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 至1931 年譯著文獻中“經濟憲法”述及的考論

劉孝陽

(海南大學 法學院，海南 海口 570228)

一般認為，作為一個明確概念，“經濟憲法”由德國“弗萊堡學派”于20 世紀30 年代首次提出，“在30 年代開創的‘弗萊堡學派’引入了‘經濟憲法’的概念”［1］，學者吳越也明確提出類似看法［2］，至于當代中國關于“經濟憲法”的研究，有學者認為“我國經濟憲法學研究在1990 年代中后期開始起步”［3］。如此看來，從“經濟憲法”概念的提出到我國“經濟憲法”的研究，似乎間隔時間比較長。那么，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國關于“經濟憲法”的了解、認知或運用竟如此滯后呢?其實并非如此。實際上，中文文獻出現或運用“經濟憲法”并不晚。1921～1931 年期間出現“經濟憲法”名詞的中文文獻，目前公開并可查的只有《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4］，《社會主義史》①和《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5］，《歐洲新民主憲法的比較》(黑德蘭莫黎著，黃公覺譯，神州國光社1930 年版)，而且其中《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與《社會主義史》《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和《歐洲新民主憲法的比較》，分別只是書名與譯者不同，實為同一內容。

當然，“出現或運用經濟憲法的概念”也不是說就屬于真正意義的學術研究，但這種“出現或運用”的意義也不能小覷，不能完全排出其中隱含的“追蹤、介紹及至探究”成分。因此，早期中文文獻“經濟憲法”的出現或運用，也是我國當代關于“經濟憲法”研究的“奠基或引子”，也不能與當下的研究完全隔開。正是鑒于此，本文將考查“經濟憲法”概念的早期中文文獻并試圖進行解析。因《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與《社會主義史》《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和《歐洲新民主憲法的比較》它們各自的“同一性”，本文只考論《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和《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中關于“經濟憲法”的述及內容。

一、初述經濟憲法生成的趨勢動因

雖然大多認為“經濟憲法”概念由“弗萊堡學派”于20 世紀30 年代提出，但中文文獻出現或運用“經濟憲法”并不遲，甚至還“提前”了。早在1921年的中文譯著《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就出現“經濟憲法”名詞，“把這種原理范成第一種社會律，這是將來經濟憲法中之最高的法律。”從字面上看，這只是在關于社會運動律中提及“經濟憲法”，中文翻譯過來而已。但如果稍加追蹤，是什么社會律和什么原理將成為未來經濟憲法的最高法律呢?“一切的事情，似乎都是為著勞動工具的社會化而斗爭的，……公共財產是……社會的，和集合的:‘我們……向著這種情境而移動，……我們的移動，是由于宗教，政治，社會改革，和工業機械之變遷;……我們便會得到各種制度，以組織社會化’”［4］。即由于社會和政治的改革與工業革命，我們要為勞動工具的社會化和公共財產而斗爭，以組織社會化，才是經濟憲法的“原理或社會律”。很明顯，其中的“社會化、公共財產、工業機械之變遷等”構成“經濟憲法”的基本元素，而“社會化”是《魏瑪憲法》的一條重要原則，“1919 年頒布的《魏瑪憲法》在奉行‘經濟自由’的同時，確立了‘社會化原則’”［6］。這是不是預示著后來“經濟憲法”概念正式提出或產生的背景呢?

這里似乎有個“時間錯位”或“時間背反”的問題，“經濟憲法”概念的提出在20 世紀30 年代，而“經濟憲法”名詞的出現卻在1921 年，并且還是中文文獻，即使是中文譯著。這其中的原因有二:一是“概念的提出”與“詞語的運用”并不等同，或者至少說“概念的明確或有意提出”與“詞語的一般或泛泛運用”之間的差別較大，“經濟憲法”的“概念的提出”與“經濟憲法”的“詞語的運用”也不例外。這樣，20 世紀30 年代是“經濟憲法”的“概念的提出”或“概念的明確提出”時間，而20 世紀20 年代是“經濟憲法”的“詞語的運用”或“詞語的泛泛運用”時間。二是雖然“經濟憲法”通常視為由“弗萊堡學派”首次提出，但“經濟憲法”概念的形成怎么也繞不開《魏瑪憲法》即1919 年7 月31 日通過的《德意志共和國憲法》，也不能排出《魏瑪憲法》的影響。《魏瑪憲法》是德國的第三個憲法，也是德國歷史上第一部資產階級性質憲法。有的直接籠統地稱《魏瑪憲法》為“經濟憲法”，“魏瑪憲法也被稱作為‘經濟憲法’”［7］，有的具體地稱《魏瑪憲法》的部分條款為“經濟憲法”，“經濟憲法指德國1919 年《魏瑪憲法》第165 條規定的‘勞工會議制度’和‘經濟會議制度’…這兩種制度被資產階級法學家稱為經濟憲法”［8］，但無論哪種都指向“經濟憲法”與《魏瑪憲法》的淵源與關聯。

二、分析德國經濟憲法產生的根由

德國經濟憲法產生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

第一，當時德國政府或國家的威權不足而不能發揮其所要求的經濟功能。德國的諸多地方普遍認為“國家不能夠成就……經濟的和社會的職務”［5］337，即國家的經濟權威不足而社會的經濟要求較多。因此，“除非能夠在憲法里面規定……把實業的需要充分表現出來”［5］337，這就極其需要“從政治里面解放實業……成立一個實業的憲法”［5］338。其中重要或根本的原因是1918 年期間“國家的舊制度經革命推翻了，而政府又是軟弱無能”［5］338。需要說明的是，后來隨著形勢的發展，國家權威的樹立和國家管理和監督能力的增強，“它(‘它’指‘國家’，筆者注)便利用了那些現在的經實業為自身而構成的組織，并且把它們并入政治憲法里面。”［5］338

第二，德國國內勢力的需求、競爭、合作、協調的綜合結果。“偉大的經濟生活在德國國內力爭勢力”，具體有三個方面的需求或憂慮，即“工人問題及其社會要求”“中等階級的人民的需要”“一切對于商業實業的將來及對于農業問題的憂慮”［5］337，這便是導致“聯邦經濟會議”產生的直接根由。因之，后來的“德國的經濟憲法，承認在實業里面有兩個相競爭的力量:一個出自共同的利害關系，一個由于利益的敵對。”②，［5］339任何關系或事物的靜態存在，大致都是兩個或兩個以上作用均勢平衡的結果，這些作用當然存在合作與對立，即對立統一的關系。因此，從一般意義上，德國經濟憲法的這種觀點和分析具有普遍性和哲學觀，但從當時的實際情況看，這種觀點和分析又具有針對性和現實觀。這從德國經濟憲法的另一種觀點可以得到佐證，德國憲法又“認為在資本和勞力的利益之間有一敵對;然而同

時在生產工作里面，資本和勞工的利益卻又發生一個利害與共的關系”。此外，從另一方面和認識的深化角度看，這也是“德國國內力爭勢力三個方面的需求或憂慮”的具體化。應該承認，這些認識和分析附和或承繼了“庸俗政治經濟學”的觀點，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背道而馳，在政治傾向上可謂“涇渭分明”，但在實際過程中，這種“資本和勞工的利益‘敵對’卻又‘與共’的關系”還是一定程度上存在的，而且從哲學上看，這種關系也是矛盾存在與矛盾關系的一種體現。

三、概覽德國經濟憲法初成的步驟

如何通過“憲法”把“實業的需求充分表現出來”呢?當時德國的許多地方認為，通過憲法規定設置機構而組織經濟，即“除非能夠在憲法里面規定設置一個特別的機關，并因這個機關而能夠”因此“把實業的需要充分表現出來”［5］337，但這些只是建議和暢想。后來，“經過了許多討論和辯論，最后采入一個條文于憲法。這個條文規定設立一個聯邦經濟會議”［5］337，而且這里的“聯邦經濟會議”不是空中樓閣，這個會議“系根據一個逐步精進的下層基礎”［5］337，這個基礎“就是由勞動會議”和“地方經濟會議”組成［5］337。也就是說德國經濟憲法初成的步驟，是按“憲法條文—設置機關—表現實業”的思路，具體的過程是“討論辯論—置入條文—設立勞動和經濟會議”。

四、闡述德國初成經濟憲法的內容

簡言之，德國經濟憲法的構成內容就是勞動會議和經濟會議。勞動會議的設立起因于憲法和法律的規定，“這些勞動會議是規定于憲法里面，并且后來更是經法律把它們設立起來”［5］339，以此試圖通過在“每個工藝企業”里設置“勞動會議”而“保障勞動的利益”［5］339。與此同時，設置經濟會議以促進生產的共同利益，憲法規定了地方經濟會議和聯邦經濟會議的組成，“地方勞動會議同雇主的代表，和其它有關系的階級代表，會合而成地方經濟會議，及聯邦經濟會議”［5］341，而且還規定在所有的經濟區組成“勞動會議”。不過這些經濟憲法的規定在當時并沒有如是落實，這個議題將在德國經濟憲法的實施中展開。

五、考察德國經濟憲法初始的實施

從實際過程的起始看，對于勞動會議爭論較為激烈，范圍更廣的勞動會議起初沒有成立，也只召集了臨時經濟會議。

因工人委員會的存在，特別因戰前與戰時、戰后相比，工人委員會權限的擴展，勞動會議的成立或設置并不“一帆風順”、甚至是“困難重重”，工人委員會戰前已運行，但權力有限，“在戰前，工人委員會已行之于工廠里面，但是它們的活動只限于為工人本身謀幸福的各種工作”［5］339，但戰時和戰后，因工人委員會的權力擴充、新機構的增設而反對及至強烈勞動會議的設立，“當戰時和戰后”，工人委員會的“權力增加了”，而且“在一些場合設立了聯合仲裁委員會”，聯合仲裁委員會的權限較廣，“所有雇主和雇工之間的沖突須經這個委員會才能解決”(這個聯合仲裁委員會運行止于“頒布職業組織法”)［5］339。于是，勞動會議的設立就被認為是工人委員會的障礙，這樣“勞動會議的設立”就成為工人委員會“必要的強迫的限制”，進而引起工人的反對，職工組合“不贊助勞動會議”，他們“強烈反對勞動會議的設立”［5］339。面對如此局面，只有妥協方有進展，工人委員會提出“勞動時間和勞動條件的厘定”依舊是它們的權力，“而勞動會議只關實行職工組合和雇主間已經訂立的協定”［5］339。這些要求或建議基本上契合當時的“進行著”運動的要求，“照著從前的方策繼續下去”和“要求勞動會議來替勞工在實業的管理上取得一個優勢”，而且憲法規定的“在每個經濟區域”“組織勞動會議”和“由這些勞動會議聯合而成全國的聯邦勞動會議”在起始并“沒有成立”［5］339-340。

就經濟工作會議而言，其成立和運行也不是一蹴而就。因經濟工作會議的正式成立和運行涉及一系列調整和創制，就是憲法的規定也不能“立即到位”，事實上，實際過程中的起始階段，“憲法規定的會議的調整制度”并沒有成立，這樣，在過渡時期，只“召開了一個‘臨時經濟會議’”［5］341。臨時經濟會議與聯邦經濟既有相似地方臨時經濟會議的“職務和組成”方面“與憲法所規定的聯邦會議相類似”，但二者的不同之處也極其明顯，臨時經濟會議“沒有創制法律的權利”，也“不能堅持把它的見解送到聯邦議會”［5］341。這樣，臨時經濟會議就失去了“供議會咨詢”的主要功能，行使權力的程度和力度大大降低，如果內閣不贊同或不支持臨時經濟會議的建議，那么，臨時經濟會議的作用或功能，充其量只“不過給內閣一個印象而已”［5］341。對于臨時經濟會議的內容也經歷了艱辛的談判，“經過了大困難才達到一個決議”，特別是針對“農業、手工業和小商的代表人數”還“定了一些例外”，針對“消費者的代表權”更是“發生了一個爭辯”［5］342。關于經濟會議代表的選舉及其會議代表所“表達”的“純職業基礎的程度和地域基礎的程度”，也經過“許多的討論”，這其中又涉及“經濟區域”與“實業同盟”的糾葛、因“地方勞動會議沒有成立”而導致的“中央選派”與“職工組合選派”的糾纏等［6］343-344。是不是解決了這些問題其它事項就迎刃而解了?其實并非如此。當時實際過程中，即便如此，“經濟憲法”實施的困難“卻并不就此終止”，關于經濟會議給予的“每個‘利益’的代表人數”也“發生了激烈的沖突”，這其中涉及“職業的數字力量支配”與“會議的整個意思”之間的相背、“數目估量”與“經濟上的價值”取向的分歧、不同職業在經濟上重要性的比較、不同團體或職業被代表的狀況等。對這些問題的應對也有反復，最終的方案是“臨時經濟會議包括十個團體”，雖然按職業劃分，多數也嚴格遵守“同等原則”，但臨時經濟會議與其說是“職業會議”，倒不如說是“生產會議”［5］344-345。

六、簡介它國經濟憲法存在的狀況

德國經濟憲法的制訂和實施在當時并不“孤獨”，雖然沒有“振臂一呼”之勢，但至少不“形單影只”，歐洲也有“模仿德國經驗”的其它國家。中文譯著《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主要介紹了捷克斯拉夫(即原“捷克斯洛伐克”，筆者注)、南斯拉夫和波蘭的有關經濟憲法狀況。捷克斯拉夫憲法雖然沒有規定“經濟會議的設立”，但“經濟事件咨詢會議卻經政府命令”設立了［5］347，而且該會議的設置是依據憲法的規定。南斯拉夫和波蘭的憲法都有“經濟會議設立”［5］349的明文規定，盡管在規定的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實質上與德國的經濟憲法基本相似。需要說明的是，捷克斯拉夫經濟憲法的實施雖有“坎坷”，但相比德國阻力不大，而截止作者著書時，南斯拉夫和波蘭的經濟憲法“還沒有實行”。這其中既反映了“趨勢”，但也折射出“差異”。

綜上所述，如果說，“1921 年譯著《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出現‘經濟憲法’②名詞”還是“初始引入”的話，初述了經濟憲法出現的趨勢動因，那么，20 世紀30 年代中文文獻關于“經濟憲法”的內容就屬于“初步探究”了。1931 年中文譯著《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不僅僅限于針對德國的經濟憲法，還涉及捷克斯拉夫、南斯拉夫和波蘭有關經濟憲法的內容，但還是以德國經濟憲法為起點和中心。中文譯著《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專設“第十六章經濟的憲法”，與《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中“經濟憲法”的“首現”，一起構成了對“經濟憲法”進行了“初始引入”和“初步探究”。

注釋:

①在《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譯著第339 頁的注四，即“Sinzheimer 系經濟憲法審查后向國民講會提出報告者，參閱Heifron 第4263 頁”，也有“經濟憲法”的用語。

②在《社會主義史》中出現的是“經濟的憲法”，“我們會通過這個道路，而組織社會化，到達于將來經濟的憲法最高原則所形成的制度”(俺·伯亞.社會主義史(上卷)［M］.胡漢民譯，民智書局1927:123.)。此處的“經濟的憲法”與“經濟憲法”(1921 年中文譯著《近代社會斗爭與社會思想》)之間差異，應當只是翻譯的不同而已，而非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