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桔
(重慶工商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重慶 400060)
別林斯基認為:“任何一個民族都有兩種哲學:一種是學術性的,書本上的,莊嚴而堂皇的;另一種是日常的,家常的,平凡的。這兩種哲學,往往或多或少地互相關聯著,誰要描繪社會,那就得熟悉這兩種哲學,而研究后者尤為重要”[1]。民俗謠諺其實就是一種在日常生活的觸手可得的一門平凡的“哲學”。經歷過刀耕火種的文明之后,人們對自然的了解與掌握更為豐富,生產力的發展讓人們逐漸意識到植物的生長周期及其最佳播種與收割時間,這樣的作物生長經驗結合語言藝術,慢慢形成了結合時間與地域特色的民俗謠諺。
隨著社會發展和時代變遷,在糧食產量逐漸上升的同時,人們需要進一步提高自身的生活質量,于是人們開始研究提升農作物產量的具體方法與措施。在這樣的探索背景下,為了便于經驗流傳,民俗謠諺逐漸擴散到區域范圍內并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進行延續。
追溯古代謠諺俗語的發展歷程,清代杜文瀾輯錄的《古謠諺》實屬其中收集與整理的集大成者,《古謠諺·凡例》中指出:“謠諺二字之本義,各有專屬主名。蓋謠訓徒歌,歌者詠言之謂,詠言即永言,永言即長言也。諺訓傳言,言者直言之謂,直言即徑言,徑言即捷言也。”[2]謠諺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內容,謠與諺。謠,徒歌也,預示吉兇的專門文體。諺,傳言也,揭示一般規律并通過話語表達出來以供傳誦。雖然謠和諺所表達的內容和具有的特性不同,但因為其形式和所蘊含的道理相似,故常合稱[3]。二者合稱,在形式上以對仗或押韻便于傳誦,在內容上則反映深刻的道理或預示事件吉兇而影響深遠[4]。
民俗謠諺表述的語義內容具有很強的科學性,不僅反映了古人的歷法知識、氣象知識和農事知識[5]。某種程度上還能體現出當時人們對自然、社會、歷史、人生等的獨特見解和由此引發的一些生產生活等各方面的思考[6]。
謠諺是人民群眾在經年累月的勞動中創造的,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表達自身情感,思想和傳授經驗的重要語言形式[7]。集體性是民俗謠諺的產生的土壤。謠諺這種民間文學的表達方式,因其在日常生活中口耳相傳的特點及其創作的集體性與大眾化,決定了其主要文化傳播范圍在勞動人民中間,成為一種文化工具,正因如此,謠諺大多是不會留有作者姓名的,所以很難能得到文人們的有意收藏。但隨著經濟的發展與對文化的逐漸重視,一些謠諺作品開始在典籍中被記錄下來。學者孫立濤也認為,多數情況下人們只是把謠諺看作一種消遣方式、一種傳遞信息的方式或輿論工具,主要是以口耳相傳的方式流傳于廣大民眾之中[8]。
生產生活經驗的口耳相傳,是謠諺與生俱來的本性。謠諺的流傳于世幾乎早于文字的創造,更多地需要在實踐中發現其價值和意義,也正因為如此,即使有了書面化的表達與記載,也沖淡不了它口耳相傳的集體性特點[9]。《沅州府志》中春分日的“春分有雨病人稀”就是很好的例子,因為春分日的天氣宜雨,而在生活中,人們的身體健康狀況與天氣變化情況也有一定的相關性。在經歷多年后,人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不僅僅是生活經驗的總結,更是集體智慧的結晶。
通俗性是謠諺流傳的重要保證。謠諺是民眾中流行的、口耳相傳的一種文體,它的集體性生成和深厚的群眾基礎,決定了其民間文學的屬性[10]。劉毓崧大而化之地在《古謠諺序》中說:謠諺皆天籟自鳴,直抒己志,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盡而意無窮。可以達下情而宣上德[11]。與此同時他還認為,與偏重“著于文字”的詩不同,謠諺更多的是“發于語言”。另外《禮記·大學》則說得更為明確:“諺,俗語也”。由此可知,謠諺相對于文人創作來說更自發,處于初始階段,具有通俗性的特點。如《沅州府志》中有“夏至五月頭,一邊哭,一邊愁”的謠諺;也有“若問熟不熟,但看五月二十六,大雨大熟,小雨小熟”一句,顯示了夏至日之后的五月二十六宜雨。六月的民俗謠諺中,也有“六月初六晴,牛草吃不贏;六月初六陰,牛草貴如金;六月六日落,牛草無一縛”,這些句子語義上體現的就是語言的通俗性。
謠諺大多直接來源于作為農業社會主體的農民的生活與生產,自發創作與傳播于民間實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與歷史相互印證,彌補歷史的某些特定區域如農業時節等的書寫空白。謠諺一般具有通俗易懂、質樸自然的特點,在一定程度上起著傳遞某些信息例如生產生活經驗等的作用。
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篇》中說:“夫文辭鄙俚,莫過于諺,而圣賢《詩》《書》,采以為談,況逾于此,豈可忽哉!”在他看來,相比于其他形式的文學載體,謠諺可能略顯淺顯鄙俗,但如果記錄到典籍中用來告誡或勸誡,它的指導意義也是不可或缺的。學者孫立濤也有“謠諺的社會應用性的其中一個方面就體現在適應民眾日常生活需要”的觀點[12]。漢代開始便有了農業相關的謠諺產生,對植物果木特色的記載有“梅華優于香。桃華優于色”這一類沿用至今的具有科學意義的總結[13]。元旦是一年的初始之日,這一天的天氣情況會影響來年某一時間段的收成情況,先人們經過經年的經驗積累,在《沅州府志》中得出“宜陰遇雪則旱”的民俗結論認識對應天氣并提出期盼。這些農諺多形成于廣大民眾的田間地頭,其中包含的經驗技能在便捷的口耳相傳世代傳承中得以廣泛傳播,具有很強的指導性[14]。
某種程度上來講,民風反映的是民心及民愿,具有很強的真實性。而這種真實性也體現了民俗謠諺的客觀見證。故《文心雕龍·書記》說“諺,直言也”。“謠諺之興,由于輿誦;為政者酌民言而同其好惡,則芻蕘葑菲,均可備詢訪于軒。故昔之觀民風者,既陳詩,亦陳謠諺”[15]。《沅州府志》中關于真實性有諺云:“子規叫到六月頭,田中無水不須愁;子規叫到六月中,十間倉屋九間空。”一類諺語,不僅是對規律的總結,也是人們心中的客觀存在。
由于古時候經濟、地形及文化等方面的影響,人們的生存方式就是靠天吃飯,因此產生了農時節氣的民俗文化。“農時”指從事耕種、收獲的好時節。我國作為一個農業大國,“農時謠諺”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16]。
流傳于廣大農村地區的涉及農作物種植的謠諺多為農諺,農諺對農業生產生活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一般可以分為氣象諺語和節令諺語等。氣象諺語可以讓勞動人民更好地認識到天氣變化的知識,如“清明要雨,谷雨要霖”;節令諺語可以讓人們及時進行農耕、栽種、收割等勞作;農業諺語可使農民明了諸如作物的種植、整地、中耕、除草、施肥、灌溉、排水等各種農事的“要訣”[17]。如“立夏不下,高田旦罷;小滿不滿,芒種不管。”研讀這一類型的民俗謠諺,可以幫助我們對某一個時期的某個地點(如麻陽縣)有更清晰明確的認識和了解,可以從中分析出我國古代地方農業水平的發展情況。尤其在我國古代以農業經濟為主體的時代,農業與廣大群眾的利益息息相關,謠諺也就更是民眾生產生活中重點關注的對象。
《沅州府志》中“正月雷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犁干田,四月秧上節。”一句描述每個月對應的天氣狀況和人們應該從事的農事活動,平淡描述中含著麻陽縣勞動人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農事生活的規律掌握。“歲朝宜黑四邊天,大雪紛紛是旱年”,這句諺語之前的解釋是“正月元旦溫和無風,則民無疾病,是日宜陰遇雪則旱”。
另一方面,經驗不一定完全用在指導上,也可能僅是根據當下的現狀預測未來某一時間段的天氣情況,“夏至見青天,有雨在秋邊”由夏至日晴亦主旱而來。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便是“云掩中秋月,雨打上元燈”一句,若中秋之夜不是月明星稀而是有云遮掩月亮,則預測下一年的上元節會有雨。
三月清明日宜晴,谷雨日宜雨。于是又對應的期盼諺語“清明要雨,谷雨要霖”,對清明和谷雨的天氣情況有經驗總結,同時“要”字也體現了麻陽縣勞動人民對如意天氣的殷切期盼。
所謂指導作用,有一個很大的特點是傳播生活經驗。民俗謠諺中所包含的經驗認識和指導參考作用在傳統農業社會是亙古不變的,這也意味著它在生活實踐中經過了很多代人長時間的流傳擴布和反復檢驗后,依然對生活生產具有指導性作用。這類作品是歷史生活經驗的積累,不僅可使人避免走彎路,還可使人在強化認知的過程中總結出更好的經驗。
這樣的民俗謠諺不在少數,其最大的功用在于告知人們在遇到不同的天氣情況與氣候、水文條件時應該怎樣合理分析判斷栽秧、收成等農事問題。
“二月初三卯,豆麥棉花處處好。”一句寫出人們對大豆、麥子、棉花等農作物的收成期待都寄托在了二月初三的天氣情況上,關于這天的天氣會影響到人們的心情和人們的期盼值,因為在農事生產經驗中,是月逢三卯則宜菽。
“大暑日頭,小暑風禾,盈田隴谷盈春。”一句是《沅州府志》中民俗謠諺指導作用的典型代表,小暑大暑都屬于農忙時期,描述如果大暑小暑的天氣如此,那么今年收成則為“盈”。這一類型的謠諺主要是描述當下天氣情況對未來的作物收成情況的影響,這些都是從先人們代代的種植經驗總結而來。
同為六月,有“子規叫到六月頭,田中無水不需愁;子規叫到六月中,十間倉屋九間空”的謠諺,通過子規聲來預測麻陽縣當年豐收與否的情況,讓人們有意識地提前做好相關準備。
在這之前,“驚蟄寒,好秧用一團;驚蟄暖,栽秧到小滿”的謠諺描述的是二月驚蟄日,而這一天鳴雷,主五谷實。宜寒,謂之凍蟲。但落實到具體的天氣情況的時候,難免會出現不完全盡人意的天氣狀況,驚蟄日也可能會有晴天出現,先人們在經歷過“驚蟄寒”年與“驚蟄暖”年以后,通過兩相比較,得出了關于具體問題具體操作的民俗謠諺。無論怎樣的情況下,人們都有規可循,為農作物的產量提升做好準備。
民俗謠諺是農業時代經濟發展的影子,也是人們生活水平的晴雨表,其所反映出來的農業生產與當地經濟發展水平密切相關,因此民俗謠諺的研究有利于幫助我們進一步了解不同時期的時代特點。
作為一種經驗傳播的輿論工具,諺語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反映著群體的認同感和其本身的指導意義,成為群眾生活和歷史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我國古代的謠諺文化由來已久,社會的快速發展使傳承至今的農業諺語逐漸被遺忘在歷史的長河中。時至今日再次對《沅州府志》中的民俗謠諺進行品味賞析,它依然為我們展示著中國農耕文明的經驗的獨特價值,這些經驗的流傳,是一筆不可多得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