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凡 張傳運
隨著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手段的發展,技術與社會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密切。技術社會學是從社會學的角度對技術與社會關系進行分析的新興社會科學,上世紀80年代,開始傳入中國,目前“與國外技術社會學進入主流社會學趨勢相比,中國技術社會學還限于STSS(科學與社會研究)領域”,保持著“中國式沉默或失語”,距離“提出資深的規范理論和經驗模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1]
丁克全(1914—1989)是我國著名的社會學家,是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奠基人和開創者,是我國最早的一批提出體系化地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技術社會學的社會學家之一,在“技術社會學在我國迄今還是個空白點,只有點滴翻譯介紹的論說”“我們還沒有把它構成體系的專著,更沒有見到把它落實在研究上述的協調發展上”的上世紀80年代初,丁克全率先提出建立以“技術與社會的相互作用關系”為研究對象,“主要是探討以生產技術為主的人生需要的技術手段和社會間的相互作用的規律性,并且把研究的目的——指導實踐——也落實到研究的任務中,即據以調整不相適應的關系”的“技術社會學”[2]。但遺憾的是,由于付梓出版者少且歷史久遠,其理論貢獻很長一段時間被學界所忽視。本文通過發掘丁克全先生遺稿,結合已出版資料,試圖對丁克全先生的馬克思主義技術社會觀進行概括,以期引起相關學者的關注與研究,其主要思想包括以下三部分:
上世紀50年代,丁克全對艾思奇主編的全國通用的馬克思主義教材《歷史唯物主義》的學問定性進行了反思,認為其中部分內容應當隸屬于社會學或政治學而非哲學,并嘗試性的給出了自己有關社會學學科體系的觀點[3]。經過長期的探索,丁克全提出了馬克思主義社會學體系——唯物史觀社會學,包含,一般社會學(或稱普通社會學)、分科社會學(或稱特殊社會學)兩大類。上世紀80年代,技術社會學思想逐漸傳入我國,丁克全敏銳地意識到了由于唯心主義觀點導致的技術“悲觀論”“樂觀論”,主張以唯物史觀為指導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技術社會學”。
唯物史觀的經典闡述是,“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盵4]丁克全認為,auffassung(“唯物史觀”中被譯為漢語 “觀” 的德語),含有“把握、理解、解釋”的意思,因而“唯物史觀”就是“對于歷史(社會)的把握(包含理解)”[5],并且“進行分科社會學研究,不僅要占有大量的詳細的資料,而且還要用包括唯物史觀在內的整個馬列主義作指導,從中引出正確的結論”,即以“唯物史觀”做指導[6],將關注點集中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所構成的框架中。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丁克全形成了關于“技術的社會建構”與“技術的社會作用”等問題的馬克思主義立場的研究成果。
丁克全認為“關于科技的發展,雖然在于人們對科技本身加以研究上,但是由于科技是整個社會系統及社會體系中的組成部分,不能脫離社會關系去促進,也就是必須使科技和社會關系協調起來促進較好地相互作用才行”。具體而言,“科學技術的產生與發展,是在社會上有所需要的。這種需要,大多是人民群眾的需要,即社會需要”。在“社會需要”的基礎上,科學技術依托已有的“社會條件”實現發展,科學技術的發展促使生產工具的改進或創新以及生產經驗和勞動能力得到提高,從而促使生產力的發展,構成經濟、社會的發展”即丁克全所總結的“具有一定價值的社會效果”,這一效果又成為下一階段的新的“社會條件”。[7]
丁克全認為“科學技術的產生與發展,是在社會上有所需要的。這種需要,大多是人民群眾的需要,即社會需要”。而“個別的是某集團的需要,例如細菌武器的研制”,它“危及人民群眾的社會生活……對于社會發生惡劣作用?!盵8]然而,正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感嘆到技術在推動資本主義生產力爆發中的巨大作用,這種爆發卻是建立在技術的異化上。生產力的爆發源于勞動對資本由“形式隸屬”到“實際隸屬”的過程,資本在這一過程中利用技術打壓工人,例如“蒸汽機一開始就是‘人力’的對頭,它使資本家能夠粉碎工人日益高漲的、可能使剛剛開始的工廠制度陷入危機的那些要求”,同時也改造技術成為資本增殖的工具”[9]。與此同時,丁克全指出,正是由于技術社會建構過程中的這一要求,我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在推動技術現代化更具優勢,“無論是多么先進的科學技術,都得看在什么樣的社會制度下為人們所掌握、利用的”技術所帶來的劣勢一部分經過特有的社會制度會放大或抵消,社會主義制度下,技術發展所帶來的不良影響被控制在了一個相當小的范圍內。[10]
通過科學技術史的梳理,丁克全認為,前現代社會中科學是通過生產過程中經驗的積累以“技術”為中介實現的,即“生產——技術——科學”的路徑;現代的則是“科學——技術——生產”的逆向過程,現代新技術都是在現代科學研究的基礎上實現的。這種變化的根源在于科學發展的轉變,即當代科學“已發展到能夠認識微觀世界物質運動規律了,這也就是認識到物質力量的底細而能夠借以取得巨大的應用成就”。丁克全指出,“本世紀四十年代以來的技術革命,即正在經歷著原子能技術、電子計算機技術和空間技術等三大尖端技術為標志的技術革命;因為它的作用之大,速度之快,大非昔比”“以往是由生產到技術再到科學這樣的歷程;現代的則是由科學到技術再到生產的逆向過程。用于操作的技術手段(如機器、儀器等),隨著現代科學研究的不斷深入而不斷地提高、創新?,F代科學技術的應用,已不限定在社會生活中的某些方面,而是推廣到社會生活上的各個方面”而在現代科學技術的應用方面,其“效能之大,速度之快,是空前的,甚至是奧妙驚人的”。[11]
丁克全引述了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的表述,“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指出這種生產力的爆發源于自十八世紀六十年代由英國開始的第一次產業技術革命,“作為這次革命標志的蒸汽機被應用,在生產上的效率,是手工業遠遠不能比的,并且逐漸推廣到火車、輪船……等方面,發生了巨大變化”,也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手工磨產生的是以封建主為首的社會,蒸汽磨生產的是以工業資本家為首的社會”,換言之,生產力技術作為生產力的具體表現,參與在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的發展邏輯中。
我國現代化進程方面,丁克全有感于現代科學技術對社會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及“四個現代化”的國家戰略任務,作出了“科學技術現代化是關鍵”的判斷,[12]提出技術社會學是“跨界的多邊性的中間學科,是當前促進社會現代化迫切需要的科學”。
正如倉橋重史(2012)對普列漢諾夫、布哈林等的馬克思主義技術社會學觀點是“技術決定論”的批評一樣,將生產力完全還原為技術或將二者劃等號的理解方式是不可取的,[13]丁克全指出,生產關系也是技術發揮作用的重要領域,“技術作為中間環節(即科學——技術——生產)而掀起作用的。這種作用,在科學不發達的時代,是聽其自然的,沒有關于當時社會現代化的技術領導;而在現代,由于科學技術對于社會的作用巨大,如沒有通盤的領導,就會影響著社會的發展……有關社會整體的領導技術的成功,是與調整社會關系分不開的”。就我國而言“要實現四個現代化,科學技術現代化是個關鍵,因而我們非常需要領導科學技術。我們有優越的社會制度,有利于開展這種研究”,即通過“調整社會關系提高生產技術”。[14]
早年日本留學的經歷使得丁克全更為敏銳地把握到了戰后日本領導技術在經濟恢復中發揮的重要作用。丁克全認為,領導技術的工作關鍵在于在社會需要與社會條件的基礎上,通過領導社會關系調整實現生產力的提高。丁克全認為日本短期內的經濟復蘇,關鍵在于日本當局認清了一定時期的社會需要和經濟構成的實際,利用和創造社會條件,調整了一定的社會關系,具體而言包括:“根據社會實際掌握帶頭工業而提高生產技術”“注重市場需要而搶先發揮有效功能中的社會活動與鉆研生產技術”“利用大中小企業互相依存而各顯其能來提高生產技術”“在企業的經營管理方法中搞好人事關系來提高生產技術”等方式,進而提高了生產力。[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