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個“小豆豆”

戚士菊

“回首走過的小學生活，就像一本童話書一樣，不知不覺中，已經翻到了末頁。在過去的6年里，您給了我特別的教育和美好的時光，但我就要告別美麗的校園，告別美麗的老師了。老師，我告訴您一句心里話吧：我特別希望您做我的媽媽……”讀著小壯寫給我的感謝信，我的眼角不禁濕潤了，歷歷往事不禁浮現在眼前。

舊病復發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學校附近蛋糕店老板氣勢洶洶地找到我，說早晨賣蛋糕剛收到的300 元錢不見了，同學們都告訴她是小壯偷的，因為只有小壯早上去過蛋糕店。我不相信，理由是小壯開學至今都沒再犯過這樣的錯誤。我把小壯找來和老板對質，小壯矢口否認。蛋糕店老板要求搜他的口袋，他點頭答應，然而并沒有找到；老板又找來小壯的破書包，在最隱蔽的一層里終于找到那3 張鈔票。證據在手，小壯再也無法抵賴，好在分文未動。物歸原主后，蛋糕店老板帶著失而復得的喜悅走了，而“改造”小壯的問題理所當然地交給我了。我明白，找小壯家長不會起任何作用，最多給他一頓不咸不淡的訓斥。因此，我把他叫到辦公室，直接問他為什么又“舊病復發”。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買個蛋糕，可身上又沒錢，正好看到一個顧客給了老板300 元錢訂蛋糕，我趁老板不注意就拿走了，準備晚上給自己買個蛋糕的。從小到大，還從來沒人給我過過生日呢……”雖然知道這些話可能是假的，但我還是覺得心酸。是啊，小壯的母親在他出生幾個月后就消失了，父親尚在服刑，他是年邁的爺爺奶奶拉扯大的，兩位老人對他雖寵溺有加，但生活卻極其艱難，哪有多余的錢為他過生日。

從接班至今，批評教育的話已經說了幾籮筐，但小壯就是油鹽不進。不過，這次生日是個不錯的契機，于是我緩緩地說道：“下周就是兒童節了，只要你這一周不做任何違紀的事，‘六一’那天，我和全班同學一起給你補過生日。”

小壯欣然接受這個“條約”。一周很快過去了，他很守承諾，一周里確實沒犯任何錯誤，我自然也不會食言。兒童節那天我帶著小壯期待已久的蛋糕，早早來到學校，用心布置了一下教室。戴壽星帽，許愿，全班齊唱生日歌，涂抹蛋糕，拍照……過生日的場景很老套，但對小壯來說卻很新鮮，很刺激。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小壯因感動而眼睛泛紅。

孺子可教

一個午后，在操場打球的小壯不知為何竟和班長打了起來，班長一向謹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則，打遍全校無敵手的小壯這次居然吃虧了。我知道這個消息時，上課鈴聲恰好響起。第一節就是我的課，走進教室，我見他倆狀態都很正常，就想等下課后再來處理，也趁機讓他倆冷靜冷靜。可當我正講得神采飛揚的時候，一對中年男女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沖著全班學生大聲叫嚷：“班長呢？哪個是班長？出來！”全班學生目瞪口呆，我也瞬間懵了，好在反應還算敏捷，見來者不善，我一個箭步沖到教室門口，問道：“你們是誰？有什么事請跟我說！”

“叫班長出來，我找班長理論！”中年男女仍大吼大叫。

“有什么事請跟我說，我是班主任！”我聲音不大，語氣卻無比堅定。

“他把我侄子打傷了，躺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那個中年男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

我瞬間明白了幾分——這一定是斗敗的小壯搬來的“救兵”。我把小壯喊出來一問，果然如此。原來，從沒斗敗過的小壯，覺得自己這次吃虧了，就想借叔叔嬸嬸的威風來嚇唬一下班長，于是他打電話給他們，夸大其詞地說自己在學校受到多么大的委屈，于是就有了剛才的一幕。一番小心翼翼地安撫、解釋后，總算把小壯那情緒激動的叔叔嬸嬸送走了。

事后，我沒有批評小壯，而是找他“閑聊”，讓他將事情的整個經過詳細地描述一遍。他倒挺誠實，講述的內容和我了解到的幾乎沒有出入，最后小壯氣憤地說：“我就覺得班長管閑事，我又沒欺負他，他憑什么打我？”

我問：“你打球打不過小雨，就去打人家，你做得對不對？”

“不對。”小壯低著頭，小聲說。

“班長勸你你不聽，還罵班長，你對不對？”“不對。”他的聲音更小了。

“從一開始就是你的錯，結果你還惡人先告狀，讓你叔叔嬸嬸來替你報仇，你是怎么想的？”小壯雖沒有說話，但臉上露出一絲難堪又尷尬的笑容。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叔叔嬸嬸來的時候，正好是大家的自由活動時間，以你叔叔嬸嬸的性格，會不會直接把班長狠狠揍一頓？”小壯遲疑了會，然后點了點頭。

“如果班長被你家人打了，先不說學校會不會處分你，就說班上的同學，他們會怎么看你？還愿意和你一起玩嗎？而且班長平時對你那么好，你卻傷害他，你說他傷不傷心？”我試圖讓他認識到這件事的后果，慢慢地為他分析著。

“老師，你別說了，我知道錯了，我向班長道歉，行嗎？”小壯滿臉羞愧，眼睛里也充滿淚水。看著這樣的情形，我不忍心繼續責備下去，揮手讓他離開。

供水欽差

一天，我從樓下往樓上辦公室拎水，一路走走停停，氣喘吁吁，小壯看見了，說：“老師，我來幫你拎吧！”

“能行嗎？”我不太相信。

“我能行！”說完，小壯拎起水桶就往樓上跑，一瞬間，水就進了辦公室。

“你太棒了，比老師力氣還大呢。以后我們辦公室的水就交給你了，期末結束時老師給你發個大獎狀，怎么樣？”此時我心里已經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瞬間的詫異后，小壯兩眼放光，興奮地答應了我的要求。別說，小壯還真有持之以恒的精神，每天到校第一件事就是到辦公室給老師拎水。小壯將水拎到辦公室的時候，總能得到老師們的夸贊和感謝。其實，這是我和同事們早都“串通”好了的。每次，小壯拎完水后都一臉驕傲和興奮地走出辦公室，他炫耀的神情引來許多同學的羨慕和嫉妒。好多次，有同學想從他手里搶過水桶，爭取一次表現的機會，可他就是不給；也有向他巴結討好的，他同樣無動于衷。這個水桶儼然成了他的勛章，那是榮譽的象征。

讓人欣喜的是，自從小壯成了辦公室的“供水欽差”以后，打架的次數日益減少，同學關系融洽了，學習積極性也提高了。當然，我也在期末時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不僅獎給他一張“勞動之星”的獎狀，還送他一支他心儀已久的鋼筆。

替師辯護

周一下午第一節課，我照常走進教室，發現小壯一動不動地趴在座位上。然而，上課許久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趴著。我走過去，發現他把一條褲腿擼到膝蓋以上，露出的小腿又青又腫。我又驚又怕，忙問怎么回事，旁邊的同學說是中午打球摔的，當時同學就要向我匯報，小壯不同意，說別打擾老師午休。就這樣，小壯回到教室休息并等待上課，沒想到疼痛不但沒減輕，反而越來越嚴重。因為學校沒有醫務室，所以我趕緊帶他去學校附近的診所看了下，醫生說沒有大問題，就是嚴重擦傷引起的紅腫，回去休息下就好。因為接下來我還要上課，于是我讓班長騎車送他回家。小壯走后，我雖然繼續講課，可內心一直惶恐不安，生怕他的家人再次跑到學校大吵大鬧。

下課后，我趕緊給小壯家人打電話解釋，誰知這次他們不但沒有責罵我，還說了一些勸慰我的話，這讓我感動不已又困惑不解。不一會兒，護送小壯回家的班長回來了，我忙詢問詳情，班長說小壯的爺爺奶奶一看到小壯的腿傷便暴跳如雷，指責老師對小壯看護不力，是小壯不斷替我辯護，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才使家人冷靜下來。

結語

六年來，我們在斗智斗勇中互相成全、共同成長，小壯由當初我最討厭、最頭痛的那一個，慢慢變成我最喜歡、最欣賞的那一個。由于原生家庭的緣故，小壯一進校園就自帶許多令人厭惡的行為習慣，老師和同學們都對他另眼相看，這讓他感到憤怒和不公，于是就有了他一次次的“胡作非為”，也就有了我和他的一次次“較量”。在“較量”的過程中，我不斷摸索，不斷反思，不斷尋找更適合他的教育方法。而小壯，在我的種種“手段”下，慢慢往美好的方向改變。后來，小壯不僅讓我，也讓全班同學和所有任課教師對他刮目相看。

畢業聯歡會上，別的同學都是默默流淚或低聲抽泣，只有小壯是放聲痛哭。聽著他的哭聲，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也不斷地涌了出來……就這樣，小壯成了我和同學最不舍的那一個，因為他身上有那么多與眾不同又令人欣賞的東西——小壯，不就是黑柳徹子筆下的那個“小豆豆”嗎？

但小壯終究要離開我這位令他又敬又畏的老師，我終究要送走他這個令我又愛又厭的學生。奇怪的是，我突然希望今后帶班生涯中能多遇到幾個像小壯這樣的“小豆豆”，因為這樣不僅能給我平凡的教育生涯增添更多的色彩，更能讓我看到教育的奇跡，它使我真切地體會到什么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