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璐
20世紀80年代末,一種新的語言研究范式——認知語言學引起了中國語言學界的關注。這一新范式認為,盡管語言是一個復雜的系統,但它并不是抽象、分立的,而是認知的組成部分,并且是主要部分。另外,在語言與現實世界之間有一個認知構建的過程將二者聯系起來,即我們的心智和思維是語言與外界相互作用的橋梁。由此可以看出,認知語言學關注的是語言與認知的關系,語言習得是認知能力的作用。
這一假設經過Langacker、Lakoff、Talmy等人的演說和論文著作獲得了深厚的生長根基。自此,認知語言學作為一門獨立學派,在世界各國獲得長足發展。新千年伊始,中國舉辦“首屆全國認知語言學研討會”(2001),這標志著國內已形成一定規模的研究團體。認知語言學作為一門新興學科、一種新的研究視角,不斷更新中國的語言學研究。到目前為止,我國已成功舉辦了十屆全國性的認知語言學研討會,與會人員不乏國內外知名學者,如Langacker、Lakoff、Talmy、Taylor、Fauconnier、沈家煊、束定芳、王寅等,還有對其充滿興趣的廣大青年學者。這不僅為語言學研究者提供了面對面交流的機會,而且對推動認知語言學在中國的引入和應用起到了重要作用。
綜合十屆的研究議題及相關研究成果,發現認知語言學理論不斷成熟,范疇理論、隱喻轉喻理論、認知語義學、構式語法等核心觀點獲得長足發展。同時,它也與其他學科如神經語言學、心理語言學、社會語言學、哲學等交叉融合,互相推動彼此的發展。此外,認知語言學的應用研究也得到了學界關注,如何利用該理論更好地理解二語習得過程,并有效開展語言教學活動,成為這幾年學者爭相討論的焦點。因此,我們有必要系統梳理認知語言學自引進至今的發展特點,并參照國內知名學者的論斷預示未來幾年認知語言學的發展趨向。
在2001年的“首屆全國認知語言學研討會”上,認知語言學像是一顆剛被人們發現的行星一樣,開啟了語言認知研究的新領域。其研究主題表現出基礎、宏觀、集中的特點:一些學者將注意力投向認知語言學的相關基礎理論,如《試論認知語言學的研究目標、原則及方法》(文旭)、《隱喻研究的基本現狀、焦點及趨勢》(林書武)、《語言的認知研究》(束定芳)等;大部分學者集中于隱喻視角,不僅探討分析了其理論始源、認知方式,也借助隱喻觀點分析人體、時間、空間、結構等中暗含的認知特征。可見當時“隱喻理論”最先引起研究者們的興趣。這或許和1980年Lakoff、Johnson合著的MetaphorsWeLive批判了喬姆斯基生成語法理論,有力地推動了認知語言學的發展有著一定的聯系。另外,少部分學者嘗試利用這種新的研究視角去分析語言事實,較為突出的有《語篇回指的認知語言學探索》(許余龍)、《“up”與“down”(上/下)的語義認知結構分析》(鐘守滿)、《Out的空間認知意義及其多義性特點》(楊小虎)等。
一種新理論的出現,需要不斷地求證和挖掘,才能看到它的現實價值。自認知語言學這一新興理論引進,范疇化理論、隱喻轉喻理論、理想化認知模型、構式語法等都被不同程度地掘深,如《論構式語法理論的進步與局限》(鄧云華、石毓智)、《對涉身哲學的理性觀的反思》(周頻)等,這對于利用理論成果分析實際語言問題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如有學者認為隱喻對建構親密關系起了關鍵作用,人可以利用“理想認知模型”給新的經驗分門別類[1],等等。同時,認知語言學的跨學科性也逐漸得到學術界的關注,“交叉與發展”的發展理念使得這一理論被應用到語言教學、英漢對比、神經生物、語用研究等領域,如在認知語言學視角下分析英美文學教學,王寅對比漢語的“動名構造”與英語的“VN構造”,徐曉東借鑒神經科學的方法研究句法加工機制,張輝分析認知語言學與批評話語分析的融合以及“二語學習者在句法加工過程中的神經認知機制”等。這些研究成果不僅深化了我們對語言及語言習得的認識,而且加固了認知語言學在我國的研究地位。
更為有益的是,學者們在不斷深化理論研究的同時,將該理論較為成熟的成果應用于漢語研究當中,并主張實證與應用并重,通過搜集整理現有的漢語語料,系統性地分析其中的認知理論依據,這一方面目前成為近幾年我國認知領域的研究趨勢。如:束定芳針對文學作品《圍城》中出現的隱喻和明喻現象進行系統分析,由此揭示它們在認知功能和作用上的差異;劉麗虹、張積家根據時間的空間隱喻,研究其對漢語母語者時間認知的影響,等等。這些成果無一不利于我們對自己的母語產生更為細致和理性的認識。正如沈家煊先生所言:“任何一個國外的流派介紹到中國來,都有一個如何與中國的實際相結合的問題。”[2]這種新理論的引進,不僅要尊重中國語言學研究的傳統和現狀,而且要學會從我國的語言材料(漢語和漢語各方言、少數民族語言)中尋找立足點。否則,這種外來的東西并不能在新的環境中長久生存,甚至只是曇花一現。同時,徐盛桓教授和邵敬敏教授也指出,這種從國外學來的新理論、新主張,的確可以作為參照,借鑒和吸收其中可供我們發掘的資源,但一味學習,不以自己的原創性為基礎,就會陷入迷失自我的尷尬[3]。
實證研究雖然任務繁重且艱辛,但設定的假設在經過嚴謹的試驗證明之后所得出的結論將會更有說服力。據Talmy所言:“認知語言學中占主導地位的研究方法是內省加理論分析。”[4]但逐漸地,學者們不再滿足這種單一的研究方法。他們認為研究結果較大程度上受制于研究者之間的個體差異。因此,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重視實證研究[5],語料庫研究、對比研究、個案研究、歷時分析成為學者力求獲得可靠結論的研究手段。另外,基于語言使用,心理實驗、眼動、功能磁共振影像(fMPI)等研究方法也被應用于語言研究。如:許余龍以18篇中國民間故事為語料,驗證零形代詞的回指模式的可行性[6];薛錦、裴旭娜通過腦電實驗發現漢英雙語者的習得年齡存在年級效應,即早期習得的詞匯相比晚期習得的詞匯,腦電的激活強度更強,也就是說,更容易激活頭腦中的語義認知[7];張輝教授運用事件相關電位(ERP)研究二語學習者在句法加工方面的方式及優勢[8],等等。
可見,實證與應用并重將逐漸成為認知語言學甚至語言研究的一大特征。但需要強調的是,雖然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內省法”的不足,但并不代表它一定一無是處。既然認知語言學研究的是語言與認知的關系,人們對各自思維、心智的感知結果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利于研究結論的得出的。如沈家煊教授的“有界”“無界”概念就是基于人的體驗而形成的。其中,事物的“有界”與“無界”對應在語法中反映的就是名詞的可數與不可數;而動作的“有界”與“無界”則取決于它在時間上有無“起止點”[9]。
認知語言學既是隨時代而新,它就不可避免地在利用認知語言學視角分析語言要素的同時也關注社會的語言使用情況。正如束定芳教授所言,學者們不僅可以利用這種理論主張對漢語語法背后的認知方式和文化背景進行挖掘,其背后的語用特點及語言對文化發展的影響也可得到進一步的解釋[10]。
在近些年認知語言學的發展過程中,單就國內核心的學術資料(1)這里的核心期刊主要指《外語教學》《國外外語教學》《外語與外語教學》《外語電化教學》《外語界》。來看,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化,我國對外語教育的重視程度日益加深,外語教學方式的變革使學者們不得不注意學習者的認知能力和語言能力。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能力的發展跟一般認知能力的發展有極為密切的聯系。”[11]因此,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外語教學研究便出現在了研究者們的視野中。如:熊學亮的《認知語言學與外語教學》、梁曉波和李勇忠的《原型理論對外語教學的啟示》、李霄翔等人的《體驗哲學與英語教材研發》、魏在江《概念轉喻與英語閱讀教學》、梁曉暉的《英語寫作思維的認知型多模態培養模式》,等等。
另外,在利用認知語言學的理論觀點分析二語習得過程方面也形成了不少研究成果。如:對二語習得中的詞匯模式、時體與情態的探究,二語寫作能力研究,輸入與輸出研究,二語習得過程中的認知心理研究等。
在當前大數據時代,人工智能已經進入人們的生活。模擬人的意識、思維過程的機器、語言識別、自然語言處理等對我們已不再陌生,這種新技術的出現不僅給我們在語言認知研究方面開拓了一片新的領域,同時,也為我們形成更為完善的語言認知理論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總體來看,經過近20年的發展,我國在認知語言學方面的研究,從穩步發展逐步走向成熟。其中,語言認知理論的縱深研究、認知語言學跨學科研究、認知語言學研究方法的不斷更新、認知語言學在漢語中的應用研究、緊貼時代特點的實時研究等將繼續成為我國未來幾年在認知語言學研究范圍內的關注重點。因此,語言研究者在認知語言學研究道路上任重而道遠,但筆者相信,通過承蒙語言學界的各位知名學者的蔭澤、國際性或全國性研討會的開展,認知語言學前進的道路必將更加開闊,它對普通語言學理論的貢獻也將日益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