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大徐和小徐對《說文》學的影響

周向東

《說文解字》是中國語言學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文字學巨著，經世流傳，研究者甚多，形成《說文》學。徐鉉和徐鍇二兄弟因校勘和注釋《說文》著稱于《說文》學史，世稱大徐和小徐。哥哥徐鉉校勘的《說文解字》被稱為大徐本，弟弟徐鍇所著的《說文解字系傳》被稱為小徐本，本文將就大徐本《說文》和小徐本《說文》討論“二徐”對《說文》學的影響。

一、《說文》學濫觴于唐朝的李陽冰

《說文解字》一問世就備受推崇，東漢學者在著作中紛紛稱引《說文》，《說文》的研究自此歷代相沿，形成了一門專門的學問——《說文》學。魏晉南北朝時期和隋代《說文》學發展緩慢，直到唐代以《石經》《說文》和《字林》取士，《說文》才再度中興。唐之前的《說文》研究不成系統，真正的《說文》學研究濫觴于唐朝的李陽冰。唐大歷年間，篆書家李陽冰開始校勘《說文》，修正筆法，徐鉉曾對其贊譽有加，但李陽冰刊本以自己意思說解《說文》，改變許慎原意，自立新說又多缺乏根據，徐鉉亦提出嚴厲批評。徐鍇還在《說文解字系傳》專門辟出《祛妄》一卷批評李陽冰的妄說。盡管如此，李陽冰重刊《說文》為“二徐”研究《說文》準備了條件，對《說文》學發展作出了一定貢獻。

二、“二徐”在《說文》學發展中的承前啟后作用

發端于唐代的《說文》學在宋代空前發展，要歸功于五代末、宋初的徐鉉和徐鍇兩兄弟。弟弟徐鍇注疏《說文解字》，著《說文解字系傳》，哥哥徐鉉校勘《說文解字》。“二徐”對后世的《說文》流傳功不可沒。今天的《說文》就是幾經重刊的這兩種本子。“二徐”上承唐李陽冰重刊《說文》，下啟清代乾嘉學派的《說文》研究，在《說文》學發展中起著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一)小徐本對《說文》的研究

徐鍇(920-974)，曾仕集賢殿學士。尊奉《說文》為經，為《說文》作注，效法《易傳》，取名為《說文解字系傳》。《說文解字系傳》又名《說文通釋》，通稱小徐本，共八篇四十卷。《通釋》三十卷按許氏原文作出通釋，凡自己詮釋及征引經傳之處，均加“臣鍇曰”或“臣鍇按”字樣以示區別，并按朱翱附以切音。《部敘》二卷，說明540部首的分部依據。《通論》三卷，闡述各個字的結構及意義。《祛妄》一卷較集中地批評了李陽冰的妄說。《類聚》《錯綜》《疑義》《系述》各一卷。《類聚》是選取同類名物的文字，說明它的取象。《錯綜》說明古人造字的原因，補通釋之不足。《疑義》對《說文》所闕之字及收字與小篆不合之字提出質疑與論述。《系述》說明各篇著述旨趣[1]。

1.祛李陽冰之妄

《說文解字系傳》的《祛妄》篇比較集中地批評了李陽冰的妄說。《祛妄》中分析了58個字(內有兩個重文)，其中57個是批評李陽冰的，如“率，《說文》‘捕鳥畢也。象絲網，上下其竿柄也。’陽冰云：‘率，車也……作捕鳥之具，許氏誤用’。臣鍇以為，《爾雅》：綁，緯也，率古蓋同，安得非畢網？陽冰云車，未見此訓，余亦臆說”。徐鍇祛除李陽冰之妄說、竭其所能恢復許書原貌，對后世《說文》學研究《說文》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2.闡許書之體例

徐鍇給《說文》作注時注意到闡發體例的重要性，如解釋“讀若”時，《系傳》“一”字下注“當許慎時未有反切，故言讀若”，解釋“上諱”時，《系傳》“秀”字下注“禾實也。有實之象下垂也。漢光武帝諱，故許慎闕而不書也”。《系傳》還解釋了“亦聲”“闕如”等體例。《系傳》的《部敘》二卷研究了《說文》部首排列次序，徐鍇沒有遵循《說文》的部首據形系聯排序方式敘述部首，另辟蹊徑，從另一個角度按字義推演排列部首，如“水之蒸液為雨，故次之以雨”“有羽者佳，故次之以佳”“告必以口，故次之以口”，徐鍇以義排列部首具有創造性意義，試圖探求部首排列體例的開創之功不可磨滅。

3.注許氏之說解

參閱大量典籍，以古書求證古義。徐鍇作《說文解字系傳》參閱了大量古書，以古書印證許慎的引證，而且引證大量的經籍資料充實自己注解，博引旁征。周祖漠先生在《問學集》中贊嘆：“九經三傳之外，有周秦漢魏以下各種子書和《國語》《楚辭》《四史》《晉書》《宋書》《南史》《北史》《文選》《文心雕龍》《本草》與雜史、傳記、石刻、文集、字書、韻書之屬，不下百余種。”這種以古書求證古義的方法影響了后世的《說文》學，清代桂馥所著的《說文解字義證》亦是一部廣征博引的大作。而且《說文解字系傳》引證大量文獻來佐證《說文》的注解，保存了大量現已亡佚的古代典籍資料，《說文解字系傳》的學術價值大大超過文字學范疇，具有相當高的文獻學價值。從《說文解字系傳》中可窺見已佚典籍的風貌，對后世整理和校正古籍有很高價值。

考察語言發展，以今語解釋古義。依據經典文獻注釋古義固然是好方法，但古代典籍資料是靜止的，而語言在實際應用中是變化的。徐鍇在研究《說文》時注意到語言的動態性，用南唐時的活的語言材料去注釋許慎的說解，以今語釋古語，發明了訓詁學的新方法，通過這部著作能探索從東漢到宋初語言演變的歷史脈絡。

以形求義和以聲求義。文字具有形、音、義三要素，以形求義即訓詁學上所說的形訓。形訓是指根據文字形體來探求文字本義，許慎的《說文》主要運用形訓方法來解說文字本源。徐鍇也相信古人造字是有道理可言的，同意《說文》以形訓方法解字，如“間，隙也，從門從月。臣諧曰：‘夫門當夜閉，閉而見月光，是有間隙也。’”除使用以形求義方法探求文字的本義和引申義，徐鍇特別注意從聲音探求字義，如“訓，說教也。臣鍇曰：‘訓者，順其意以訓之也。’”“雛，雞子也。臣鍇曰：‘雛猶云初也。’”。徐鍇運用有相同聲旁的形聲字或運用形聲字的聲旁解釋形聲字，還運用諧聲的字作解釋。以聲求義的方法對清代訓詁學家有著深刻影響，是清代因聲求義訓詁方法的發端。

4.釋許書之名物

徐鍇考證山水地名、花草樹木、鳥獸蟲魚等，進一步印證和完善許慎的《說文》，如注疏藥材“桔”時參考了《本草綱目》。“桔，秸梗，藥名。臣鍇按，《本草》：‘梗主胸脅痛，補血氣，除寒熱。一莖直上，三四葉相對，似人參。’”徐鍇進行了大量考證工作，為后人了解許書提供了翔實可靠的注解。

(二)大徐本對《說文》的研究

徐鉉(916-991)，曾仕南唐，官至吏部尚書。南唐亡，入宋為太子率更令，加給事中，出為右散騎常侍，遷左常侍，后貶靜難行軍司馬，卒年七十六歲。《宋史》載，“鉉精小學，好李斯小篆，臻其妙，隸書亦工，嘗受詔與句中正、葛湍、王惟恭等同校《說文》”。

1.校《說文》之版本

北宋以前，《說文》原本已經不傳，通行的《說文》是唐代李陽冰擅改的重刊本，《說文》的體例和解釋都出現了混亂，徐鉉曾在《進說文表》中嚴厲駁斥李陽冰擅改《說文》。徐鍇所作《說文解字系傳》又傳本很少，流傳不廣。徐鉉受詔同句中正等共同校勘《說文》版本，參考《說文解字系傳》，剔除李陽冰臆說，訂正《說文》，基本恢復許書原貌。《說文》成為千年流傳的權威的《說文》版本。

2.補《說文》之闕漏

大徐注中增加十九個字于正文中，并仿《說文》體例一一加以解說。許慎《說文敘》引“幼子承詔”語，但正文漏落“詔”字，大徐遂于“言部”補進“詔”字，并解說“告也。從言從召，召亦聲”[2]。徐鉉等補《說文》之闕漏，使《說文》更加完備。

3.增加反切音

許慎作《說文》時還沒有反切注音法，主要用形聲字的聲符如某聲、某亦聲、省聲注音，或用比況(即讀如、讀若)和直音等方法給字注音。北宋距漢代將近千年，語音的變化很大，當時已經很難讀出許慎在《說文》中的注音。徐鉉在《上校訂〈說文〉表》中說：“《說文》之時未有反切，后人附益，互有異同。孫偭《唐韻》行之已久，今并以孫偭音切為定，庶夫學者有所適從”。徐鉉依據孫偭《唐韻》為《說文》加注反切是對《說文》的一大貢獻，雖說其音與漢代讀音相去甚遠，卻為后人保存了九千多字的唐代讀音，為研究漢語語音的演變規律提供了寶貴材料。

4.增加新附字

大徐在《校刊〈說文解字〉序》中說：“復有經典相承傳寫，及時俗要用而《說文》不載者，承詔皆附益之。”大徐奉詔為《說文》增加新附字四百零二字，新附字有一小部分是先秦古籍出現過而《說文》沒有記載的字，即“經典相承傳寫”的字，更多的是“時俗要用”的俗字。新增俗字為后世了解漢代至宋代語言文字變化提供了歷史資料，這是大徐的一大貢獻。

5.訓釋難解字

大徐對《說文》中難懂的字增加訓釋，使后世更容易理解《說文》。《說文》中重復出現的字，大徐一一指出，如第二篇“口”部有“吁”字，第五篇“于”部又有“吁”字，大徐注曰“口部有吁者，此重出”。大徐注意辨明文字形體，對變化了形體的文字逐個進行說明。對個別沒有注釋的文字補充訓釋，如第一篇“祜”字，許慎不訓釋，但寫“上諱”二字。大徐云“此漢安帝名也。福也。當從示，古聲”[3]。許慎在《說文》中一般運用六書理論訓釋字義，但有時許書深奧難懂，大徐等運用六書理論給許慎的訓釋以再訓釋。如第十篇“立”字，許說“從大立一之上”，辭義難明，大徐注曰“大，人也；一，地也；會意”。

三、“二徐”的《說文》研究對清代《說文》學的影響

“二徐”保存并恢復許書原貌，對后世的《說文》研究有很大啟發。博古征今的研究方法和因聲求義都由清代乾嘉學派繼承和發揚，清代《說文》研究空前繁盛，出現清代《說文》四大家段玉裁、桂馥、玉筠、朱駿聲，這與“二徐”的貢獻是分不開的。以章黃學派為代表的20世紀《說文》研究都或多或少地受“二徐”《說文》研究的影響。如果沒有“二徐”的《說文》研究，《說文》這本曠世奇書恐怕不能流傳至今，“二徐”在《說文》學發展中承前啟后的歷史功績是不可磨滅的。

四、結語

《說文》學從濫觴于唐李陽冰到清代《說文》研究空前繁盛，乃至以章黃學派為巔峰的20世紀《說文》研究的再度繁榮，如果沒有“二徐”的《說文》學研究，整個發展過程是難以想象的，“二徐”在《說文》學發展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