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云波
(西南大學 期刊社,重慶 400715)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毛澤東在1949年9月21日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開幕詞中提出了“人民英雄”概念。9月30日,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決定建立人民英雄紀念碑,毛澤東親自題寫碑文,把“人民英雄”的范圍由“人民解放戰爭”上溯至1840年以來近現代的整個革命歷程[1]350。從此,對人民英雄的崇尚成為中國共產黨及社會主義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民主革命時代的人民英雄,進一步發展為今天的新時代英雄,弘揚英雄文化就有了迫切而重要的意義和價值。本文擬分四個部分:首先論述英雄文化的歷史積淀與中國近現代英雄文化的曲折生成;其次論述中國共產黨人從“群眾英雄”到“人民英雄”的新英雄觀念;然后論述改革開放以來社會文化與學術研究中的英雄文化;最后重點論述習近平系列講話中新時代英雄文化的深刻內涵。習近平指出:“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包括抗戰英雄在內的一切民族英雄,都是中華民族的脊梁。”“實現我們的目標,需要英雄,需要英雄精神。我們要銘記一切為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作出貢獻的英雄們,崇尚英雄,捍衛英雄,學習英雄,關愛英雄,戮力同心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2]本文的目的,正是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大力弘揚英雄文化,讓英雄文化凝聚成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中強大的精神力量。
在今天看來,“英雄”是一個不可分割的固定詞匯,指“本領高強,勇武過人的人”,“不怕困難,不顧自己,為人民利益而英勇斗爭,令人欽敬的人”[3]1570。但從詞源歷史角度看,“英”“雄”是二分的,在東漢之前分別是獨立存在且較少并列使用的兩個單音詞。“雄”由鳥類性別引申為突出、強壯、領先等義,“英”則以智力高下劃分等級。這反映出古人對“英雄”的認識以及寄寓的理想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中國古代的英雄觀,對近現代人的英雄觀也產生了影響。
就目前所見典籍來看,《燕丹子》《六韜》《韓詩外傳》今傳本中都有“英雄”一詞,但它們成書時代尚有爭議,不足為憑。可以確信的是,兩漢之際“英雄”一詞開始出現,《漢書·敘傳上》所記班固之父班彪勸諫隗囂,作《王命論》稱劉邦麾下“英雄陳力,群策畢舉”[4]4211-4212,“英雄”歸于“王命”,知天命之所歸。方望《辭謝隗囂書》、班固《漢書·刑法志》、王充《論衡·案書》也使用了“英雄”一詞。“英雄”一詞的較廣泛使用是在東漢末年群雄爭霸的歷史情境中。“建安七子”之一王粲著《漢末英雄記》十卷,體例為人物列傳,輯本尚存曹操等55人事跡[5]53-92。漢魏之際,劉邵《人物志》第八篇即為“英雄”,劉邵說:“夫草之精秀者為英,獸之特群者為雄。故人之文武茂異,取名于此。是故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英和雄一文一武,英有謀事之能,雄有成事之力,二者互補配合。但人們往往不能二者兼得,“故英雄異名”,“英可以為相,雄可以為將”[6]145-153。至此,“英雄”就成為文武雙全、雄才大略之人的美稱,由人物品評的名目而迅速成為一個固定詞匯,廣泛地進入漢語之中。
漢武帝初年,淮南王劉安《淮南子·泰族》提出以智力高下來安排人事的設想:“智過萬人者謂之英,千人者謂之俊,百人者謂之豪,十人者謂之杰。”[7]1406董仲舒《春秋繁露·爵國》篇也說:“大材者執大官位,小材者受小官位,如其能,宣治之至也。故萬人者曰英,千人者曰俊,百人者曰杰,十人者曰豪。豪杰俊英不相陵,故治天下如視諸掌上。”[8]237-238以“英俊豪杰”安排人事,達成國家治理目標,四者形成了嚴密的等級意義,“英”是最高的等級。“英”的提出,避免了魯公伯禽“親親尚恩”而導致國力衰弱的悲劇。漢末魏晉時代,人們試圖以“兼有英雄”之人來駕馭“英”與“雄”兩類突出之士。可以認為,由人物品評得到詳細解釋而固化的“英雄”概念,不僅是一種人才理想,也是一種社會理想,是人們試圖以“英雄”來達到天下大治的期盼,“英雄”由此得到社會文化的極大尊崇。
“英雄”以文武雙全的品性才能為評判標準,對以血緣為等級制基礎的封建統治階級來說是一種異己力量。亂世需要英雄平定天下,統一王朝便對英雄有所忌憚。這里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第一,英雄在封建國家意識形態中長期處于邊緣地位,僅在治亂之際偶露崢嶸。比如,檢索“二十五史”的“英雄”詞例,在各統一王朝中,《舊唐書》15例,《新唐書》9例,《宋史》18例,《明史》12例,《清史稿》4例,這和上述史書的宏大篇幅顯然不相適應,生動呈現出“英雄”為封建主流文化所排斥的情形。第二,“英雄”走向民間,同樣檢索“英雄”詞例,《水滸傳》214次,《三國演義》95次,《兒女英雄傳》190次,“英雄”已由漢魏時代至高無上的人物美評下降至民間而成為大眾通俗文化話語。
“英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歷史命運,一方面是頑固地保留了封建等級制度的遺留,具有高高在上的特征;另一方面是成為一頂廉價的帽子被隨意奉送,“雄”的勇力甚至粗豪被極度擴大,“英雄”成為粗野、流氓的戲仿式代稱。當然,“英雄”的正面意義依然存在,尤其是在關涉國家危亡、民族復興的宏大敘事中,“民族英雄”依然是歷史人物畫廊中最為閃亮的明星。宏大敘事與邊緣敘事的并存,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中,使得“英雄”成為人們既耳熟能詳又謹慎使用的一個特殊詞匯。
中國近現代的“英雄”觀念,不僅是古典文化的傳承,更是西方文化沖擊的結果。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傳統“英雄”沒落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西方英雄,就正如毛澤東在黨的七大期間所回憶說:“進了學校,也只曉得幾個資產階級的英雄,如華盛頓、拿破侖。”[9]290西方“英雄”概念起源于古希臘文化,古希臘人將神和凡人結合所生的兒子稱為heros,其同義詞demigod就是“半神”,其后heros演變為hero,被中國人翻譯為“英雄”。
維柯說埃及人把世界分為三個時代,即神的時代、英雄時代和人的時代,所謂“英雄時代,其時英雄們到處都在貴族政體下統治著,因為他們自以為比平民具有某種自然的優越性”[10]28,是從神到人的過渡,貴族特性得到極度放大。“真正英雄制度的起源,英雄制度要消除驕橫的人,援救在危境中的人”[10]17,英雄又成了救世主并成為一種制度在世間取得成功,羅馬就是這樣的典范。沿著神性英雄之路,托馬斯·卡萊爾試圖以此解決19世紀英國的社會危機,“要求建立‘真正的貴族’,確立‘英雄崇拜’”,物色“最卓越的人物,因為在這些人的領導下,就可以‘把必然的民主主義和必要的主權結合起來’”[11]516。卡萊爾的“英雄”是什么呢?“他們是人類的領袖,是傳奇式的人物,是蕓蕓眾生踵武前賢、竭力仿效的典范和楷模。甚至不妨說,他們是創世主。我們在世界上耳聞目睹的這一切實現了的東西,不過是上天派給這個世界的偉人們的思想的外部物質結果、現實的表現和體現。”[12]1-2恩格斯針對這種觀念批評道:“嘲弄歷史,無視人類的發展”,“基督徒編造了一部別具一格的‘天國史’,否認真實的歷史具有任何內在實質,只承認他們的彼岸的抽象的而且是杜撰出來的歷史才需要這種實質”,而“我們要求把歷史的內容還給歷史,但我們認為歷史不是‘神’的啟示,而是人的啟示,并且只能是人的啟示”[11]520。
1920年代以來,卡萊爾帶有神性色彩與專制色彩的“英雄崇拜”在中國產生了廣泛影響,其后更有叔本華和尼采哲學摻入其中,使“英雄崇拜”走向極端。1940年,陳銓提出:“怎么樣發揚中國民族潛在的精神,怎么樣養成英雄崇拜的風氣,這就是中國目前最切急的問題。”[13]他的處方是非理性化民族主義的極致,很快就引起了沈從文、賀麟等人的批評,當時的進步文化界甚至“由于誤認為尼采學說是法西斯主義而將信奉尼采學說的‘戰國派’過激地定性為法西斯主義”[14]。一方面是中國傳統中等級英雄論因江湖式同流合污而走向衰朽,另一方面是西方傳統中神性英雄論因迷狂式拔苗助長而走向極端,這就是1940年代以前中國社會文化所面臨的“英雄”困境。由此帶來的現狀,一方面“英雄”仍然保留了民族大義與浩氣長歌,另一方面則是“英雄”成為一種諷刺與調侃。英雄觀念的正本清源,以人民史觀來看待英雄,就成為中國革命史上民族英雄們的歷史擔當。
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較早的時候對待英雄文化采取了審慎的態度。統計《毛澤東選集》《毛澤東文集》全文的“英雄”詞例,可以見其端倪。1931年以前,毛澤東僅2篇文獻3次使用“英雄”一詞。1927年《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批評“會黨加入了農會,在農會里公開地合法地逞英雄,吐怨氣”[15]37-38。1929年《給林彪的信》說要“使得個人沒有英雄式的自由”[16]67,批評“英雄思想等等腐敗思想”[16]74。可見基于當時文化中“英雄”的變異與蛻化,3次使用的“英雄”都是批評態度,尤其是對個人英雄主義的嚴厲批評。但后來毛澤東轉變對“英雄”一詞的使用態度,從歷史唯物主義的維度和人民立場使用“英雄”,奠定了中國共產黨人的英雄觀與英雄文化的基調。
從1931年到1937年,抗戰是全國的大局,毛澤東對“英雄”的使用開始具備兩方面的色彩:一方面仍沿襲針對所謂“英雄主義”不良傾向的批評,要向“新軍閥主義”“個人英雄主義”[17]392作斗爭;另一方面是對長征和以抗戰為核心的民族大義的贊美,說“紅軍是英雄好漢”[15]150,“提倡每個紅軍指揮員變為勇敢而明智的英雄”[15]182,說黨的干部“是大公無私的民族的階級的英雄”[15]277,說抗戰軍隊“表示了中華民族的英雄氣概”[17]352,稱宋哲元、傅作義等將領為“抗日英雄”[16]418、“躍然民族英雄之抱負”[16]455,期望蔣介石成為“抗日英雄”[16]464、成為“奮起抗戰的民族英雄”[16]459,進而提出“軍閥可以轉變為民族英雄”[18]55,等等。紅軍長征的壯舉極大地激發了“英雄氣概”中的英勇氣質,“英雄”拂去蒙塵,開始恢復本來面目;抗戰的急迫形勢,激發了中華民族的血性與壯志,雖然“英雄”概念仍具有兩面性,但在特殊歷史形勢下已開始昂然挺立于天地之間了。
在抗戰的艱難歲月里,尤其是中國共產黨人既要面對日寇的進攻,又要面對國民黨頑固派掀起的反共高潮,毛澤東1941年在《〈農村調查〉序》中率先提出“群眾是真正的英雄”[19]790,基于黨的群眾路線來理解和命名“英雄”。這就在當時流行的個人英雄(古典等級英雄與西方神性英雄的“英雄崇拜”)、民族英雄(傳統英雄中的宏大敘事與國家敘事)二分觀念基礎上,增加了一個全新的英雄譜系,即“群眾英雄”。1942年,毛澤東在《中宣部宣傳要點》中特別提出“個人英雄主義(與民族英雄主義、群眾英雄主義相區別的)”[18]390的三分法,明確建立起全面、系統的全新英雄譜系觀。民族英雄可以是將領或士兵,在大眾層面就是戰斗英雄;群眾英雄在非戰斗情境下,體現為勞動的精神和成績,這就是勞動英雄。因而就可以將“優秀分子”分為“戰斗英雄、勞動英雄及模范工作者,給予獎勵與教育,經過他們去鼓勵與團結廣大的群眾”[9]241。毛澤東提出的這一全新英雄譜系觀,重新塑造了歷史,歷史不再是英雄的歷史而是人民群眾的歷史,并由對英雄的重新定義,將傳統所謂“英雄”的英雄史觀變革為人民的“英雄史觀”,從根本上改變了對歷史的理解。
1943年,解放區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7月,中共中央提出要“獎勵勞動英雄,發展生產競賽”[9]46。同月,朱德發表文章《八路軍新四軍的英雄主義》,明確提出革命的“新英雄主義”,說“很多人沒有把這種新英雄主義和舊式的個人英雄主義區別開來”。新英雄主義包含了以下要素:第一,新英雄主義的本質,是革命的英雄主義和群眾的英雄主義;第二,新英雄主義的表現,“所作所為都是為群眾的利益”,“相信群眾力量、集體力量才是創造世界和創造歷史的偉大力量”;第三,新英雄主義運動的三個主戰場,是戰斗、生產、團結群眾;第四,要“把新英雄主義運動當做一種推進工作、培養干部和教育群眾的重要辦法”,“形成一種熱火朝天的偉大運動,創造出更多的部隊英雄和英雄事跡”[20]115-122。
1943年11月26日,陜甘寧邊區勞動英雄大會召開,毛澤東發表題為《組織起來》的講話,強調“組織生產競賽,獎勵勞動英雄”,盛贊“勞動英雄”的突出貢獻和偉大意義[19]932。在黨的七大的政治結論中,毛澤東更進一步強調“勞動英雄”不僅有與黨的“一致的行動,一致的意見”,更有“創造性的個性”與“革命的標新立異”[9]416。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際,通過建立“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方式,正式提出“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這是“群眾英雄”“勞動英雄”“戰斗英雄”多種“新英雄主義”的集成與提高,預示著和平時代與更長歷史時段、更大歷史空間的英雄文化的升華。
在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缺乏強有力的組織性力量,面臨內憂外患,人們往往只能表現為逞強的個人英雄主義,而基于民族大義的英雄主義只是靈光一現且更多的時候處于潛流狀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從紅軍確立群眾路線開始,群眾英雄主義開始萌芽,并在抗戰的歷史洪流中得到極大鍛煉,最終從勞動英雄成長為人民英雄。毛澤東提出的“群眾是真正的英雄”這一論斷,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的結合,體現了辯證唯物主義的人民史觀,成為中國共產黨人一以貫之的英雄傳統。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新時代英雄”精神,閃現出更加耀眼的光華,成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精神力量。
改革開放是一個取得了光輝成就的偉大歷程,但也是一個闖過了急流險灘的探索歷程。尤其是伴隨著以蘇東劇變為代表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挫折,以及伴隨著新自由主義、歷史虛無主義、娛樂至死主義等不良思潮的侵襲,在崇尚英雄文化的同時出現了詆毀英雄進而詆毀中國共產黨革命歷史的雜音噪聲。
1991年蘇聯解體,這不僅是因為經濟改革沒有取得預期成果,更為核心的原因是改革重點轉向政治、社會領域之后的根本性方向錯誤。如果說政治多元化和多黨制導致了蘇共領導地位的放棄,那么意識形態則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卓婭是蘇聯人民不屈抗戰的精神象征,然而就在蘇聯解體前夕的1991年1月,蘇聯極右雜志《論據與事實》聲稱“老鄉們竭力回避談論卓婭”;2月,該雜志以“一名有良知的女教師”名義提供了所謂“實情”,聲稱是德軍保護了村民,而卓婭是被憤怒的村民們打死的[21]。
幾乎以和詆毀卓婭如出一轍,2007年1月12日,一篇《在武力脅迫下,鄉親們顫抖著,鍘死了劉胡蘭》的博文,借所謂“老人們說”,將重點放在獵奇而不是革命烈士“視死如歸的革命精神”上,形成了對英雄的“解構”[22]。這篇博文受到了各界駁斥,雖然劉胡蘭的英雄形象并未倒塌,但一時之間“解構英雄”成了某些別有用心者的時尚。2013年,財經網發表文章《小學課本“狼牙山五壯士”有多處不實》,隨后該文作者在《炎黃春秋》上發表此文[23],損害了英雄的名譽。其后,又相繼出現了針對雷鋒、邱少云、黃繼光、張思德等一大批英雄人物的詆毀,甚至出現了針對毛澤東的詆毀,意在通過惡意揣測、選擇論證、刻意夸大等卑劣的學術不端手段,達成實施不良誘導、最后破壞風氣的目的。
在大眾文化、影視娛樂及學術研究領域,也出現了對英雄文化的詆毀和誤導。其一,“系列‘英雄詆毀說’主要表達幾個議題:英雄人物并非真實而系‘偽造’;中國共產黨軍史謊言為官兵‘共謀’;為所謂‘正義’而戰的英雄實屬受‘忽悠’的政治‘炮灰’,和中國人一道蒙受欺騙;中國政府話語沒有可信度”[24]。由海外勢力和國內網絡輿論場共謀,顯示出強烈的煽動性,導致一大批共和國英雄形象遭到所謂“反思”與“顛覆”。其二,將過去受到批評的資產階級形象,刻意塑造為所謂“英雄”。比如有文章將張愛玲筆下那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說成是“有濃郁的英雄氣質”[25],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這對于英雄主義氣吞山河、無所畏懼的精神氣質來說,顯然都是一種消解和歪曲。其三,以西方式的個人英雄尤其是好萊塢英雄,作為對西方國內危機起到“文化疏導作用”的產物[26]。可以認為,改革開放以來,在開放這一面,中國長期處于“請進來”多于“走出去”的文化態勢,西方文化處于強勢輸入地位,他們“基于西方歷史文化斷裂性特征”而傾向于把中國看成是一個“以分裂為主流的現代性國家”[27],并企圖以西方的個人主義英雄觀來顛覆和替代中國的人民英雄觀。
目前學術界對于“英雄”的研究,成果不可謂不豐富。對其進行數據歸類發現:其一,研究成果高度集中于文學藝術領域,尤其是對英雄人物、英雄形象、英雄史詩、超級英雄、好萊塢等問題有眾多研究成果,研究對象遍及古今中外;其二,對英雄主義、戰斗英雄、勞動英雄、民族英雄、英雄事跡等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思想政治教育和歷史文化領域;其三,十九大以來,毛澤東、習近平的英雄觀念等成為熱門主題,說明對當下新時代英雄文化及革命英雄文化有了熱切關注。但存在的問題也較明顯:一是多為短篇文章,跨學科跨領域的學理性宏大論述尚不多見;二是對于歷史與現實、中西不同英雄觀的比較研究較為欠缺且深度不夠;三是文獻窮盡式和與大數據技術結合的研究成果尚為少見;四是對于“反英雄”“詆毀英雄”及錯誤思潮的批判不夠深入。
當此之際,基于“群眾是真正的英雄”的人民英雄觀正承受著巨大的挑戰。中國共產黨人歷來重視對于英雄文化的傳承和弘揚,江澤民和胡錦濤都高度贊揚了紅軍偉大長征所創造的“驚天動地的英雄史詩”[28]586,高度贊揚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中“不畏強暴、敢于同敵人血戰到底的民族英雄氣概”[29]336,高度贊揚1998年抗洪搶險中表現出來的“氣吞山河的英雄氣概”[30]222,高度贊揚2008年抗震救災中表現出來的“感天動地的英雄凱歌”和“無所畏懼的英雄氣概”[31]120-123,這些都體現了“群眾是真正的英雄”這一馬克思主義的真理,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走向新時代的英雄文化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英雄文化的弘揚。在2013年至2017年期間的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成立65周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9周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朱德同志誕辰130周年、孫中山先生誕辰150周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等系列紀念活動中,習近平都發表了重要講話,對英雄文化作出了重要指示。同時,習近平還針對井岡山等革命老根據地、針對文藝領域等作出了關于英雄文化的系列論述。
十九大以來,對英雄文化的弘揚也進入了新時代。在新年賀詞中,習近平于2019、2020年連續提到“英雄”,這是過去多年來所沒有過的。在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上,習近平更是詳細論述了新時代英雄的突出特征,將其總結為“忠誠、執著、樸實”三大鮮明品格,這一全新的英雄觀念,是對新民主主義革命“新英雄主義”的發展和升華,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英雄文化的核心特征,為弘揚新時代英雄文化提供了思想指導和行動指南。
新時代英雄文化的弘揚與發展集中體現為習近平關于英雄的系列論述。但目前對這方面的研究還遠遠不夠,而這也正是本文所要進行的。就現有研究成果而言,主要有兩個向度:一是對習近平關于英雄文化內涵的探討。如李軍剛等總結了傳承精神、愛國情懷、必勝信念、英雄氣概、平凡人生等五個維度[32]。楊光敏指出人民群眾是真正的英雄的英雄人物觀和以愛國為核心的價值觀的英雄精神觀[33]。唐勇總結了“矢志不渝”的信仰精神、“精忠報國”的愛國精神、“百折不撓”的奮斗精神、“心中有責”的擔當精神四個方面[34]。二是對弘揚英雄文化的工作探討。龐申偉提出思想引領、機制保障、實踐導向三方面英雄文化構建路徑[35],田旭明提出“要因時代之需塑造英雄、完善英雄宣教方式、活化英雄傳播的載體、健全捍衛和關愛英雄的保障機制、優化學習和崇尚英雄的社會環境”[36],唐勇提出以理念、輿論、教育、活動、體驗五個方面進行英雄文化建構[6]。
現有研究存在的不足在于:一是對中國共產黨百年光輝歷史中英雄文化的形成缺乏歷時性探討,未能突顯從新民主主義革命直至新時代的“時代英雄”內涵升華;二是論述方法多采用列舉式而未對英雄文化本體性內涵進行研究,未能充分突顯英雄文化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又高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新時代英雄特質;三是對于相關錯誤思潮論述較為浮泛,未能揭示西方英雄觀念的本質內涵,從而不能從根本上正本清源;四是對于弘揚英雄文化的關鍵節點或表現領域,多為泛泛而談或老生常談,導致對策可執行性與有效性不足。當然,也因為目前對新時代英雄文化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不足在所難免。
深入學習和領會習近平關于英雄文化的系列論述,全面把握其深刻內涵,以與時俱進的理論品格深入認識新時代英雄的時代品格,是弘揚英雄文化進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方面。本文從習近平系列重要講話中,梳理出英雄譜系、英雄內涵、英雄品格三個方面,進而認識英雄的文化品質。
譜系是周全的類型劃分,也是系統的歷史追溯。由共時和歷時的共同描述,看到事物的整體面貌。在習近平關于英雄的系列講話中,對英雄的描述有這樣幾個類型:
一是民族英雄。民族英雄首先是中國人民革命的領導者。“孫中山先生是偉大的民族英雄、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中國民主革命的偉大先驅,一生以革命為己任,立志救國救民,為中華民族作出了彪炳史冊的貢獻。”[37]毛澤東同志“是近代以來中國偉大的愛國者和民族英雄”,“是領導中國人民徹底改變自己命運和國家面貌的一代偉人”[38]。人民軍隊的偉大締造者朱德同志“是我國民族英雄璀璨群星中的一顆巨星”[39]。其次,民族英雄更是一個群體,“近代以來,一切為中華民族獨立和解放而犧牲的人們,一切為中華民族擺脫外來殖民統治和侵略而英勇斗爭的人們,一切為中華民族掌握自己命運、開創國家發展新路的人們,都是民族英雄”[2]。再次,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具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深厚情懷,都是‘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的民族英雄!”[40]
二是群眾英雄。中國共產黨人提出的“勞動英雄”和“戰斗英雄”作為“群眾英雄”的主體構成,既區別于中國傳統中個人逞能的舊英雄主義,也區別于西方基于神性天賦的個人超級英雄。“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成為中國共產黨人英雄觀一以貫之的一條紅線。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常委首次同中外記者見面時,習近平就說:“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群眾是真正的英雄。人民群眾是我們力量的源泉。”[41]5他還說:“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立場不能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不能忘,群眾是真正英雄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不能丟,始終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42]3在2019年和2020年的新年賀詞中,習近平都特別提到了一批無怨無悔、傾情奉獻的群眾英雄。時代在進步,但“群眾路線始終是我們黨的生命線和根本工作路線”[42]2,群眾英雄始終是我們英雄畫廊里最重要、最閃亮的部分。
三是時代英雄。習近平曾引用隋朝王通《中說·周公》中的“自知者英,自勝者雄”[43],英雄的語詞意義不變,具體內涵卻隨著時代變化而與時俱進。基于對建軍大業、紅軍長征以及抗日戰爭中英雄精神的總結提升,今天需要突顯新時代英雄的特征,對此習近平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上有深刻的論述,后文將詳細說明,此處不贅。
“英雄”作為一個語詞,經過歷史文化積淀已基本定型。在西方英雄史觀籠罩下,悉尼·胡克說:“所謂歷史上的英雄就是那樣一個人:在決定某一問題或事件上,起著壓倒一切的影響;而我們有充分理由把這樣的影響歸因于他,因為如果沒有他的行動,或者,他的行動不像實際那樣的話,則這一問題或事件的種種后果將會完全兩樣。”[44]109“每當必要的時候,會從茫茫人海中召喚出一批英雄來。”[44]40這些英雄到底是誰召喚出來的呢?這種西方英雄觀就不免墮入唯心主義的神性窠臼之中。中國共產黨人以歷史唯物主義態度看待英雄,毛澤東說“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把群眾史觀和英雄史觀統一起來,擁有強大精神力量的群眾,人人都可以成為英雄。習近平2014年在蘭考考察時強調“英雄模范人物崇高精神的形成過程”[45]38,認為焦裕祿正是具有“‘心中裝著全體人民、唯獨沒有他自己’的公仆情懷,凡事探求就里、‘吃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的求實作風,‘敢教日月換新天’、‘革命者要在困難面前逞英雄’的奮斗精神,艱苦樸素、廉潔奉公、‘任何時候都不搞特殊化’的道德情操”[42]42,并因此成了時代的英雄。
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多次使用“英雄氣概”一詞概括不同歷史情景和不同歷史使命下的英雄文化內涵:以毛澤東同志為代表的中國先進分子,“表現出了百折不撓的英雄氣概”[38];抗日戰爭英雄群體,“以身許國、精忠報國是抗戰英雄最鮮明的品質”,“充分展現了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2];英雄的紅軍,“長征的勝利,靠的是紅軍將士壓倒一切敵人而不被任何敵人所壓倒、征服一切困難而不被任何困難所征服的英雄氣概和革命精神”,體現了“大無畏的英雄氣概”[43];英雄的人民軍隊,“以無往不勝的英雄氣概”,“用生命詮釋了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人民軍隊曾經發出了‘三個不相信’的英雄宣言:在革命戰士面前,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務,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不相信有戰勝不了的敵人!”[46]由此可見,“英雄氣概”的核心就是以人民利益、民族利益為信念的一往無前的大無畏精神與必勝的信心相結合的“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保持革命英雄主義的昂揚斗志”[46]。在精神上,是以身許國、精忠報國;在意志上,是百折不撓、不畏強暴;在信心上,是無往不勝、一往無前。概言之,“英雄氣概”就是基于大無畏氣概的“三個不相信”的必勝信念。
“英雄氣概”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多種精神力量融會的結果。比如,孫中山的民族英雄精神,就是由“熱愛祖國、獻身祖國的崇高風范”“天下為公、心系民眾的博大情懷”“追求真理、與時俱進的優秀品質”“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奮斗精神”[37]四個方面組合起來的。在抗戰英雄身上,充分展現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情懷”“視死如歸、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百折不撓、堅忍不拔的必勝信念”[2]四個方面。英雄氣概是多種精神力量之中的一種,系統把握英雄的精神整體,才能更好地理解英雄,進而成為英雄。
英雄的歷史傳統與當下表現生動體現了中華民族英雄歷史的民族文化整體性。“中華民族是崇尚英雄、成就英雄、英雄輩出的民族”[47],“在漫漫歷史長河中,人類社會青年英雄輩出,中華民族青年英雄輩出”[48]。不僅戰爭年代需要英雄,“和平年代同樣需要英雄情懷”[47],尤其是“今天,中國正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實現我們的目標,需要英雄,需要英雄精神”[2]。
黨的十九大報告給予了中國新的歷史定位,決定了我們對英雄文化需要有符合新時代的新認識。我們面臨“一個風云際會的時代,也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49],新時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許許多多無怨無悔、傾情奉獻的無名英雄,他們以普通人的平凡書寫了不平凡的人生”[50],展現了“忠誠擔當、忠于職守的政治品格和職業操守”,“把非凡英雄精神體現在平凡工作崗位上”[51]。
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舉行了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以最高規格褒獎英雄模范”,習近平提出了關于新時代英雄的三大“鮮明品格”,即忠誠、執著、樸實,創造性地對英雄品格進行了全新的界定,從而使英雄文化體現出了鮮明的人民性和時代性,是對歷史唯物主義關于歷史發展動力問題的全新思考,體現了習近平基于新時代歷史征程的高屋建瓴的遠見卓識。
習近平為新時代英雄確立的三種鮮明品格中,忠誠“就是英雄模范們都對黨和人民事業矢志不渝、百折不撓,堅守一心為民的理想信念,堅守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初心使命,用一生的努力譜寫了感天動地的英雄壯歌”[52],忠誠不是忠于個人的利益和名譽,而是忠于人民和民族,并體現在忠于自己所從事的正義的事業之上。執著“就是英雄模范們都在黨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沖鋒陷陣、頑強拼搏,幾十年如一日埋頭苦干,為國為民奉獻的志向堅定不移,對事業的堅守無怨無悔,為民族復興拼搏奮斗的赤子之心始終不改”[52],體現為英雄出自人民群眾的養成性,不再是天生或神授的智力與體力,而是初心不改的積累性養成,符合群眾英雄的成長規律。樸實“就是英雄模范們都在平凡的工作崗位上忘我工作、無私奉獻,不計個人得失,舍小家顧大家,具有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崇高精神,其中很多同志都是做隱姓埋名人、干驚天動地事的典型,展現了一種偉大的無我境界”[52]。平凡的崗位是每一個人皆可為之的崗位,不必計較最后結果中個人的地位得失,是以大局觀顧及整體成敗,“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最后輝煌并不一定是在我的環節,但我的環節卻必定是其中的組成部分。“做隱姓埋名人,干驚天動地事”,過程之中不必突顯我的光芒,結果之上卻是群體光芒輝耀天地。新時代英雄的三大品格,體現出來的是深刻的人民性和群眾性。英雄是為人民服務的,英雄來自人民群眾,每一個人都受惠于英雄,每一個人都可以爭做英雄,每一個人都在做英雄的過程中得到了境界的偉大升華。
習近平指出:“歷史是人民創造的,英雄的人民創造英雄的歷史。”[43]英雄始終與民族、國家的命運相聯,也更是因為今天處于一個偉大時代的中國對英雄的呼喚,新時代的中國更需要弘揚新時代英雄文化。“今天,中國正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實現我們的目標,需要英雄,需要英雄精神。我們要銘記一切為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作出貢獻的英雄們,崇尚英雄,捍衛英雄,學習英雄,關愛英雄,戮力同心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2]我們不僅要明確認識英雄與祖國、人民、民族的關系,明確英雄與時俱進的新時代特征,在立法層面將崇尚、捍衛、學習、關愛英雄制度化,在宣傳工作層面營造崇尚、捍衛、學習、關愛英雄的濃厚氛圍,在教育層面從小培養“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宏圖壯志,在文藝工作層面將禮贊英雄作為永恒主題,我們偉大的祖國就一定是英雄的國度,偉大的中華民族就一定是英雄的人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一定能夠實現!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時代主題不僅是要以和平與發展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更是要以“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今天的中國,弘揚新時代英雄文化,同樣要“危難時方顯英雄本色”,做出“化險為夷的英雄壯舉”[51]。就在筆者校對本文清樣之時,新型冠狀病毒引發的肺炎疫情爆發,人民解放軍醫務人員與廣大醫務工作者向著武漢“逆行”,展現出的正是新時代的英雄壯舉。習近平總書記引用前人詞句“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不僅是對“崇高精神”和“政治品格”的贊揚,也是對新時代英雄的要求[53]。他們就是“做隱姓埋名人、干驚天動地事”的新時代英雄!“英雄模范們用行動再次證明,偉大出自平凡,平凡造就偉大。只要有堅定的理想信念、不懈的奮斗精神,腳踏實地把每件平凡的事做好,一切平凡的人都可以獲得不平凡的人生,一切平凡的工作都可以創造不平凡的成就”[52],這就是新時代英雄文化的真諦,是中國走向光輝燦爛未來一往無前的偉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