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琪琪 林思琪 徐芳詩
《生死一線牽》在廣西小小說學會主辦的《大南方·小小說》發表后,先后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廣西文學》《山東文學·下半月》《故事中國》《小小說大世界》等刊物轉載;被《2015中國小小說精選》《最受中學生歡迎的佳作年選小小說》收錄,多次獲獎并被數十種高考模擬試卷收入。本文便從其主旨內涵、情節結構、語言藝術特色等方面進行解讀。
人生觀,就像是人們行走于世間的指路明燈。不同的人生選擇,構成不同的人生走向。人們都有選擇登高的欲望與權利,但是,上山之后能否找到下山的路,卻是各憑心態,靠各自的機緣與命運。人作為個體存在于人世間,只不過是一粒小小的浮塵,人的生與死在大自然面前本是滄海一粟,常被淹沒。
《生死一線牽》,即將人之生死置于一線之間,正如人們常言所說的“一念生,一念死”。一是言說生命的渺小飄忽,一念可生,一念可死;二是闡明人生的價值觀和態度對于生命至關重要。“生死一線牽”中的“線”既是決定人生方向的指路牌,更是決定人之生死結局的因緣。從某種意義上看,生死之別就在于一瞬間的時光流轉,向生還是向死,僅僅在于人的一念之間。一念可以使人重新找回生命的真諦,重燃新生的希望;一念也可以使人萬念俱灰,走向人生的絕境。
小說有三個主要人物和若干個次要人物。三個主要人物的最終結局都是死亡,而每個人物身上都寓意著不同的價值觀、行為選擇以及最終結局的走向。
第一個主要人物是賈倫。賈倫作為小說敘事的關鍵人物,引出了“山”的來由以及“山”的秘密。他輕生是因為物質、金錢、地位等身外之物突然失去,喪失了生活的意志。這是眾多此類人物的一個縮影,他們錯把生命的價值寄托在物質追求上,從而最終釀造了人生悲劇。其實,在這里,大多數“上山求死者”的人生經歷有許多相似之處,區別僅僅在于各人的人生結局有所不同,有的人終于幸運地迎著陽光“活著”走下山來,而有的人則最終永遠“留”在那座山上,回不去了。
第二個主要人物是賈倫之妻。作者雖然沒有提到她的名字,但她的確是小說中唯一一個值得頌揚的正面人物。王仁上山之后,山上的“秘密”逐步顯露出來,賈倫妻子的濟世助人行為便呈現在讀者的面前,給讀者帶來了視覺和心靈的雙重沖擊,既扣住前文所埋下的伏筆,也引發讀者對于生命意義的更多思考。
第三個主要人物王仁,他是將小說推向高潮的反面人物,是推動故事發展的關鍵人物,他上山尋仙的經過是整個故事的關鍵情節。作為主要人物之一,王仁所體現出來的人物個性,為主題內涵的透露埋下了伏筆,增加了主旨寓意的深刻性。正如馮驥才先生所說的,一篇小說中所包含的關鍵情節,既可以表現人物的性格特質,又能夠深刻地透露出小說的主題意義,使得“小小說不小”[1]。與此相應,王仁的行為便是作者對愚昧而不明白生命真諦之人的一種諷刺。在王仁的心目,神是主宰生命的神秘力量,他把自己命運的把控權寄托于虛無縹緲的神身上,是可笑且愚昧的,他最終也因此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使他喪命的僅僅是那條在他看來途中最安全的那截山道”,如此的結局,具有深刻的諷刺意味。
不同的人生價值觀,決定了以上三個人的最終走向。觀察這三個人的命運結局,可以清楚地看出三種不同的人生態度,同時也告訴世人一個道理:生命的真諦絕不在于那些身外之物,正確和合理地面對生活的態度,才是人生真正的指路明燈。
賈倫之妻是作品中筆墨不多卻寓意豐富的人物形象,張弘通過賈倫和王仁的性格缺陷反襯出賈倫之妻勇敢的行為、超人的見識和人生智慧。賈倫之妻與封建傳統中依附男性而生存的女性形象明顯不同;相反,她的身上體現了獨立女性的膽識和才能。作者將故事開端的背景設定為明清時期,可能是對明清時期女性意識的覺醒所作的暗示性設置,這一近古人物形象的塑造,既能夠給讀者留有更多的想象空間,也能夠拉近同現代讀者之間的距離。
楊欣曾經談到微型小說所使用的對比技巧,認為對比手法的運用可以使小說具有更鮮明的色彩和更強烈的表達效果,展現出作品的藝術反差及其變化[2]。小說中,賈倫與妻子身上所呈現出來的生死觀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賈倫白手起家,奮斗至中年獲得了一定的財富與社會地位,成為一個令人羨慕的成功人士,但是最后卻因財富和地位的失去而選擇輕生。相比之下,賈倫之妻的行為更值得贊賞和令人敬佩。面對自家生意的變故、丈夫的離世這雙重打擊,她不僅沒有從此消沉,反而主動承擔起家庭和事業的雙重重擔,為自家的生意扭轉了局勢,奪回了家業。更加值得稱道的是,她特意立下碑文,勸回和挽救了無數決定輕生的生命。這不僅顛覆了我們對封建社會傳統女性的刻板印象(認為她們嚴重依賴男性而生存,無力應對家庭以外的事情,夫榮而榮,夫枯而枯),還引發了讀者對女性角色的深入思考。那么,賈倫之妻為何“郁郁而終”?表面上看起來,此處好像是自相矛盾的,在人物性格邏輯發展的層面似乎不能自洽。然而,深究這篇小說的時代文化語境,這一矛盾之處其實是可以自圓其說的。賈倫之妻在那個男權主義占據文化霸權的社會,勇敢掙脫封建禮制的束縛,挺身而出,敢作敢為,大膽維護自身權益。不過,她畢竟是一個孤軍奮戰的小女子,勢單力薄,要挑戰整個男權倫理體制,肯定難以掙脫時代環境造成的巨大壓力,所付出的代價必定是很大的,所取得的勝利必定是悲壯的。小說作者將這一時代背景因素潛藏在“郁郁而終”這四個字里面,隱而不宣,既隱喻了當時壓制女性的“三從四德”的社會規范,也隱喻了這個寧折不彎的忠貞女性形象,更何況失夫之痛并不是奪回夫君的財產就可以彌補的,這種精神上的痛對于一個妻子而言是刻骨銘心的。隱而不宣寥寥四個字,反而顯得意味深長。
小說善于運用懸念設置,通過象征的表層意指與深層意指,豐富故事情節,豐富主題內涵,給讀者更佳的閱讀感受和體驗。
首先,小說巧妙地利用上山路途之兇險營造了緊張的故事氛圍,設置了“山上的神秘事件”與“掌握生死的關鍵”的懸念,為后面情節一步步揭開“秘密”埋下了伏筆。其一,“通向峰頂的山路非常窄,走在山路上的人就如同走在一根鋼線上,她雖不及華山之高,但驚險程度絕不亞于華山的‘鷂子翻身’和‘天梯’”。這樣的鋪墊,既交代了山高路陡的環境,也為后文王仁因為下山心急而意外摔死的情節埋下了伏筆,前后呼應。其二,小說在交代潛在的人物——大多數上山求死而最后卻活下來的人——的時候,也埋下了伏筆。小說強調“他們均是雞鳴啟程,活下之人皆次日正午返下,臉上總會有股氣勢,如同得勝的將軍”。上山尋死之人均是“雞鳴啟程”,表面看似巧合,實際上是巧妙的設計和安排,既然是上山尋死,為什么非要選擇雞鳴之時啟程,對于心懷絕望想要尋死之人而言,專門選擇“雞鳴啟程”這樣一種充滿光明和希望的時刻,這似乎是多此一舉。其實不然,當一個人選擇這種充滿“儀式感”的時刻去對待死亡的時候,他的潛意識里多多少少還是期待黎明和希冀光明的。因此,當他們看到那塊石碑銘文之后,就更加容易感悟生命的意義,懂得生命的寶貴之處。“次日正午返下,臉上總會有股氣勢,如同得勝的將軍”,正是暗示“心死而復生者”已經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而王仁在見到石碑之后,已是夜幕降臨之時,他卻急于立即返回,慌慌忙忙,最終喪命于“那條在他看來途中最安全的那截山道”,幾種時間線索環環相扣,前后呼應。
由表層來看,“通向峰頂的山路非常窄,走在山路上的人就如同走在一根鋼線上”,這里以類比平鋪直敘,交代上山途中的艱難險阻。這里字面上雖然沒有直言山上的險,實際上卻以“如同走在一根鋼線上”一語將其“險”描繪得一目了然,清晰明了。縱深觀察,這是一種暗喻的手法,通過山路的艱險來暗示生命路途充滿坎坷,表示探索生命真諦的感悟來之不易,這正是小說的中心思想。董文良認為小小說通過表層敘事和深層敘事,可以形成小小說形式和靈魂的召喚和反響,從而使作品更具生命力[3]。本小說通過表層意指與深層意指相結合的內涵,既拓寬了讀者的視野,又豐富了作品的主題內涵,使作品簡練又富有層次,發人深省。
首先,小說運用全景式的敘事手法。邱旭云將全景式的敘事概括為零聚焦敘述視角,又稱全知敘述,或者非聚焦型敘事視角。邱旭云認為,這是一種傳統的、無所不知的視域類型。它為讀者營造了一個近乎完善的“上帝視角”,使故事情節的發展清晰明了,有條不紊[4]。本小說的情節敘事如同說書人一般娓娓道來,圍繞山上關乎“生死”的“秘密”而漸次展開,讀者既身臨其境地感受個中情節,亦引發對不同人物命運的更多延伸思考。
其次,小說具有簡潔凝練的語言魅力。對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作者大多采用白描手法直接交代,著墨并不多,但三言兩語即把人物、情節、場景描繪清楚,簡潔凝練,卻又隱藏魅力。
關于“生死”的奧秘,自古以來一直是人類努力探索的難題,小小說《生死一線牽》通過三個主要人物展開故事,先是為“生死”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而后又為生命的意義提供一個很好的案例。每一個主要人物的命運和結局,既是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線索,也是作者為探究生命意義而交給讀者的答卷。作者無論在標題意指上,還是在人物命運結局的安排上,都隱喻地表達了小說所要象征的思想內涵,那就是用心去求索生命的真諦,以正面的價值觀去譜寫平凡而積極進取的人生。當讀者看完小說最后一行,掩卷回味其精神內涵之時,進一步引發了更多思考和想象的空間,這不失為整篇小說的點睛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