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晶 袁早華
(江西現代職業技術學院,南昌市,330000)
據記錄,時值公元前1世紀的一個仲夏之夜,凱撒大帝穿著絲綢長袍參加舞會,震驚全場,來賓們把生產這件長袍霓裳的中國稱為“賽里斯”,意為“產絲之國”,而這件衣服是通過陸上絲綢之路從長安遠道而來的。當時的羅馬是位于中國西部7000多公里的地方,陸上不僅有沙漠、雪山、荒野,更有強盜、野獸滋擾,道長且阻。由于西域地理環境惡劣,行程遠,運輸量小,后又因中亞細亞的經濟帶和文化帶遭到摧毀,導致張騫在公元前1世紀出使西域之后開通的傳統陸上絲綢之路逐漸走向沒落。商人重利,需要消耗大量運輸成本卻獲利微薄的傳統陸上絲路便成了雞肋,取而代之的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興起。唐朝之后直到元朝逐漸打通了東、西海航線,從長江口到朝鮮半島和日本的南島;再延伸從廣州出發穿越印度洋到東南亞、南亞、西亞至歐洲……沿途瓷器運往亞歐各國。海運代替陸運,使景德鎮青花瓷從此大量外銷,舉世聞名。頻繁的貿易往來促進了亞歐各國的經濟、文化、藝術的交流互鑒和東西方跨文化交流的高度繁榮。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藝術、風土人情都決定著景德鎮青花瓷的需求,為了適應外銷和擴大產量,青花瓷必須符合沿線國家和地區人們的審美需求,故而在造型和裝飾的元素與方法等多方面為融合多種審美情趣而進行不斷革新。青花瓷是基于青白瓷的成熟之后發展出的釉下彩繪瓷,它的鈷料源自海外波斯,在圖案層次豐富的器物畫面中常見帶有明顯的西亞風格的繪畫元素,由此可見元青花本身就是多個地域文化融合的產物。
隨著“海上絲綢之路”代替“陸上絲綢之路”,景德鎮青花瓷逐漸走出國門,并達到外銷的黃金時期,一時間供不應求。在外銷途中吸收沿線國家和地區的文化特征與藝術風格,使景德鎮青花瓷得到很大程度上的反哺,青花瓷所呈現出來的藝術風格是這些國家、地區文化與藝術的融合,更是海上絲綢之路審美情趣的體現。從元代至明清歷經幾百年,景德鎮青花瓷不論是器型造型上的革新,還是裝飾紋樣的發展,究其原因是為了滿足外銷需求。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對于青花瓷的需求歸根結底是人們對于青花瓷的藝術性與實用性的迫切需要,因此,海上絲綢之路的審美情趣也通過景德鎮青花瓷體現出來。
海上絲綢之路從秦漢時期開始,人們就懂得利用東北季風和洋流的規律,冬出夏歸,前往東南亞國家需耗時一年。時間推移,航海技術也在不斷進步,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里程在逐年拉長,可以通航的線路也越來越多。隨著航海技術的發展,中國與阿拉伯地區的海路交通逐漸發達,瓷器也多經由海路輸出。整體來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可分為東、西兩條海運路線,東線從福建泉州、閩南沿海出發,中經臺灣、菲律賓、馬古魯海峽到印尼,再由當地的歐洲輪船將瓷器接收運去歐洲,這條線路運送的瓷器,除了景德鎮的青花瓷外,還有大量德化窯、平和窯、漳州窯等所產福建陶瓷。另外一條航線西線則是以廣州為始發港,沿海南島到越南山見港,經越南海岸線到馬來西亞,過馬六甲海峽,到印尼爪哇。運送的瓷器以景德鎮青花瓷為主,還有廣東、汕頭周邊窯口生產的瓷器。兩條航線雖然偶有夾雜其他窯口的青花瓷,但均是以景德鎮青花瓷為主要外銷品,這也使得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逐漸接受與喜愛景德鎮青花瓷,大幅度提高了景德鎮青花瓷的國際知名度。
總體來看,從元代開始到明末清初,景德鎮青花瓷一直是中國陶瓷外銷的主要商品,經由海上絲綢之路運往全世界100多個國家和地區。主要是今天的日本、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緬甸、泰國、印度、伊朗、沙特阿拉伯等國家。至明末清初,海上絲綢之路則由葡萄牙、荷蘭等國拓展至歐美大陸,法國、美國、德國、意大利均可見在售的中國青花瓷。如此時間之長,數量之多,覆蓋面之廣的結合文化與藝術的外銷活動,從世界范圍來看也是少有能與之媲美的。海上絲綢之路幾百年的時間里,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文化在不斷發生變化,藝術風格與流派也幾經更迭。文化構成和藝術風格也在對當地人們的審美情趣產生著重大影響,而他們也在一定程度上將這些審美情趣寄托于景德鎮青花瓷器上。這就是海上絲綢之路對景德鎮青花瓷的反哺。伊斯蘭國家的宗教文化反哺了景德鎮青花瓷,使得元青花滿密裝飾。伊斯蘭文字裝飾的特殊紋樣,西番蓮、扁菊等紋飾體現了伊斯蘭地區的審美情趣。抱月瓶、鉛球瓶、雙耳扁瓶等陶瓷器型的發展,體現了波斯及伊斯蘭地區對金屬器物的喜好。日本“有田燒”青花瓷和“赤繪藝術”的發展,是景德鎮青花瓷東渡之后日本地區審美情趣的體現。C型、S型、漩渦形裝飾紋樣的在青花瓷中的發展,體現了典型的洛可可裝飾風格,也是該風格普及地區審美情趣的體現。
景德鎮青花瓷的發展是中國國力強盛的標志,更是被亞非歐多國當作引以為傲的奢侈品。景德鎮青花瓷作為外銷商品,受到更多外來文化的影響,器型、紋飾也有較多異域風情。海上絲綢之路的沿線各國推崇青花瓷,他們的審美情趣因其不同的歷史、文化、民俗、藝術風格等因素影響,在青花瓷上也有不同的體現,以下從幾個主要國家和地區予以分析。
伊斯蘭地區:藍、白兩色是阿拉伯伊斯蘭地區特別是阿拉伯國家所崇尚的顏色,用于繪制青花的鈷料“蘇麻離青”就產于伊斯蘭地區,經由外貿來到中國畫工的手里。與中國的黃色一樣,藍色在伊斯蘭地區人們崇尚的顏色,也是宮廷貴族用色,清真寺的穹頂、外墻都會以藍色顏料進行裝飾。伊斯蘭“尚藍”與中西亞部分民族“尚白”的審美傳統相融合,擁有藍、白色調的青花瓷正符合這些民族對宗教、王權的審美理念。元代早期的青花瓷為了適應這些國家的審美,將大量阿拉伯風格的紋飾繪制在青花瓷上,如回紋、卷草紋等,將其與中國傳統圖案相結合,再在瓷器上描寫出伊斯蘭文和阿拉伯文,這樣異域風情突顯的青花瓷就在伊拉克、敘利亞、埃及等阿拉伯國家得以暢銷,后期明永樂、宣德時期的青花瓷上也有這樣的特征和審美取向。受元蒙喜好,伊斯蘭地區尚藍,中西亞部分民族尚白的影響而奠定了景德鎮青花瓷“白底青花”的基礎色調,早期的青花瓷裝飾紋樣也體現了這些地區人們的宗教信仰和藝術審美情趣。
日本:古稱琉球,位于太平洋西部,15世紀初才統一建國。1372年開始,琉球作為中國的藩屬國長達500年的時間,由于進貢、賞賜等原因,琉球與中國一直有著非常密切的政治和商貿來往。公元14世紀,青花瓷傳入日本,這里集中了中國、朝鮮、泰國等東南亞商人,他們在島上以貨易貨,促進了景德鎮青花瓷以日本為中心向周邊地區的擴散,琉球群島也成為中國陶瓷的海上中轉站。琉球人稱青花為“古染付”,作為中國的藩屬國,日本在青花瓷的審美上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較大,最大的體現就是在青花瓷裝飾紋飾方面除了日本本土文化,主要以中國詩詞或小說戲曲居多。而景德鎮青花瓷也通過在日本島上的貿易,以及日本青花瓷的藝術特征得到反哺,日本青花瓷的發展也影響到了景德鎮青花瓷的革新,日本的審美情趣也在景德鎮青花瓷上多有體現。
土耳其:土耳其國內珍藏著40余件高品質元青花,其藏品量和研究價值可謂在世界各國中首屈一指,佐證了15世紀開始青花瓷在奧斯曼帝國的興盛貿易。奧斯曼土耳其人居住的中亞比鄰中國,兩個都是有著兩千年文明的古國,文化交流久有往來。奧斯曼時期,中國經海上絲綢之路將大量具有伊斯蘭藝術風格的青花瓷運往土耳其,受到當時達官顯貴們的喜愛,進而成為上層階級的象征。奧斯曼國王以高貴典雅的青花瓷盤、瓷碗招待外賓。土耳其的元青花上尤其喜歡把伊斯蘭繪畫與中國青花紋飾相結合,采用龍鳳、麒麟等為裝飾圖案,平面構圖紋飾繁復。青花瓷器型較大,以盤、碗、瓶、壺、罐為主,這與奧斯曼人的飲食習慣有很大關系,在這里,他們沒有分食制,而是多人共用一道菜或者主食,所以餐具相對較大。土耳其人們的生活習慣與審美情趣也在景德鎮青花瓷的器型和裝飾上均有體現。
英國:在我國絲綢之路的外銷商品中相對于對于青花瓷,英國人顯然更喜歡絲綢和茶葉,所以直到18世紀英國才對中國瓷器產生興趣。由于國內大量流行航海家和傳教士們寫的有關中國及中國瓷器的書籍,憑借著這種文字印象,英國畫師繪制了他們所認識的中國。1770年左右,英國一家陶瓷廠仿制出繪有中國青花山水柳樹紋飾的瓷器,這種由英國人繪制的具有獨特審美風格的東方紋飾青花瓷還有一個專門的名字——“柳樹圖案”。在不斷的交流融合中,英國人逐漸把他們的日常所需寄托在陶瓷上,尤其是中國的青花瓷,承載了他們的審美情趣和實用觀念,紋章瓷就是典型例證。徽章是紋章瓷最初的素材,明代開始,歐洲貴族、團體等的特殊標志燒制在瓷器上,英國是較早向中國訂制紋章瓷的歐洲國家。海上貿易日久,歐洲國家不再簡單地接受中國文化的單向輸出,而是把他們的文化輸入到中國,包括造型、紋飾、功能都嫁接在青花瓷上,以更加符合歐洲國家的文化審美與生活習慣。
法國:17世紀至18世紀上半葉,中國正值明末清初,青花瓷外銷的最后一個黃金時期。這時的法國藝術以“巴洛克風格”為主,中國青花瓷的輸入對其繪畫界的審美及創作觀念產生了極大影響。中國的畫師繪自然萬物于工寫之間,筆法細膩、華美,極具中國哲學精神和藝術魅力,倍受法國社會推崇,甚至有學者認為“洛可可風格”的形成與中國傳統繪畫是相契合的,其精神通道就是景德鎮的青花瓷。洛可可藝術風格在法國乃至世界藝術史和設計史上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而它與景德鎮青花瓷的關聯,更是我國與世界文化藝術交流的重要見證。
葡萄牙:1557年,葡萄牙人將他與中國的商貿總部設在澳門,開始往返里斯本的大宗陶瓷貿易。葡萄牙國王本人也是青花瓷的擁躉,經常委派葡屬東印度公司購買中國瓷器。與紋章瓷同樣輸出歐洲市場的還有創制于明成化年間“克拉克瓷”,這種只針對海外市場的青花瓷品種以碗、盤、瓶、罐、壺等器型為主,圖案紋飾根據歐洲客戶需要進行設計定制,如與基督教有關的題材,畫面多以兩層四格或八格開光為主,雖然是日用器型,但歐洲國家多用來陳設、收藏,對其薄胎糙制并不在意。在這些貿易當中,景德鎮青花瓷不僅體現著葡萄牙人的審美情趣,反映著貿易國家和地區人們對實用性與藝術性同意的審美情趣要求,既是陶瓷商品貿易,更是文化需求貿易。
景德鎮青花瓷隨著海上絲綢之路乘風而行,東至日本、朝鮮;南至東南亞、西亞及歐洲各國;西至南亞、阿拉伯和東非各國。經由這條海上通道運往各國的青花瓷不計其數,沿線國家的經濟、文化、宗教、藝術、審美在陶瓷上得以傳遞、互通,這些國家與地區的反哺使青花瓷有了更加多樣的藝術面貌。景德鎮青花瓷作為中國陶瓷史上最重要的陶瓷裝飾革新,從原料到構成形式,都是中外文化與藝術交流的產物。不論是造型方面的革新,還是裝飾紋樣方面的發展,都受到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審美情趣的影響。特別是景德鎮青花瓷通過外銷打響了名號,讓世人所熟知的原因不僅是其制瓷工藝的精湛,也是景德鎮制瓷工序中眾多的勞動人民主動接受外來文化并學之為己所用的結果,更是世界文化藝術交流與融合的必然趨勢。景德鎮青花瓷正是因為這些國家和地區審美情趣的交流而得到反哺,從而得到藝術風格的融合最終形成特殊的藝術風貌聞名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