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鐸
偷換二維碼案件可以簡單概括為:消費者掃描的二維碼是行為人替換的二維碼,而不是商家自己的,致使原本應當進入商家賬戶的財產轉移到行為人準備的二維碼賬戶中的案件[1]。該問題爭議較大,眾說紛紜,通常分為兩大陣營,即盜竊罪與詐騙罪。
第一,關于誰是受害者的問題。一般詐騙認為,顧客是受害者[2],由于消費者和商家在買賣合同中互負債務,基于此,消費者得到商品就應當支付相應價款,但二維碼調包的行為使顧客沒有向商家付款就得到了商品,商家可因此請求顧客支付貨款,顧客實際產生了財產損失,未履行完買賣合同義務。一般盜竊認為,商家是受害者[3],商家在此類案件中不僅喪失了商品的占有,而且未獲得相應價款,產生了財產損失。在此類案件中,消費者雖然將財產轉入行為人的賬戶,但已獲得商品,并不存在財產損害,所以消費者不是受害者。
第二,關于占有的問題。一般詐騙認為,行為人的行為與商家并不存在直接聯系,是由于消費者的認識錯誤而將自己的財產轉移到行為人的賬戶中,商家不存在事實上的占有[4]。顧客通過掃碼把貨款轉移給商家才能形成對貨款的占有,此類案件中,貨款沒有經過商家賬戶,商家實際沒有占有貨款。而對于一般盜竊,消費者與商家在交易活動中達成合意,消費者拿到商品并準備掃碼付款時,至少在掃碼支付的那一瞬間,貨款就已經屬于商家占有和所有[5]。當消費者已經完成掃碼,貨款進入行為人賬戶,因而沒有必要要求商家對貨款保持最緊密的占有。
第三,關于處分行為和處分意識的問題。在詐騙罪的觀點中,顧客是受害者,顧客在實施處分行為時發生錯誤認識,最終導致犯罪,偷換行為屬于虛構事實[6]。而在盜竊罪的觀點中,商家作為被害人沒有實施處分行為,行為人偷換二維碼屬于隱秘平和的實施犯罪行為,對此,商家并不知情也就沒有處分意識,因而此行為不符合詐騙罪構成要件。
司法實踐中,一些案件定為詐騙罪或盜竊罪存在爭議,偷換二維碼的案件亦是如此,下文將分別介紹兩類理論。
詐騙罪一般要具備以下幾點:具備欺騙行為、被害人產生或維持錯誤認識、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自己的財產、行為人獲取財產、被害人產生損失[7]。
一般詐騙中,受害者是顧客,行為人將二維碼調包的行為使顧客沒有履行義務就取得商品,向商家交付貨款的義務沒有完成,商家可以要求顧客就商品支付貨款,顧客實際產生了財產損失,所以顧客是受害者。在占有方面,行為人的行為與商家并不存在直接聯系。由于消費者認識錯誤,通過掃碼將財產直接轉移到行為人的賬戶中,商家沒有實際占有貨款。處分意識和處分行為方面,由于在詐騙罪的觀點中,顧客是受害者,顧客實施轉賬行為即處分行為時發生錯誤認識,誤以為是商家賬戶而將貨款轉入,應當認為處分意識存在,并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自己的財產,偷換行為屬于詐騙罪中的虛構事實行為,符合詐騙罪構成要件。
一般詐騙明顯的不足之處是認為受害者是消費者,要求受害者基于錯誤認識實施處分行為。筆者認為,受害者應當是商家,商家失去商品并未取得貨款,存在財產損失。顧客和商家都沒有將貨款處分給行為人的意識和行為。商家提供二維碼,顧客將貨款轉入商家賬戶,是根據交易習慣做出的行為,無詐騙罪成立所需要的處分意識,不構成詐騙罪。
“三角詐騙”要求被騙人與受害人必須有一定的關系[8],即被騙人具有處分被害人財產的權限或者地位。將二維碼調包案中的主體帶入,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消費者(即被騙人)處分了屬于商家(即被害人)的財產,符合“三角詐騙”的構成要件,因此,有學者認為構成“三角詐騙”[9]。
筆者認為,“三角詐騙”的觀點最大的不足在于,在偷換二維碼案中,顧客對于商家應取得的貨款是沒有處分的權限和地位的,顧客僅有交付貨款的義務和取得財物的權利,無權插手商家應獲取的貨款或者享有的債權,不符合“三角詐騙”中被騙人的地位,所以,筆者認為此類案件不構成“三角詐騙”。
在二維碼調包案中,行為人秘密竊取的手段是將二維碼調包,違背商家意志,非法占有了商家的財產,造成商家損失[10]。因此,消費者根據日常習慣直接掃碼支付,此種手段不會排除商家的占有意愿而使其放棄占有。在交易活動中,商家始終沒有放棄占有的想法,所以行為人侵犯的是商家的財產。商家和顧客都對行為人的偷換行為不知情,均沒有將貨款處分給行為人的意識和行為,行為人符合秘密竊取而非騙取,沒有實施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行為[11],排除了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應當構成盜竊罪。
筆者認為,偷換二維碼的行為應當定性為盜竊罪。盡管在商家是否占有貨款方面存在爭議,但本質上是與盜竊罪相符的,缺乏必需的處分意識和處分行為。雖然貨款最終進入行為人賬戶,但在顧客掃碼付款時,該貨款可以視為商家占有和所有,行為人實施了秘密竊取行為,因此構成盜竊罪。
間接正犯就是指行為人通過支配利用實施者完成犯罪。間接正犯雖然沒有參與犯罪,但對于危害結果的發生仍起到重要作用,應承擔法律責任。商家是偷換二維碼案的受害者,行為人偷換行為違背了商家的意志。行為人借助顧客的付款行為,將貨款轉移為自己所有,商家受到損失。行為人欺騙利用了顧客,顧客是行為人實施盜竊罪的工具。由于顧客沒有處分商家財產的權限,所以行為人成立盜竊罪的間接正犯。
在此類案件中,消費者和商家是交易活動中的兩方,依據交易習慣,雖然消費者對行為人的行為一無所知,但消費者對其財產是否轉移有處分權限,轉移財產也是正常買賣關系的需要,消費者不屬于行為人的工具。
有學者提出了解決案件的新思路,即“三角盜竊”[12],認為“三角盜竊”屬于盜竊罪的特殊類型,其侵犯法益和構成要件與一般盜竊一致。根據其特殊之處,要件可以概括為: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違背被害人的意志,實施了秘密竊取行為,被害人觀念占有的財產由不知情的處分權限人轉移,觀念占有人因此喪失占有,新的占有人變為行為人或第三人。
筆者認為,此類案件定為盜竊罪即可解決,無需提出“三角盜竊”。兩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一般盜竊只有兩方主體,而“三角盜竊”提出了三方主體,即除了行為人與被害人外存在一方與被害人密切相關并且具有財產處分權的人,在此類案件中就是指消費者。行為人通過消費者使得商家喪失觀念占有,自己取得財產。筆者認為,該案仍屬于一般盜竊范疇,只有兩方主體,即行為人和商家,消費者只是轉移財產的媒介,其轉移財產的行為屬于日常交易活動中的支付行為,符合交易習慣,沒有這一環節,該案也就無從談起,完成支付行為后,消費者也就退出了該案中的犯罪環節。
綜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偷換商家二維碼的行為應當定為盜竊罪。消費者根據交易習慣直接掃碼支付,此種手段并不會排除商家的占有意愿而放棄占有。在此類案件中,商家和顧客都對行為人的行為不知情,沒有將貨款處分給行為人的意識和行為,行為人是秘密竊取貨款而不是騙取。
根據前文分析可以看出,認定詐騙罪與盜竊罪的爭議很大,筆者認為,區分二者的關鍵在于受害者是否具有處分了財產。顧客和商家的收付款行為是交易活動中的正常活動,二者均對行為人偷換二維碼行為不知情,符合盜竊罪本質特征即秘密竊取。處分行為成立的前提是具備處分意識,然而在此類案件中,顧客和商家都沒有認識到貨款進入行為人賬戶,缺乏處分意識,所以此類案件不具有處分意識和處分行為。
隨著科技的發展,各種新型案件層出不窮,準確定罪量刑也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而更加困難,此罪彼罪、罪與非罪的界限也更加模糊。盡管司法實踐中案件紛繁復雜,但罪刑法定原則仍然是我們必須遵循的準則,構成要件仍是定罪量刑的指南針。無論是一般案件還是疑難案件,都應該以罪刑法定為基礎,合理運用構成要件,做到正確的定罪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