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菱角的女孩

趙淑萍

單位新招聘的一位女孩就要來上班了。面試時，他出國去參加學術交流了，一切交由副院長主持，但他對女孩的情況大致了解，是名牌大學的，大學里就發表過論文。論文寫得很合學術規范。

女孩來了，清秀、文靜，他覺得面熟，但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女孩的神情很是親切，如同遇到了故人。

一連幾天，他都在想，到底哪里見過呢？直到有一天，女孩帶了許多家里種的菱角，分給同事們。這鮮嫩的菱角，倏地打開了記憶之門。

二十年前，他來這個城市不久。每天，他都走路上班，中途，要穿過一個鐵路橋洞。橋洞邊，總有一些近郊的農民，偷偷賣些自家的蔬菜、雞蛋。一位清秀的小姑娘，總是和祖母一起在賣菱角。他好喜歡那鮮嫩的菱角，特別是二角菱，青色的，一掰，心形的菱肉，雪白粉嫩，吃起來，有一股清甜。出于對菱角的喜歡，也出于憐憫，他常常一買就是五斤，然后帶到單位，和同事一起吃。

整個暑假，小姑娘就跟著祖母賣菱角。姑娘的眼睛清澈而蘊著靈氣。他曾問過她，知道她在讀初中，她們賣菱角，是在籌集學費。聽到這個，他越發同情。有幾次，陰雨的天，她們躲在橋洞下，他會把所有的菱角都買下來，然后拎著去單位。一次，他無意間回頭，看見小姑娘朝他笑，眼里卻有淚滴。

接連兩年的暑假，他都碰上她們。到第三年暑假時，他就沒有再看見她倆。那女孩一定上高中了吧？他們的日子不知過得怎樣？他偶爾會想。但是，很快，他娶妻生子，忙于事業。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像大海中的船，偶遇，但又散了。

妻子容顏姣好，出身名門，但這段婚姻很快就出現了問題。當初認為互補的東西最后是無法包容的缺點。妻子不滿于他甘坐冷板凳的執拗，呆板，他不滿于妻子的功利。有一次，他力圖緩和矛盾，買來剛上市的菱角，妻子一臉嫌棄，嘗了一口就扔進了垃圾桶。那一刻，他的心碎了……

原來是她，那個賣菱角的女孩。女孩告訴他，有一次，他在掏錢時，身份證掉出來了，她撿起來給他，瞟了一眼，默默地記下了他的名字。后來，高中時，她在網上百度這個名字，居然搜到了他的照片和介紹。也就是那時，她確定了她報考的學校和專業。后來，她一直在讀他的著作。大學畢業，品學兼優的她本可以到大城市求職，可她專門回來，并到他主持的文化藝術研究院來應聘。

時光荏苒，又是5年。此時，他跟妻已離異8年。兒子拿到美國綠卡，難得回來一次。一個夜晚，他坐在辦公室，感到了孤寂、落寞。沒想到，門鈴響了，她來了，帶來了生日蛋糕，還帶來了一袋菱角。仍然是青色的兩角菱。她挑出最大的兩個，把兩只菱角的角抵在一起，然后掰開，把心形的菱肉疊在一起。她告訴他，其實，在第三年的暑假，她是那樣想念他。可是，那一年，他們沒有種菱角。后來，她去鎮里上高中了。她說，她從來沒奢求過什么，只想呆在他身邊。她的祖母，說他是好人。臨終前囑咐兒子兒媳，誰都不能干涉孫女的婚姻。

那個晚上，他遲遲未能入睡。夜深了，他合了一會眼，恍惚間，他夢見了那位祖母，她挎著一個籃子，里面是剛采的兩角菱，她托付他，要他善待她的孫女。當他睜眼時，依稀一股清香，那是菱角的帶著葉子、花和水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