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伊
少年林林鹿和黃不鳥接到一個“R+”級的案子,而委托人包雨微正是黃不鳥接手第一個案子的兇手的女兒。于是,他們混進包雨微的小區,尋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一本小說《春雪》及書上娟秀的字跡,他們決定到書店從這本書入手,繼續查找線索。
林林鹿也曾想象過陶蔥的長相,但真正見到她本人時,他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下。陶蔥是個有些瘦弱的年輕女孩,眉眼清秀,黑色的及腰長發很好地修飾了她略顯粗短的脖子。她穿著印刷廠工人的湖藍色工作服,怯怯地看向林林鹿,不知道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年為什么要找上自己。而當她看到黃不鳥灼灼的目光后,她變得更窘迫了。

“請問……”陶蔥斟酌著措辭,顯得局促不安。
“我叔叔讓我把這個還給你?!秉S不鳥抽了抽鼻子,突然插話,遞上了一本《春雪》。
陶蔥的臉一下就變得煞白,她死死地盯著黃不鳥手里的書,微張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但她并不肯接過書。
這本《春雪》其實是一本假書,因為實在來不及,林林鹿只好打印了一張類似的書皮包在其他書上。但沒想到光這樣就嚇住了陶蔥。
“你快收下吧,這也算是物歸原主了?!绷至致挂娞帐[有些遲疑,忙加了一句,推著黃不鳥的手往陶蔥身前又近了些。
“不……”陶蔥踉蹌著向后退了幾步,眼中滿是驚慌,她倉皇失措地躲避著林林鹿和黃不鳥審視的目光,跑掉了。
“看樣子,陶蔥和你叔叔真有點兒不同尋常的關系啊?!绷至致苟号S不鳥。
“可惜我的叔叔已經去世,妻子還在重金懸賞尋找殺人兇手。但這個陶蔥身上的味道,和書上的味道確實能對得上!”黃不鳥捏了捏鼻子,望著陶蔥跑遠的背影幽幽地說,“這個陶蔥跑得還挺快啊。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這么能跑?!?/p>
“肢體配合得相當協調了。”林林鹿也表示肯定。
一本假書就試探出了不少端倪,林林鹿和黃不鳥開始對陶蔥盯梢。陶蔥在印刷廠里好像沒有什么朋友,無論上班還是下班,甚至是午休吃飯,她都是一個人。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即使入秋了,印刷廠里也并不涼快,但陶蔥一直披著頭發。
“總不會因為臭美就一直披著頭發吧?”黃不鳥撇著嘴,觀察著正在搬東西的陶蔥,“工作也不方便哪!”
黃不鳥話音剛落,就看見正搬東西的陶蔥微絕對不會再回來了吧……
是的,這是報紙上常有的事。但是,在這樣一個山里的車站,是不大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天已經相當黑了,車站的燈光看上去更加明亮了。
一郎有一種感覺,仿佛是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劇場里眺望著不可思議的舞臺。在橘黃色的聚光燈的映照下,那女孩也許就要開口唱歌了。
剛這么一想,女孩從皮箱上輕輕地跳了下來。接著,就飛快地打開了皮箱……
皮箱一下裂成了兩半,啊啊,天哪,從里頭飛出來的竟然是——飛雪似的落花!
比演藝會上的魔術還要神奇、還要瑰麗……是的,那飛雪似的落花一飛上昏暗的天空,馬上就像星星一樣閃爍放光了。
是螢火蟲。
皮箱里裝著滿滿一箱子的螢火蟲。
螢火蟲成群結隊地從車站飛過鐵道,一邊閃著光,一邊向著一郎的方向飛了過來。隨后,一郎就激動起來,唱起了歌:
“螢——螢——螢火蟲……”
螢火蟲的光化開了,變大了,每一個里頭都浮現出了茅子的身姿。有笑著的茅子,有唱歌的茅子,有睡著的茅子,有生氣的茅子,還有哭鼻子的茅子……數不清的茅子,晃晃悠悠地漸漸遠去了,向著東京的方向遠去了。
很快,它們就像遠遠的城市的燈火一樣了。那就是茅子住的城市,霓虹燈還在閃爍、有高速公路的城市,連地下都是雪亮的城市……
“嗨——”
一郎不由得飛奔了起來。到了那里,就能見到茅子、就能見到茅子……他這樣想著、奔跑著。
然而,不管怎樣沒命地奔跑,一郎也追不上那片藍色的光。
螢火蟲朝上、朝上,朝著天上飛去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郎已經奔跑在滿天的繁星之下了。
微晃了晃腦袋,想把滑到眼邊的一綹頭發甩到另一邊去,但并沒有起作用。一直到她把東西放穩后,也沒有用手把頭發別到耳后,反倒是順著那一綹頭發沿著臉頰壓了壓。
“嗯?”林林鹿揉了揉額頭,“陶蔥是不是故意用頭發擋住耳朵?”他懷疑道。
“嗯?為什么要擋住耳朵?有缺陷?”黃不鳥問。
“不知道啊,咱們得想個辦法,讓她把耳朵露出來?!绷至致骨昧饲米约旱哪X袋,希望能趕緊想出一個好主意。
陶蔥自從見到那本書后就一直心神不寧,在別人看來她和往常并沒有什么區別,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平復忐忑的心情。她極盡所能地克制著內心的焦躁不安,把全部的精力都專注于眼前的活計上,以至于她沒有注意到一只黃色的毛茸茸的小動物溜到了自己頭頂的燈管上。黃色小動物轉動著圓溜溜的黑眼睛,用一只前爪牢牢地抓住燈管,另一只前爪舉起了一瓶擰開的墨水。
“嘩——”整瓶墨水都澆在了陶蔥的頭上。
“啊——”陶蔥一聲尖叫,慌忙用手抹臉,濕漉漉的長發成綹地貼在她的臉上。陶蔥好不容易能看得清了,掙扎著往外跑去,看樣子是要去水房先把臉洗凈。林林鹿早就躲在了水房的水箱后,他聽著逐漸接近的腳步聲,瞪大了眼睛靜候陶蔥。
陶蔥打開水龍頭,先洗了一把臉,墨水瞬間就染污了整個水槽。陶蔥洗了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林林鹿嚇了一跳,以為她發現自己了,沒想到她默默地走到水房門口,把門從里面反鎖上了。
再次回到水龍頭前的陶蔥,終于按照林林鹿所期望的樣子,把頭發別在了耳朵后面,認真地洗起臉來。林林鹿死死地盯著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努力地壓抑著自己越發激動的情緒。

陶蔥把臉和頭發都洗干凈后打開門走了,林林鹿躲在水箱后,一直到黃不鳥跳到他頭上才緩過神來。
“兇手很可能是陶蔥?!绷至致惯叞涯X袋上的小黃鼠狼揪下來邊說。小黃鼠狼一落地就變成了穿著背帶褲的黃不鳥。“一只耳朵告訴了你這么多?”黃不鳥好奇地問。
“陶蔥是‘餃子耳?!绷至致贡M量平靜地說。
“什么 ?”黃不鳥頭一次聽說這個詞。
“不會錯的,耳廓坑坑洼洼,異常厚實,像有填充物一樣畸形的耳朵。只有常年進行搏擊或者摔跤的人才會有,因為他們在對打時耳朵會因為擊打而受傷,不等到徹底痊愈就要進行下一輪的競技,受傷的耳朵內淤血逐漸形成硬塊,進而增生,最終長成了餃子耳。陶蔥的脖子粗大也不是天生的,那是因為她日常的練習致使頸部肌肉發達,所以看著很粗。陶蔥不是表面上那個柔弱的小姑娘,她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練家子?!绷至致挂馕渡铋L地看了黃不鳥一眼。
“你是說,死者尸體上那一處重度淤青,很可能就是陶蔥打的?”黃不鳥問。
“對,很可能就是腹部的重擊讓死者的血壓發生了急速的變化,刺激到了他原本就有的腦動脈瘤,導致腦動脈瘤破裂出血而死?!绷至致鼓X中突然閃現出陶蔥看到假書時慌亂哭泣的臉,他又疑惑起來。
“我們還是先去查查陶蔥的來歷吧!”黃不鳥提議道。林林鹿點頭應允了。
恐怕沒人能夠想到,陶蔥真的做過職業拳擊手,那時候她還叫作“陶聰”,是一個剛入行就展現了不俗天賦的少女。因為家境貧寒,她不能全身心地投入職業競技中,常常為了豐厚的報酬去地下拳館打拳。在這些隱蔽的地下拳館里,很多競技規則都被修改,原本在職業拳擊比賽中很難受傷的耳朵也難以避免地受到了折磨。陶蔥無法忘記第一次疼痛,但她很快就在無數次疼痛中變得麻木。當她注意到自己耳朵的形狀已經發生變化時,她再也沒有勇氣走上拳擊臺了。加上髖關節置換手術沒有想象中的成功,不敗的天才少女也終于變成了老傷纏身的棄卒。
那一年,陶蔥留起了長發,遮住了自己變形的耳朵,帶著僅剩的一點兒錢,來到了新城市,開始了她的新生活。印刷廠的工作雖然單調無趣,但陶蔥每天都非??鞓?,因為她在印刷廠遇見了一個人。
當這個看似瘦弱的姑娘再一次被兩個少年堵住,被他們一點一點地抖出自己的身世后,打戰的陶蔥反倒從容起來。
“那一拳是我打的。”陶蔥說,“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有腦動脈瘤。很多事,我都知道得太晚了。他對我的友好,只是他對待職場新人的善意。我本以為這份感情只屬于我,后來才知道他對每一個同事都那么好。就連他收下我的書,也只是出于禮貌……”陶蔥垂下頭,淚水很快就流下來了。
林林鹿和黃不鳥也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打破僵局。陶蔥獨自哭了一會兒,忽地抬起頭,聲音也突然尖銳了起來:“可是我控制不住內心的喜歡,我以為他對我笑就是表達對我的愛??墒峭蝗挥幸惶煳野l現,從頭到尾,根本什么都沒有發生!到今天我也是一無所有,我甚至還永遠失去了他!”
林林鹿望著眼前這個有些魔怔的姑娘,心里有些發酸。陶蔥失控地尖叫著,刺耳的聲音讓林林鹿忍不住捂起耳朵。

“噗——”一股惡臭噴涌而出,林林鹿在剛嗅到這個味道的第一時間捏住了鼻子,但陶蔥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很快就暈厥了。林林鹿一把接住摔倒的陶蔥,昏迷中的陶蔥臉上還帶著沒有干透的淚水。
林林鹿用另一只手在面前賣力地揮著,扶著陶蔥從這股惡臭里走出來。
“你下次‘放大招兒時能不能提前告訴我?我都要被熏死了!”林林鹿怒瞪著黃不鳥,對自己搭檔這個“臭屁攻擊”真是厭惡至極。
“你可得了吧,有命活就不錯了!職業拳擊手的拳頭可是能打死人的!陶蔥情緒都亢奮成那樣了,一會兒真跟咱倆拼命,你覺得咱倆誰能打過她?”黃不鳥“哼”了一聲,沖毫不領情的林林鹿噘起嘴。
林林鹿瞧了瞧懷中昏迷的陶蔥,不知道該怎么處置。
“她犯的也不算故意殺人罪,應該算作故意傷害罪?!绷至致拐f。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抱著往死里揍的心態去出拳的呢?這是因為剛打一拳,對方就死了,所以只能找到一拳的痕跡。如果死者腦袋里沒有那顆‘炸彈,說不定她就用這雙鐵拳把他捶死了?!秉S不鳥湊到陶蔥身前,拾起了她的雙手,指節看上去又粗又大,和她清秀的長相完全不搭。
黃不鳥把陶蔥的手放回她自己的懷中:“最初她本來有一條光明的職業選手之路可走,可是她偏偏為了掙快錢去了地下拳館,后來她又心態失衡,最終把拳頭揮向了自己喜歡的人。她以為只要喜歡了,就是屬于她的。她最可悲的不是失去了喜歡的人,而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