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淑芬
(安徽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合肥230601)
嚴格的政治紀律是無產階級政黨的本質體現,是維護黨內團結統一的重要保證,是推進黨的建設偉大工程的基礎要求。學術界已經注意到中共歷史上即已重視政治紀律建設,并做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但是鮮有對中共五大前后這一特殊歷史時期黨的政治紀律建設的梳理和反思。本文試圖對此作出初步的分析與探究。
中國共產黨建立初期就十分重視紀律建設。在國共矛盾日益加深,大革命面臨嚴重危機之際,中共不僅面臨著中國革命向何處去的難題,而且黨自身的建設也出現嚴重問題,黨的政治紀律建設由此凸顯。
首先,突出黨的政治紀律建設是應對嚴峻革命局勢的迫切需要。在國民革命面臨嚴重危機之際,中共黨內也出現思想混亂、組織紛爭等不正常現象。瞿秋白、蔡和森等人指出,黨內存在宗派主義、小團體主義、官僚主義和書生主義,黨的指導機關與群眾聯系不密切,缺少黨員群眾的政治討論。1927年2月,瞿秋白在《中國革命之爭論問題》中尖銳地指出,“我們的黨是有病的”“中國共產黨內有派別”[1],各種小資產階級意識反映到黨內來。他還指出,“至于黨內官僚主義、書生主義之組織上宣傳上的缺點,尤其是政客之一的投機與流氓主義的紀律,皆含有蔑視群眾畏懼群眾之心理。”[1]蔡和森也批評說,黨內形成一種“怕群眾的習慣”,群眾與上級機關是相互分離的,黨內的上級機關不聽取下級黨部及群眾的意見和批評,黨內“只有上級機關的意見和是非,而沒有下級黨部及群眾的意見和是非”[2],上級指導機關超越了紀律的約束性,鐵的紀律成為束縛黨員能動性的工具。應該說,瞿秋白、蔡和森等人的認識是非常深刻的。劉少奇曾經說過,“中國黨有一極大的弱點,這個弱點,就是黨在思想上的準備、理論上的修養是不夠的,是比較幼稚的。”[3]這個判斷也適應于黨的建設問題上。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伊始,就投身于激烈的革命斗爭中,對于自身建設的規律還缺乏科學的認識。自黨的成立以來,中共在自身建設中逐漸產生諸多問題和不足,但是并沒有及時發現和加以解決,而是逐漸累積起來。在革命危機關頭,這些問題就尖銳地暴露出來,從而破壞黨內民主團結,削弱黨的凝聚力和戰斗力,影響黨的政治路線和方針策略,給革命事業帶來嚴重危害。嚴峻革命局勢面前,在黨內強調嚴明的紀律就十分必要,尤其是政治紀律,因為政治紀律是最根本的紀律。瞿秋白意識到要嚴肅政治紀律來糾正錯誤,從而保證黨的威信,增強黨的戰斗力,他指出黨內“只有組織手續上的紀律,而沒有政治上的紀律”[1],并指明“我們應當嚴格的執行政治紀律,暴一暴‘家丑’,以極緊張極積極的努力,迅速的改正我們的錯誤”[1]。
其次,重視黨的政治紀律建設也是中共革命斗爭實踐經驗的初步總結。為配合國民革命軍的北伐,1926至1927年間,中國共產黨領導上海工人進行了三次武裝起義。這三次起義不僅在武裝斗爭、爭取領導權和建立政權等方面作了初步嘗試,而且提出了黨的政治紀律建設的問題。第二次上海武裝起義失敗后,瞿秋白在總結經驗教訓時,意識到要有“統一的政治指導,不動搖的政治指導,萬分的緊張工作,施行政治的紀律”[4]。在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前夕,中共上海區委負責人羅亦農、趙世炎注意到黨內政治紀律的松懈嚴重妨礙著起義的準備工作。譬如,各級黨部組織紊亂,“同志只是機械的執行上級機關的命令,沒有政治的認識與感覺”“許多活動同志不受部委或支部的指揮”[4]。1927年3月15日,羅亦農在活動分子大會上的報告專門指出黨的政治紀律問題,表明“區委受代表大會之付托,中央黨部之監督,將絕對負責指導各同志的工作,并嚴格執行黨的紀律”[4]。他嚴厲批評破壞黨的紀律的同志,要求每位同志必須遵守區委所決定的一切政策,維護黨的權威。趙世炎也將“嚴格執行政治的紀律”[4]單列為一條來強調政治紀律的重要性。
再次,強調黨的政治紀律建設也是對共產國際指示的積極響應。1927年1月,共產國際執委會第七次擴大全會通過的《關于中國共產黨的組織任務》決議案提出,“在共產黨內的紀律不應是像宗教社團中的那種生硬紀律,不應是建立在黨員對黨委和個別杰出工作人員盲目服從基礎上的紀律”[1]。決議還強調了列寧的紀律觀,即“無條件的集中和極其嚴格的紀律是戰勝資產階級的基本條件之一”[1]。基于共產國際決議的精神,瞿秋白在《中國革命之爭論問題》中對黨的紀律問題進行了系統的思考,其中單列一小節批判“官僚式的紀律觀與流氓式的紀律觀”[1]。中共五大對共產國際第七次擴大會議關于組織問題的指示持贊同的態度,“特訓令新的中央須將黨的一切組織工作,建立在共產國際此種指示之上”[1]。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精神,中共五大專門通過《組織問題決議案》,特別強調“宜重視政治紀律”[1]。此后,共產國際代表羅米納茲在八七會議的報告中指出要鞏固黨的指導理當用黨的紀律[2],而后中央政治局在給共產國際的報告中就主張“堅決的嚴厲的執行黨的紀律”[2]。盡管共產國際對于大革命的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指導責任,但在革命危機關頭,共產國際這些關于加強政治紀律的要求,還是對中共的黨建理論與實踐產生了積極作用。
經過建黨以來的艱辛探索,中共五大前后,我們黨已經認識到“只有最嚴密的政治紀律,才能夠增厚無產階級政黨的斗爭力量”[2]。中國共產黨將政治紀律納入紀律建設的話語體系,并初步明確和規定了政治紀律建設的一系列要求。
其一,“中央應該堅毅地實行集體的指導”[1],集體領導是政治紀律建設的重要原則[5]。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第七次全體擴大會議關于中國問題決議案指出“黨的組織,從中央至工廠支部或街市支部,必須很堅決的實行黨的集體指導”[1]。這一點引起了瞿秋白的注意,他反問道,“何以國際這次特別在中國革命問題的決議案里提出來呢?難道中國共產黨以前不是集體的指導?”[1]關于這個問題,共產國際代表羅易指出在中共五大以前是沒有中央委員會的,也從未有過集體領導[1]。共產國際在《關于中國共產黨的組織任務》決議中也作了說明,在黨內通常是兩三個同志決定黨中央的重大問題,集體領導也是沒有過的,所以共產國際提出中共務必非常認真地思考一些實際措施來保證黨的集體領導[1]。陳獨秀雖然具有“家長式的作風”,但在共產國際的影響下,他也曾在中共五大的報告中指出中央的領導方式容易產生獨裁,因為在中央工作的一般只有兩三個委員,有時甚至只有一個,九個中央委員難以共同工作[1]。為解決黨組織薄弱問題、建設強有力的中央,他也主張在黨內確立集體領導的原則。中共五大在《組織問題議決案》中則明確指出“中央應該強毅地實行集體的指導,從中央省委以致支部”[1],新的中央委員會在中共五大上便產生了。集體領導作為政治紀律的重要原則在中共五大上提出,既有對之前中央領導方式不恰當的反思,也有保障中央領導者嚴格遵守政治紀律、避免獨裁專制的意義。《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第二章黨的建設中第一條又確認了“黨部的指導原則為民主集中制”[6],而集體領導作為民主集中制有效實現形式的應有之義就為大革命時期實現黨內民主、保證黨內團結和行動一致提供保障。
其二,“黨的權威全仗同志能夠嚴守紀律,否則紀律松弛,黨就失掉威權。”[4]維護黨的權威是嚴明嚴守政治紀律的重要內容。1927年3月21日, 上海工人發動第三次武裝起義,武裝起義由中共中央軍委書記兼上海區軍委書記周恩來任總指揮,同中共上海區委負責人羅亦農、趙世炎一起負責領導工作。為確保武裝起義勝利,羅亦農和趙世炎在活動分子大會上特別強調“嚴格執行政治的紀律”,羅亦農指出嚴守紀律與維護黨的權威之間的關系,“黨的權威全仗同志能夠嚴守紀律,否則紀律松弛,黨就失掉威權”,并且認為一個對共產黨擁有真正信仰的黨員,“要到處嚴守黨的紀律,時時提高黨的威權,絕不絲毫有所破壞”[4]。為此他對全體同志提出要求,必須了解黨的策略、服從黨的命令。遵守政治紀律必須要以維護黨的權威為目的,也只有嚴守政治紀律才能提高黨的權威,確保執行黨中央指示,為革命取勝提供紀律保障。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對政治紀律的認識還只是地方黨組織領導同志個人的觀點,不是黨中央的正式提法,但是到了中共五大,重視政治紀律來維護黨的權威已經成為全黨意志。在黨的五大上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指出要選舉中央及省監察委員會,其目的就是“為鞏固黨的一致及權威起見”[6]。這是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第一個中央紀律檢查機構,黨章中對其目的、職責作出了明確規定。監察委員會從此成為維護黨的政治紀律的重要機構[7],強化革命活動紀律的有力保障,為維護革命時期黨的權威起到了重要作用。
其三,“對于違背組織上政治上的紀律的分子,必定要嚴厲的處分。”[6]建黨初期,由于黨組織較小,黨員數量少,違規違紀的現象比較少,中共二大至中共四大對于黨員違背政治紀律的處罰方式是“該地方執行委員會必須開除之”,而沒有對處罰方式作出具體的規定,內容較為單一。隨著革命運動的發展,革命形勢日益嚴峻,黨員隊伍快速壯大,中共四大召開時黨員只有九百多人,而到中共五大時人數增至五萬九千多人,黨員成分變得復雜,質量參差不齊,不服從紀律的黨員大有人在。為增強黨性,純潔黨的組織,中共五大較為詳細的規定了兩種“違背黨的共同意志”的處罰方式,并且“對于違反黨的紀律的行為,須經黨的委員會,黨員大會,或監察委員會,依合法手續審查之”[6]。中國共產黨意識到發揮機構的作用來維護政治紀律,較之以前,對于違紀行為的處理日益規范化和具體化。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的革命任務更加艱巨,革命環境更加惡劣,黨的工作也轉變成秘密狀態,在被敵人四面包圍的處境中,嚴守黨的秘密,遵守政治紀律尤為重要,中國共產黨特別強調對違紀行為的處分。1927年8月23日,《黨的組織問題議決案》指出“雖極小的破壞秘密規律,都應與以嚴厲的處分(一直到開除)”“凡破壞紀律者,都應從嚴懲辦(停止職務,開除黨籍等等)”[6]。11月4日,《最近組織問題的重要任務議決案》再次強調一定要嚴加處分違背組織紀律和政治紀律的同志,“凡是稍稍破壞的秘密組織紀律的,立刻應當停止他的工作,或者簡直開除黨籍”[6]。11月18日,《中央通告第十六號》又一次指出“嚴厲的整頓政治紀律”“對于不堅決的執行布爾塞維克的策略,甚至故意違背中央命令,以及顯然有叛黨行為的黨員,都有明顯的批評與分別的處罰”[6]。中國共產黨特別重視懲治違紀行為,將其作為政治紀律建設的重要內容,不僅能進一步規范黨員行為,凈化黨的隊伍,確保遵守和執行政治紀律,也使得政治紀律建設的體系進一步完善[8]。
中共五大前后黨對政治紀律建設的探索是馬克思主義黨建理論中國化的重要成果,對黨的建設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首先,正式提出了“政治紀律建設”的概念。瞿秋白、羅亦農及趙世炎等同志在投身革命實踐中正式提出了“政治紀律”概念,他們期望黨組織和黨員同志能遵守嚴明的政治紀律,從而提升黨員的黨性修養、保證黨的路線嚴格執行,這為黨中央嚴肅黨紀、加強黨自身的建設作出了必要的理論準備。但是由于革命形勢嚴峻和外部環境復雜多變,“政治紀律”這一概念并不為全黨同志所熟知,直到十一月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這一概念才逐漸被黨內接受和使用[9]。其次,在中央的正式文件中提出政治紀律。在遵循列寧建黨原則的前提下,中共一大至中共四大逐步確立了民主集中制原則和鐵的紀律、下級機關必須服從上級機關的命令及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中共雖然已經重視紀律,但主要是強調組織紀律、保密紀律。而在中共五大上通過了《組織問題議決案》,“政治紀律”的概念首次以正式文件的形式被提出,此后十一月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也通過了第一份關于政治紀律問題的決議案[7],這不僅表明黨中央對政治紀律的認識體現出自覺性的特點,而且使得嚴守政治紀律成為面向全黨的正式要求。再次,初步構建了政治紀律建設的基本內容。中共五大前后,黨中央對政治紀律表現出高度重視,從中央到全黨開始政治紀律建設的探索。明確集體領導原則、堅決維護黨中央權威及規定違紀處罰方式是保證黨的各級組織和全體黨員遵守政治紀律、養成紀律自覺的重要內容,這些也一直為后來的黨章所遵循和沿用。
還需要指出的是,中共五大前后對政治紀律建設的強調,對于黨應對大革命失敗的危機,應對黨自身建設面臨的嚴重危機,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1927年4月12日,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新右派發動反革命政變,半個月之后中共五大在武漢召開,7月15日,時任武漢國民政府主席的汪精衛召開“分共”會議。中共處于險惡局勢之中,中共五大前后大批共產黨員被屠殺,黨組織遭受嚴重迫害,全國陷入白色恐怖之中,“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并沒有被嚇倒,被征服,被殺絕。他們從地下爬起來,揩干凈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們又繼續戰斗了。”[10]共產黨人之所以“沒有被嚇倒,被征服”,應該說與中共五大對政治紀律的強調是有相關關系的。正是因為中國共產黨具有嚴格的政治紀律,黨的隊伍才沒有解散,黨內穩定和團結統一得以維持,部分黨員在生命受到威脅時還依然嚴守黨的秘密,保持共產黨人的黨性修養,維護黨和人民群眾的利益。
不過,中共五大關于政治紀律建設的認識也存在著歷史的不足,特別是整飭政治紀律的方式存在偏差,濫用政治紀律導致懲辦主義錯誤[8]。1927年11月9日,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在上海召開,由瞿秋白主持,羅米納茲作報告。這次會議的重要任務之一便是“嚴厲的整頓政治紀律”[6]。此次會議雖然高度重視強化政治紀律,但卻發展了八七會議以來中國共產黨的“左”傾情緒,提出了錯誤路線和策略,在整飭政治紀律的實踐中,犯了嚴重的懲辦主義錯誤。早期中共組織不健全,經驗不豐富,理論不成熟,呆板機械地運用政治紀律錯誤地處分領導南昌起義、秋收起義的黨的組織和干部。周恩來、王若飛、毛澤東、彭公達在此次會議中都受到了處分,一大批具有豐富斗爭經驗的干部遭受打擊。河南省委、廣東省委、順直省委等各省委和地區隨即也開始整頓政治紀律,在這一過程中,不僅沒能冷靜思考黨內存在的“左”傾情緒,黨的紀律反而被一些具有極端情緒的同志利用來懲辦領導干部,造成黨內緊張氣氛,破壞黨的凝聚力和團結力。政治紀律的濫用,只會給革命事業帶來嚴重危害,破壞黨內民主和團結,給中共自身帶來嚴重損失,而造成這一問題的原因在于黨內缺乏民主和群眾監督。當黨內同志發生意見不一致或出現錯誤時,正確的做法應是運用政治紀律和組織紀律厘清思想分歧、把同志團結在黨中央周圍,而不是施以嚴加懲辦的措施,一味地排擠和打擊。周恩來在反思這一時期整治政治紀律出現的偏差時,認為“我們沒有用帶著教育性的紀律,沒有用說服的方法去說服同志”[11]。
中共五大前后對政治紀律建設的認識是對建黨以來關于政治紀律認識的總結和集中反映,在黨的建設學說史上具有重要意義,但其不足和缺陷也表明,這個時候中國共產黨對自身建設規律的認識仍然是初步的、不成熟的,還需要在革命斗爭實踐中繼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