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蔚然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 陜西咸陽 712100)
隨著社會的高速發展,國家和社會日益追求健康、有序、低碳的經濟發展模式,生態文明建設逐漸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建設的重要內容。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積極貫徹黨的十九大精神,對堅持和完善生態文明制度體系,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做出了科學的戰略安排,進一步突出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性。生態文明建設是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中的一位,體現了“兩山”理論“生態為先”的發展理念,符合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取向[1]。加快生態文明建設的重中之重,是加快建成生態文明制度體系,逐步建立過程監管、損害賠償等基礎性制度框架。企業如果違法經營,損害生態環境,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對于無力承擔責任的企業即破產企業,應當如何賠償環境債權的問題,我國尚未做出專門、明確的規定。但現階段的司法實踐中,破產清算涉及到環境債權的情況日益常見,以下進行簡要論述。
環境債權,是一種因環境侵權行為而產生的債權,主要表現在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兩方面。王明遠教授認為:“環境債權是一種特殊的環境侵權行為導致的債權,侵權結果表現為公共財產或者他人在人身權、財產權、環境權益等方面受到自然環境遭受污染或破壞造成損害,這種損害的源頭是公司不當活動或規劃及其他認為的原因。”[2]相較于其他侵權行為之債,環境侵權表面上與之并無本質區別,但實則有其獨特性。環境債權直接侵害的對象是自然環境,而實際遭受損害的卻是不特定的多數人的人身權益、財產權益,其賠償的對象也并非自然環境。普通侵權行為之債的侵害對象、遭受損害的對象、賠償對象,通常是統一的。
破產清算中環境債權應當優先受償,是基于其本身具有的特殊性。我國《企業破產法》尚未明確規定環境債權具有優先受償性,即默示將其歸入普通債權一類進行清償。此方式極大地忽略了環境債權的特殊性,不利于保護環境債權人的合法權益。環境債權的特殊性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環境債權的主體雙方地位不平等。普通債權的債務人和債權人雙方,通常是處于相對平等的地位。環境侵權的主體通常是公司或企業集團,而受害者通常是分散、被動、處于弱勢地位的普通公眾,雙方地位差距懸殊[3]。社會公眾不是環境債權的直接侵害對象,但卻是環境侵權危害結果的實際承受者,其人身權益、財產權益等將因環境侵權遭受巨大損害。作為環境侵權主體的公司或企業集團,擁有更多的信息獲取途徑和更強大的經濟財力支撐,在造成環境損害后,其抵御環境災害的能力遠強于普通社會公眾。破產企業或企業集團若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且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或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可以選擇按照法定條件和程序申請破產,按照一定比例清償環境債權。受害者則處于相對被動的地位,只能作為普通債權人受償,但其受償的金額通常遠遠小于其實際受到的損失,將極大影響其日后的生活和發展。
二是環境債權中因果關系的復雜性以及侵害結果的長期性、累積性和隱蔽性。由于環境侵權的直接對象是自然環境,其具有復雜性和多變性,環境侵權主體的侵權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較普通侵權行為難以確定。環境侵權主體是否實施侵權行為,造成何種損害結果,其主觀方面系故意還是過失等方面問題,都必須借助一定的專業技術和知識并結合多方面調查取證才能確定,因此明確環境債權中的因果關系較為困難。加之環境侵權可能由幾家企業共同造成,這種復合污染具體是由哪一家企業造成以及它們各自侵害環境的程度亦難以確定,環境債權中的因果關系更加復雜。侵害環境的污染物質進入環境到最終造成危害結果,需要經過一個長期的物理、化學反應過程,環境侵權的損害結果通常在環境侵權行為發生的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表現出來,且少量的危害物質不會對環境產生明顯危害影響,不易被察覺,具有潛伏性,不斷復合和累積之后才會展現出其危害性。
三是環境債權具有公益性。環境侵權與普通侵權行為的侵害對象不同,其受害者不是特定某一個人或某一部分人,而是不特定的多數人,涉及到社會公眾的公共利益,具有廣泛性和不確定性。自然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生態環境之中,環境侵權排放的危害物質將在自然環境中擴散,加之危害結果的發生通常具有突發性和不可預見性,具體的受害者往往難以確定。
環境債權具有極強的公益性和社會性,涉及到社會不特定多數人的利益,與普通債權有本質上的區別。我國《企業破產法》并未將其納入享有優先受償權的債權范疇,即默認環境債權屬于普通債權。此種方式難以切實保障通常數額巨大的環境債權的實現,損害了社會公共利益。因此,相關部門有必要專門構建環境債權優先受償規則,確保受害者獲得相應的賠償,增加社會福祉。
環境侵權之債關乎人類未來生存和持續發展的問題,關系到全人類的福祉,應當享有優先受償權。環境債權最大可能的實現,不僅有利于填補受害者遭受的損失,更好地維護社會公平正義,還有益于生態環境的修復,深入貫徹我國建設美麗中國的戰略目標。因此在立法上,我國《企業破產法》應當將環境債權納入依法享有優先受償權的債權范疇[4]。確定將環境債權納入優先受償的債權范圍后,另一個要解決的重要問題就是環境債權在其中所處的受償順序。除去共益費用和共益債務,目前,我國破產債權的清償順序依次是:勞動債權、社會保險和國家稅款、普通債權。環境債權較其他債權而言,其構成部分較為復雜,概言之可分為人身侵權之債、財產之債、生態清理與修復之債。[5]每一部分各有其性質和價值,因此,籠統地規定環境債權有絕對優先受償權是不合理的,而應當按照不同內容進行細分。
生態清理與修復之債,涉及到生態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問題,關乎人類的發展大計,應當處于優先受償的地位。根據環境責任原則,破產企業作為環境侵權實施主體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國家和社會僅由于其負有的社會責任而投入資金整治環境,其本身并不應當為破產企業的違法行為買單。但考慮到環境債權通常數額巨大,若將其置于絕對優先的地位會極大影響勞動債權的受償。勞動債權涉及到破產企業內部員工的利益,其本已因為企業破產失去工作,若其應得的勞動報酬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清償,不僅會對其今后的生活產生重大影響,還違背了社會公平正義的原則。加之,國家和社會的責任承擔能力相對較強,由其承擔一部分亦是其責任所在。因此,出于保護自然環境、維護全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國家應當將環境債權中的生態清理和修復之債置于勞動債權之后進行清償。環境債權中的人身侵權之債,是人的生命權、健康權因破產企業的環境侵權行為而產生的債務,其重要程度遠高于財產之債。破產清算應充分保障人權,因此,人身侵權之債優先于財產之債受償是毋庸置疑的。人身侵權之債通常具有緊迫性,受害者急需這筆款項支付醫療費用,因此應當將之置于生態清理和修復之債之后緊接著進行清償。財產之債是由于環境侵權行為損害他人財產利益而產生,其本質與其他普通破產債權并無特殊性,因此可以將這部分債權歸入普通債權范圍清償。綜上所述,更加合理的破產債權清償順序是:勞動債權、生態清理和修復之債、環境人身侵權之債、社會保險和國家稅款、普通債權(包含環境財產之債)。
我國判斷債權是否屬于破產債權的重要標準是:債權是否產生于破產受理之前。環境債權要通過破產清算程序作為破產債權優先受償,首先必須滿足時間點的規定符合屬于破產債權的要求。環境債權較其他破產債權而言有其特殊性,不宜一刀切地適用同一個判斷標準。破產受理前產生的環境侵權行為,若當時即顯現出了危害結果,則毫無疑問可以作為破產債權進行申報。環境債權基于環境侵權行為而發生,從侵害行為的做出到危害結果的發生,通常有一個長期的過程,且危害結果的表現具有隱蔽性和累積性,因此極有可能出現侵權行為發生在破產受理前,而危害結果卻發生在破產受理后的情形[6]。我國認定構成侵權行為,不僅要求存在加害行為,還要求存在損害事實,此種情況在破產受理時不能認定形成了環境債權,無法參與申報。因此,對于環境債權產生的時間應當另作規定,不宜機械地與普通債權相同,可以根據不同環境侵權行為產生危害結果的原理和周期,分別規定各類型環境債權的產生時間,但也不應趨于機械僵化,畢竟環境是一個復雜的有機體,存在大量不可控、不可預見的因素。
明確環境債權的數額,亦是一個非常重要且棘手的問題。環境債權優先受償,其債權的數額將極大影響后續債權的清償,因此必須明確環境債權的數額。環境危害具有擴散性和不確定性,危及不確定區域的自然環境和不特定多數人的利益,司法實踐中難以具體確定其造成的損失。確定環境債權的數額,必將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和人力物力,不僅會拖慢破產清算進程,還會進一步減少破產企業可分配的財產。因此,相關部門有必要制定環境債權數額參考指引,建立專業機構進行快速、準確評估。
環境侵權不似普通侵權行為,其影響的范圍更大,實際遭受損害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破產清算中進行債權申報時,會有大量的社會公眾進行申報,加之管理人能力有限,稍有不當則可能引發群眾性沖突。尤其是環境侵權危害波及的范圍比較大時,不同地區的受害者需要跋山涉水進行申報,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他們的負擔。因此,相關部門應當進一步完善環境債權的申報程序,方便環境債權人行使權利。環境債權人明確時,則由其自行申報債權;不明確時,則可由政府環境保護部部門代為申報,待到明確時向其轉交應當的賠償金。
環境債權在企業破產清算中日益常見,是一個現今社會亟需解決的關乎社會公共利益的問題。保護、協調各債權人合法權益,是破產法所追求的目標。環境債權相較于其他債權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不應當作為普通債權進行清償。為了使環境債權獲得更公平、公正的清償,相關部門應當將環境債權置于優先受償的地位,在保護環境債權的同時,必須綜合考慮各方面的利益,真正實現破產法公平分配的任務,切實保護生態環境,更好地維護社會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