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之痛

盧思敏

“祁 連”系匈奴語，匈奴呼天為“祁連”，祁連山即“天山”之意。千百年來，祁連山都是中國西部重要的生態屏障，它涵養的水源是甘肅、內蒙古、青海等地近千萬人民賴以生存的生命線。內蒙古、青海等地近千萬人民賴以生存的生命線。

正因如此，當青海木里礦區非法采煤事件曝光后，外界才會投以巨大關注。

距離西寧400多公里的木里礦區位于祁連山深處，海拔4200米，沒有常住居民。礦區所處區域是黃河上游支流大通河的發源地，也是青海湖徑流的重要發源地。這里屬于祁連山草原地貌，周圍山峰一年到頭被白雪覆蓋，山谷中間的草原碧波萬頃，馬、牛、羊群點綴其中，就像一幅絕美的油畫。

然而，開膛破肚式的開采，讓本該綠草茵茵的草原上，出現了長達數公里的溝壑，牛羊早已不見蹤影，只有重型運煤車卷起的漫天塵土與碾壓后留下的痕跡……

何以至此？今年8月，青海省召開生態環境保護警示教育大會。會議上，青海省委書記王建軍講道，嚴峻的生態保護形勢，說到底是人為造成的。

由此可見，祁連山之痛不僅是生態環境的破壞，更是政治生態遭到污染。

非法開采竟成治理樣板？

馬少偉被稱為青?！半[形首富”，但興青公司的非法開采行為，卻既不低調，更沒有隱形。多名海西州人士介紹說，看著每天那么多拉煤的車停在興青公司門口排隊，還有為了煤炭運輸，各級政府管理機構給運煤車開具的通行證，“說明興青公司挖煤的事，根本不是秘密?！?/p>

木里礦區能不能進行開采？這更是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問題。從2014年8月開始，按照青海省委、省政府部署，木里礦區的煤礦全面停產整頓，采取露天采坑邊坡治理、渣土復綠等措施修復生態。

據一名當地煤炭行業人士介紹，青海在數年前出臺了《青海省自然保護區礦業權退出地質環境恢復治理與驗收工作方案》，提出規范礦產資源開發秩序，嚴厲打擊違法開采活動，盡快完成礦權退出及地質環境恢復治理工作。對于興青公司在木里礦區控制的煤礦，明確規定屬于環境恢復治理的范圍，不再進行開采活動。

進行恢復治理的煤礦，在治理過程中也會產出少量煤炭。但興青公司在“恢復治理”期間，采煤量并未明顯減少，在礦區門口排隊拉煤的大貨車大排長龍。在天峻縣城采訪期間，一名來自重慶主要做大貨車司機生意的餐館老板，談及此事都搖頭笑說：“哪有這樣恢復治理的嘛！每天產出那么多煤，照樣往外賣！”

如今可以明確的是，自2014年下半年以來，興青公司打著礦區生態治理修復的旗號，繼續實施大規模非法開采。

此前據媒體報道，通常情況下興青公司24小時作業，但每次有領導和執法人員前來礦區，公司都能事先得知消息，將礦體和挖出的煤炭或用土掩蓋，或用綠色蓋土網予以覆蓋，看似綠色草坪。檢查人員一離開，立即恢復作業。

更加諷刺的是，興青公司董事長馬少偉在受訪時還表示：“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的環保工作得到省政府肯定，作為生態恢復治理樣板，經驗在木里礦區推廣?！?/p>

修復海西的政治生態

馬少偉能夠肆無忌憚地實施非法開采，且讓各種監管措施形同虛設，靠的正是馬氏家族兩代人所累積起來的政商資源。

在青海省生態環境保護警示教育大會上，省委書記王建軍不僅點出問題實質是“人為造成”，更在講話中指出：“必須拿人來說事，這是省委省政府的鮮明態度?！?/p>

隨即，一場反腐風暴伴隨著環境治理工作，在祁連山南麓刮起。8月上旬，海西州委常委、柴達木循環經濟試驗區黨工委常務副書記、管委會常務副主任梁彥國（正廳級），柴達木循環經濟試驗區黨工委委員、管委會專職副主任兼木里煤田管理局局長李永平（副廳級），因在監管上失職失責，負有主要領導責任，被免去職務。此后不久，梁、李二人均涉嫌嚴重違紀違法，青海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9月6日，梁彥國與李永平的班長，青海省副省長、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委書記、柴達木循環經濟試驗區黨工委書記文國棟主動投案。截至目前，海西州已有多名官員落馬，涉及政法、自然資源、煤炭等多個部門。（詳見右側表格）

從落馬官員的數量與級別，即可知馬少偉在當地所擁有的能量。一名海西州的官場人士表示，祁連山腳下的生態環境被破壞了，海西州的政治生態也被污染了。一些官員與馬少偉有利益往來，甚至有人能夠平步青云，還是靠著與馬少偉的關系?！八麄冊诠ぷ髦惺毷ж?，故意放水，幫著馬少偉發財，馬少偉出錢出力，幫著他們升官。”

一名熟悉當地政情的人士，特別提到了兩個人：李永平與王建國。

李永平與文國棟、馬少偉同為湟中老鄉，馬少偉借助這種鄉情，很早就與李永平認識。后來，李永平進入青海省煤礦安全監察局，歷任副處長、處長。對于從事煤炭生意的馬少偉來說，李永平無疑是一個能幫上自己的人物，兩人的關系越走越近。2014年，李永平出任青海省能源發展（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成為手握實權的國企老總。就在總經理任上，李永平被人舉報，一度傳出會落馬。最后，李永平黯然離開省城的大型國企，來到海西州任管委會副主任兼木里煤田管理局局長。

盡管仕途遭遇挫折，但李永平好歹保住了位置。外界盛傳，李永平能來木里礦區，馬少偉發揮了一定作用，他甚至去找過文國棟，要對方看在湟中老鄉份上，拉困境中的李永平一把。若傳言屬實，上任后的李永平，面對馬少偉在木里礦區的種種違法行徑，會是怎樣一種作為，也就可想而知。

9月下旬落馬的海西州茫崖市委副書記、市長王建國，曾在2013年至2015年擔任木里煤田管理局常務副局長。興青公司打著礦區生態治理修復的旗號，進行非法開采，正是從2014年下半年開始。興青公司開采規模很大，連貨車司機、餐館老板都知道。

一名當地官場人士介紹，有種說法認為，王建國就是包庇遮掩有功，令馬少偉十分滿意，并向有關人士大力推薦，才使得王建國仕途得意，當上了市長。

9月19日，青海省委決定：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訚柏兼任海西州委書記和青海省柴達木循環經濟試驗區黨工委書記。省委書記王建軍出席海西州干部大會，他在講話時說道，“要堅定不移全面從嚴治黨，以反腐敗永遠在路上的堅毅和執著修復好海西的政治生態。”“推動構建‘親清政商關系，決不能團團伙伙、拉拉扯扯、搞“小圈子”，干干凈凈走好每一步路?！?/p>

如今，外界還有一種質疑，木里礦區的其它煤炭企業，近年來有沒有認真執行停產以及環境治理的相關政策，非法開采現象是否只有興青公司一家？在修復海西政治生態的過程中，人們期望能查清這些問題，徹底治愈祁連山之痛。

環保問責，無問南北

從今年9月開始，木里礦區以及祁連山南麓青海片區生態環境綜合整治三年行動正式啟動。力圖通過三年整治，“打造高原高寒地區礦山生態環境修復樣板?！?/p>

時光回溯三年前，一場有關生態環保的問責風暴在祁連山北麓展開。甘肅省先后有100名黨政干部受到問責，其中副省級干部3人、廳局級干部21人。包括落馬的甘肅省委原書記王三運，也被指消極應付中央指示，不作為不落實，對祁連山的生態環境破壞負有重大責任。

祁連山位于甘肅、青海之間，幾乎是兩省天然的交界線，北麓為甘肅省，南麓為青海省。此次非法開采事件曝光后，令外界震驚的原因還在于，三年前號稱史上最嚴的環保問責風暴刮過祁連山北麓，引發甘肅官場大地震，近在咫尺的青海竟沒從中汲取教訓？！

一名海西州當地人士介紹，在甘肅環保問責風暴剛刮起的2017年，海西這邊也緊張過一陣子，之后卻有了一種“燈下黑”心理，認為針對祁連山的環保問題，甘肅成了典型，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北麓，南麓這邊反倒不會有人關注了。從興青公司的采煤量也能看出，2017年出現了一定程度下降，此后又回升。

多名青海政商界人士表示，此次事件后，展現出環保問責無問南北不留死角的態度，不該再有任何僥幸心理。

一名青海商界人士介紹，興青公司非法開采的問題被揭露，除了媒體監督的力量，某種程度也由于商場爭斗。馬少偉當初獨占煤礦，引得合作伙伴不滿，除了持續數年的司法訴訟，對方還一直堅持舉報?！扒嗪５拿旱V大多位于祁連山深處，海拔高，人跡罕至，來自一般群眾的監督談不上，上級部門鞭長莫及。如果當地政府再不作為，非法開采就處于一種失控狀態?！?/p>

從這個角度來說，木里礦區非法開采的問題被曝光，或有偶然因素，如何讓這種偶然成為必然，正是擺在監管機構面前的一道課題。青海的三年整治正如火如荼展開，外界期待變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