“據說溫州是中國最干凈的城市,我會懷疑這個說法的真實性。街道上很多廁所,空氣很臭,而且沒有凈化環境的設施。一個來拜訪我的女士無法忍受,對我這個比她更難受的女人說:“親愛的,我什么時候能把臉上的手帕拿下。”[19]
另外,清代溫州隨著農業墾殖活動的不斷擴展,糞便這一農業生產重要的肥料也隨之急劇增長,在城中建造廁所,收集糞便成了一個專門的營生。“溫州城到處彌漫著廁所的氣味,因此發生疾病毫不奇怪。每條街道上都有無數的茅房和公廁,當然我明白這些廁所都相當有利可圖。大量增加的人口是發生改變的重要原因。”[3]87在(溫州)狹窄擁擠的街道,糞池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臭味。在城區中大量建設的廁所,如果不注重清潔,極易成為細菌滋生的溫床,誘發瘟疫的流行。因此,“像霍亂和痢疾等流行疾病在溫州肆虐,幾乎每年都會死很多人”[3]87。
3.自然災害
自然災害也是引起清代溫州瘟疫暴發流行的重要因素,所謂“大災之后有大疫”,自然災害的爆發會破壞生態平衡,水源、食品受到污染,媒介昆蟲遷移與孳生,災民的居住環境和生活條件、衛生設施被嚴重破壞,身體免疫力下降等,為傳染病發生與流行提供了條件。綜觀清代溫州爆發的瘟疫,往往緊隨在自然災害尤其是水旱災害之后發生。如嘉慶二十五年溫州先是發生了旱災,七月又爆發了大風潮溢,八月出現了“大疫”[20]。水旱災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農業收成嚴重下降,造成災荒,大量人口無從就食,身體素質下降,易引起瘟疫的暴發和蔓延。道光間溫州大疫,“村落有死及半者,其村五里外,有一村落,同族十七家只留一家,其十六家田產俱歸此一家所有”[8]118。更為嚴重的是,各種自然災害,如水旱災、風災等有可能前后相繼或者同時發生。如道光十一年(1831)永嘉“五月不雨,至六月旱甚,十九日風雷,二十至二十三連日大風雨,天氣暴沴,致成癘疫”[9]1650。各種災害造成的重疊效應,更會加重瘟疫的暴發和流行。
4.民風民俗
瘟疫的普遍發生還與習俗有關。現代的醫學和傳染病學著作,一般都把社會習俗視為某地疾疫分布的因素之一。以清代溫州廣為流行的停喪不葬為例,清代溫州“喪家懼于風水,或懼葬時化費,因此停棺不葬。富者其柩多停室內,貧者則置棺于村落樹叢或祠堂中……在瑞安,則將柩藏于空室,或做一個錦屏式的朽柜圍起來。在永嘉楠溪,喪儀結束后,將喪柩遷置別所或藏于樓閣上面,甚至經過二三代還不安葬。”[21]一直到民國初年,“本城(溫州)小山之麓每有停柩多具,積年不葬”[4]610,以現代傳染病學的觀點分析,尸體的腐爛變質極容易導致瘟疫的傳播和流行。常年停喪于地表,尸棺必然會孳生大量的致病微生物,所謂“露厝棺骸,雨淋日曬,腐汁入水,毒氣熏蒸”[21],這些病原體一旦為人畜所感染,就極有可能產生瘟疫。特別是春夏之季,溫州往往霖雨綿綿,那些裸露尸棺中的病原體就很容易通過雨水而四處流布。若再遇洪災或潮災,尸棺漂流,其危害自然也就更顯著了。
同時還應當注意到,民眾對于瘟疫的認識不足和傳統防疫知識的缺陷,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瘟疫的傳播。“溫州人相信疾病是因為鬼神,他們有一套理論,霍亂和傷寒是由最惡劣的瘟神引起……人們相信霍亂是因為瘟神進了城市。”[22]而在瘟疫流行時,舉辦祭祀活動所造成的的人員聚集,無疑會加大瘟疫傳播的風險。另外,人們為了避疫可能還會采取某些自殘行為,以此來達到驅逐瘟神的效果。“在溫州城,當地百姓為了除疫,甘愿忍受巨大痛苦,以證明他們的赤誠。他們會手持高溫的花瓶,走上很長的道路,并用鉤子掛在自己手臂的肉上,枝條從臀部一直斜插到手上,手臂借此被固定在平舉的姿勢。”[3]38這種對肉體的傷害,恰恰會導致自身抵抗力的降低,使得致病菌趁虛而入。
當瘟疫來臨的時候,各級政府官員履行職責,采取各種措施和手段,盡可能挽救民眾生命,制止疫情的蔓延,以維護社會治安。普通民眾自不甘心坐以待斃,想方設法以求生存,或求醫治病,或求神拜佛,盡力與瘟疫抗爭。又有各種社會力量的出現,比如民間醫生的治病救人,或者慈善機構與個人積極開展各種施治和善后處置工作,對制止疫情的蔓延產生了積極作用。雖然傳統的醫療條件有限,政府或個人的一些應對措施并非得心應手,但在嚴重的疫情面前,各界力量的共同努力無疑是積極的,并產生了相當的效果。
1.官府的救療措施
(1)設局延醫診治。這是溫州官府實施疫病救療最主要的手段,貫穿于有清一代。清代溫州開設有惠民藥局,凡有疫情發生,即“令醫生開局,于城隍廟施藥”[23]600。光緒二年(1876),溫州時疫盛行,浙江提督奏巡撫設浙江官醫局,并聘請溫州名醫趙玉蘭為主任[23]57。光緒三年(1877)溫州府候補同知郭鐘岳倡議溫州府屬各級官員“月捐若干俸金”,于城內府城隍廟、三港廟、大南門天后宮,設惠民藥局三所。每年三月十五日至九月十五日,各延醫生一人,到局施診。如系赤貧患者,方上蓋以戳字,持方取藥,以濟民病[23]14。自此,惠民藥局從大疫之年收治病人的臨時性機構變為常設施藥慈善機構。為遏制溫州頻繁發生的天花疫情,同治十一年(1872)玉環同知黃維誥在節孝祠內創設了官辦的洋痘局,每年三、四、五及八、九、十月開局,引種洋痘[24]。光緒二十八年,溫州霍亂流行時,溫處兵備道童兆蓉積極籌款,并溫州名醫楊逢春負責辦理防疫局,以對抗疫情。[23]227
(2)刊刻醫書。在大疫流行之年,刊刻切中病情的醫書,以使更多的人得救也是當時常見的救療手段,這主要由社會力量施行,但也為一些地方官員不時采用。光緒二十八年,溫處兵備道童兆蓉印刷陳虬所訂白頭翁湯方,佐以殺蟲敗毒之品,檄屬張貼,以遏制霍亂疫情,“救活數萬人”[23]16。
(3)隔離檢疫。隔離和檢疫無疑是當代面對瘟疫首先需要采取的措施,但在清代早期,地方政府并不會特意采取隔離檢疫的措施。晚清以后,隨著西方現代防疫觀念的傳播,為防止疫情的擴散,地方政府開始采取檢疫或隔離措施,大大減緩并阻止了疫情的擴散。咸豐十一年(1861),浙海關建立關醫處,聘有專職醫師,負責海關職員的醫療保健、入關體格檢查,兼負責港口檢疫任務。光緒二十年(1894),甌海關醫官霍厚福醫生在一艘從廈門駛來的船上發現了一名腺鼠疫病例,為防止瘟疫傳入,這名患者被拒絕在溫州登陸[25]。光緒二十八年,溫州霍亂疫情大暴發時,甌海關稅務司李明良對港口采取了各種檢疫措施,以預防霍亂病毒感染,并得到了官府的支持[26]。光緒三十三年(1907),由于發現溫滬線客班輪“廣濟”載有一患霍亂病的旅客進港,甌海關首次對進港船舶實施衛生檢疫。
(4)建醮祈禱。由于鬼神司疫仍是當時普遍的一種認識,所以建醮祈禱以驅瘟神的方法也常常為地方官所使用。如光緒九年(1883)秋,平陽瘟疫爆發“十室九染,甚至道途之中,死者相繼”。該縣縉紳聯名稟請縣令湯肇熙迎請泰山神溫元帥,以驅逐瘟疫。湯肇熙同意并主持了溫元帥、城隍地主等五神巡行街道的祭祀活動[27]。不論這能否起到實際的效用,至少儀式本身能夠為民眾提供一定的對抗疫情的信心。
此外,在出現疫災時,開倉救濟、免錢糧稅等也都是官府救療行為的一部分。可以看出,地方政府在疫情面前的作為相當積極,包括施藥救治、修建惠民藥局,并采取措施避行隔離措施,一定程度上發揮了地方政府的社會職能,在保全民眾生命、抑制或延緩疫情的進一步擴散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2.社會力量和民眾的救療措施
瘟疫發生,在支持官府實行救療的同時,社會力量和民眾自身也會開展一些救療活動,而且形式相對更為豐富。
在救治瘟疫方面,許多民間醫生是一股重要的力量。如平陽名醫包煥琳,熟諳《傷寒》 《內經》 《瘟疫論》 《瘟病條辨》等,尤以善治瘟疫最著名,在瘟疫流行之時,他“不避臭穢,料險診治,活人無數”;泰順名醫徐志仁,擅眼科兼治兒科,當景寧天花流行時,凡有所邀,莫不不辭辛勞,徒步前往診治[28]。
此外,還有人積極撰寫醫書宣傳醫學技術,或通過傳單的形式宣傳相關瘟疫的救療之方。在霍亂的宣傳和防治方面,陳虬功勞為最。光緒二十八年夏季霍亂盛行,陳虬以白頭翁湯加減等方治療,頗有效驗,遂編此書,他辨析瘟疫霍亂,對其病因、治法等多所答辨。并于書后附方18 首用以治療霍亂[29]65。陳虬對治療霍亂的藥物及煎藥水的靈活運用,為后世防治霍亂等傳染病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價值。對于霍亂的預防,陳虬雖然并未明確提出阻斷傳播途徑這一說法,但其提出“切不可使病人之氣,順風吹入吾口,又須閉口不言”,足以表明陳虬已經認識到疫病可通過空氣傳播。他還提出預防空氣傳播的方法,可見其對阻斷疫病的空氣傳播亦有一定的認識[30]。另外,平陽金鄉徐淞生所著《霍亂主治述略》一書亦為清代溫州霍亂疫情的療治做出了貢獻[29]572。
清代溫州醫學界在救治天花方面最大的突破是種痘術的推廣,孫鏘鳴于中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關于種牛痘,孫鏘鳴自述同治乙丑(1865)“習知西洋牛痘法良,外國盛行,而我溫鮮有信者,習其術者尤少”,便邀請習知此術的永嘉名醫謝文波為其家人試種牛痘,成功后又在溫州推廣,三年后,“牛痘法暢行”。宋恕也說:“初,溫人未信種痘西法之善,莫敢先試,兒多蕩焉。先生(孫鏘鳴)獨早深信,先試于家以勸州人,由是盛行,活兒甚眾。”[31]白喉的預防與治療,以陳葆善貢獻最大。他編著《白喉條辨》并廣為刊布,用于治療溫州地區嚴重的白喉疫情,效果非常明顯[32]。《白喉條辨》匯集了先賢論治白喉的主要精華,正如陳葆善在自敘中說:“深悉張氏、鄭氏,明修氏三先生之書,雖各有心得,實未能窮極源流也、于是潛心探索,匯集眾長,證以經誼,參以閱歷,遲之數年,作《白喉訂正論》一卷。”[13]陳葆善首次明確提出了白喉證屬燥火:“病屬燥火無疑,唯間挾少用相火,少陰君火而發,不得不兼治耳。”[13]正如陳虬在此書序言中說:“秋燥之論,至本朝而始有定說,白喉之源,至吾院而始有專書。”[13]后人認為其創制三炁降龍丹,為論治白喉開辟一條新途徑[33]。
鴉片戰爭后,英國內地會與偕我公會傳教士相繼來溫州傳教,開創了基督教新教在溫州的理事,為了擴大教會影響,更有效開展傳教工作,他們興辦新式醫院,收治感染瘟疫的病人,一定程度上為溫州瘟疫的緩解起了助力作用。在甌海關《醫報》中,經常能看到外國醫生醫治疫病病人的記錄。如1894 年上半年霍厚福醫生在偕我公會診所里診治了3 424個內科與外科病例,這些病例中的大多數都是腹瀉、霍亂性腹瀉、痢疾及瘧疾等傳染病患者[3]96。
此外,一些地方士紳也積極投入到防疫活動中,他們或響應政府號召,或枳極捐獻財富,組織救治,是清代溫州一股活躍的防疫、抗疫力量。乾隆三年(1738),溫州暴發瘟疫,溫州郡城人張瑞煌施粥賑濟,有死於道者,施棺木以葬之,又買集云山暨沙奧曠地,以置義冢[34]761。道光十四年,溫州大疫,孟瀾清捐置義冢,掩埋尸骸千余具[34]745。這些士紳積極捐資助疫,在疫病善后處置工作中做出了積極貢獻,有利于抑制疫情的蔓延。
在傳統封建時代,醫療條件有限,絕大多數民眾對瘟疫的認識和自我處置能力極其有限,很多時候幾乎無能為力,在強烈的恐懼氣氛下,祈求于神靈成為人們必然的選擇。永嘉縣瘟疫流行時,民間互相募捐錢財“建道場,作佛事一或三日,或七日”,以送瘟鬼[16]。這或許反映了民眾無可奈何的期許,更是一種心理的安慰或治療。瑞安人趙鈞說,一有富室遭疫,則“每夜笙歌達旦,為鬼侑食,別治一室,羅列珍奇,極其雅潔。設一幾于中,賭具都備,四面各堆白金數塊,與鬼作由吾戲”。即使是貧困之家,“一祭亦需數金,每含淚典貸成其事”[35]。
另外,清代溫州,民間已部分認識到隔離病患及消滅傳染源的重要性,當疫情發生時,“感染瘟疫的人會被自己的近親送到廢棄的廟宇里隔離,只給他們提供一些簡單的殘羹冷炙”“人們開始嘗試做一些諸如清掃房間、焚燒床和死人衣服等消毒措施。尸體被迅速掩埋或運到城墻以外很遠的地方進行處理”[3]28。
由于地理環境、自然災害及社會經濟發展等方面的原因,清代溫州瘟疫呈多發性的特點,嚴重影響了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雖然民間的有些防疫認識和做法在今天看來未免荒唐,但認識能力基于一定的社會歷史背景,它存在于當時的社會自有其合理性,須客觀看待。總體上看,在地方政府、民間各界人士的共同努力下,清代溫州采取了積極的瘟疫救治措施,產生了較好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疫病的發展和蔓延,其中不少措施在今天仍有借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