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堅
769
那朵云真像一只狗呀
雜種狗齜牙咧嘴
沒骨頭的狗棉花狗
只像了幾分鐘就不像了
走出了狗的邊境
現在像什么
說不出來
云變了
770
本來只是聞到聞了一聞
但無法自拔嗅它吻它
并摘下花園盛開時
春天選出了暴君
771
永遠讀不懂那些也被稱為詩的東西
這些起源字母起源自腓力基
主要用來貿易黑沉沉的正午海洋
所有船只都滿載黃金和寶石
朝著希臘那里生長著虛無
只能測量這些句子的長度
這一行長10厘米
下一行長16厘米
772
世事難料該來的還是要來
這個冬天它被寒流凍死
種樹的人歡天喜地回來
像當初移植那樣哼著歌兒
砍呀挖呀鋸呀埋呀
澆水呀他們有上帝的本事
773
怎么寫詩?用最快的筆和隨便什么紙
有一次在街上忽然出現了一行
必須記下找人借個個都不帶筆
拎著塑料袋聽到我的請求吃了一驚
774
失去了樹葉的冬天
鴉巢一個個露出來
另一種黎明
775
將晚的天空起霧
有個灰頭發的老婆婆
在纏繞她的舊線團
776
灰色的霧霾里
什么也看不見
只有百貨商場的布是看得見的
紅色的布藍色的布灰色的布
在霧霾的指引下我選擇了灰色的布我因此更真實地活著
在霧霾深處
777
朗誦者我的詩現在變成了你的聲音
關于烏鴉之白關于生命之煩
總是在沼澤上跳舞踉蹌而行
語詞中藏著無數陷阱你咬文
嚼字發音標準念得十分清楚
啞巴鎮的播音員上班時
總是閃閃發光把小轎車開到樓底下擋著那些靠墻的自行車
778
(童年之夜)
失去下顎的軍艦在世界邊上停著
霧在大街上紡織它的灰煙絲
木頭大象鉆進桌布蟑螂在廚房里叫喚
卡車在大海上卸著白輪子懷著家族的
不解之謎我做夢父親的象牙煙斗
耽在火柴盒上秋天他一般都徹夜不眠
779
春天中……前所未有的宮殿在一棵
榕樹上竣工星星在新的簾子間閃爍
鳥群紛紛帶著推刨鑿子跳上來唧唧
喳喳雕梁畫棟布置它們的小房間
盛事吸引了我就走去樹下看熱鬧
有點東西落在頭上像是石灰
780
云南大理州有個縣叫劍川
山崗壩子水田和藍天
住著白族山上有個石窟
刻著女性的生殖器白族話叫做
阿央白這里的木匠很有名
我外祖母出嫁的床就是他們做的
781
國家電力到動物園為止
野獸永不失眠老虎們
躺在籠子里面日夜執政
鄙視現實它的噩夢
是夢見自己成了老虎
782
那棵梨樹吐出雪花
帶來一場美學災難
冬天不再來自北方
寒冷從黑暗的土地升起
統治者的大衣被裁剪成花布
凍僵了春姑娘的手指
783
八仙從不穿鞋子
踏云而來踏云而去
我也赤腳走著與諸神同步
大街是云市場是云
陽光跪下來親吻著我的腳
784
來信寄自一個深秋
適合自殺的季節
用了許多悲哀的詞
啟封時天氣已變
正午的光照耀著信箋
字里行間依然寫著悲哀
沒有一個字是傷心的
785
奶粉灰塵鹽巴
面粉和餃子
事物隱秘關聯
不是通過意義價值
而是粉末細的微粒
物理學的勝利
用一點水就可以將它們
揉成一團
786
我修改著這條龍
將它的尾巴移到它的耳朵后面
將它的牙齒改成口香糖
在紙上做上帝做的事
用鉛筆和橡皮擦頭
787
在站臺上走來走去朝鐵軌那邊探頭我不記得我是一只鵝還是下班的貓
只等著一個傲慢的鐵皮混蛋我討厭的家伙
來押走我我心甘情愿擔心它沒有空位
不讓我進到它患著狐臭的腋窩里去
788
那個下午坐在走廊橄欖樹下花香
黑咖啡干面包色拉醬和一條地中海鱒魚
盤子是藍色的有人在隔壁悄悄地干活
煎燉洗涮油煙加固著他家的廚房
祖母肥胖后來我們結賬離開去碼頭
我注意到他家的大理石地面
他們希臘人喜歡這種石頭
789
(美國教師阿發來信)
阿發在波士頓女子學院
教了二十七年書
學生都是年輕女子
來信說很麻煩每天頭痛
太老想退休了他繼續寫道
他要回到海邊去寫詩
他沒有提到波浪
790
天空中下了一場雨沒有到地上
也沒有落進草原那些鉛灰色的云
憂郁的悲哀的不下雨的
十九世紀的云仿佛來自俄國屠格涅夫早已不在那兒
791
那只候鳥代表地主來探訪小區
看我們還在不在占著它們的飛地
它代表豹子魚孔雀和蝴蝶
代表沼澤地和鈴蘭花以詩的方式
載重產權證藏在羽毛下看上去像
一種瓷器在窗子外面尖叫整夜地叫著
臉色蒼白的女巫故國神游從來不看月亮
792
他們根據植樹計劃送來了那棵樹
它本不該在這兒那年夏天被吊下卡車
埋在坑里比運送猶太人要順利
比埋尸體要善良它的土地更南
這里冬天會下雪還是活下來了
有幾年在簾子后面開著紅花
唱熱帶之歌有些鳥喜歡一直在猶豫
是不是該筑巢了最終還是沒筑
死于水土不服現實主義是危險的
我寫了些贊美窗戶的詩成了造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