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久珍
(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 北京 100871)
圖書館為終身學習者服務,保障終身教育、激勵終身學習是圖書館的使命之一,而這個使命的承擔對于圖書館而言是依托于社會教育職能。社會教育與學校教育的概念相對,在學歷型學校教育之外,與學校教育相輔相成。社會教育比學校教育教育主體更加多樣、教育形式更多樣、教育對象更廣泛、教育內容更豐富、教育時間更長。社會教育的概念較為寬泛,與之相關的概念如家庭教育、社區教育、成人教育等都可視為社會教育的一部分。圖書館作為社會文化教育的基礎設施也是開展社會教育的重要機構。
洋務運動“西學東漸”以來,西方公共圖書館的觀念被介紹到中國,鄭觀應在《盛世危言·藏書》中提到“購中外有用之書藏貯其中,派員專管,無論寒儒博士,領憑入院,即可遍讀群書”[1],可見公共圖書館的構想。甲午戰敗后,國人的救亡圖存努力從“器物”上升到“思想”層面,有識之士疾呼開啟民智。教育從人才培養轉向為面向全民的“新民”,為圖書館社會教育提供了更大的空間,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機構也適應了當時教育目的的現實需要。創辦圖書館被視為開民智、育人才的重要途徑。1899年,梁啟超主辦的《清議報》登載文章《論圖書館為開進文化一大機關》,認為圖書館應“與學校教育并立而不悖可知也”[2]。清政府時期,圖書館還以培養人才為目的,“保存國粹,造就通才”。民國成立后,教育部下設社會教育機構,圖書館服務國民教育有了制度保障。政體變革也使得“民主”“平等”思想成為主流追求,圖書館由服務文人士大夫的“藏書樓”形象,向“公眾”“大眾”轉變,對社會開放。
圖書館與社會教育幾乎是同時起源、同時發展,并相互促進。可以說近代圖書館自發端就是以社會教育為責任和目的,圖書館以社會教育事業定位,社會教育以圖書館為載體依托。“社會教育”的概念是由德國社會教育學家狄斯特威格(Friedrich Adolph Wilhelm Diesterweg)在1835年首次提出,在中日甲午戰爭后經日本傳入中國。1912年,蔡元培出任民國教育部長,設立社會教育司,這是我國官方首次使用社會教育概念。社會教育提出的直接目的是彌補學校教育,學校數量遠遠滿足不了教育需要,大部分適齡兒童無法入學,半途輟學者多,升學者則是更少。在此背景下,圖書館成為教育的一大主體。1918年,沈紹期在調查全國圖書館后明確指出圖書館的性質,“不在培養一二學者,而在教育千萬國民,不在考求精深學理,而在普及國民教育”[3]。李大釗在1919年《在北京高等師范圖書館二周年紀念會的演說辭》中便提到“圖書館和教育有密切的關系。想教育發展,一定要使全國人民不論何時何地都有研究學問的機會;換一句話說,就是使全國變成一個圖書館或是研究室。但是想達到這種完美教育的方針,不依賴圖書館不可”[4]。
1.2.1 圖書館性質與功能定位
圖書館得以承擔社會教育職責的首要前提便是其開放、免費的特點。圖書館功能性質的定位得益于歐美等國現代圖書館思想的傳入,使得公共、公開、免費、開放等價值理念深入人心,新圖書館運動也應運而生。不破不立,新式圖書館的創立和新式圖書館價值的傳播首先要破除頑固的藏書樓“重藏輕用”的思想觀念。
李小緣先生在《藏書樓與公共圖書館》中批駁了傳統的藏書樓,提出圖書館平民、開放、致用等特點,大門口“書籍重地,閑人免進”的“虎頭牌”要變為“歡迎讀者”的“虎頭牌”,人人皆有資格為讀者,沒有界限一齊歡迎,這是圖書館得以發揮社會教育職能的一大前提,也是圖書館得以承擔社會教育職能的一大優勢。1919年,李大釗提出“人民的圖書館”的觀念,彰顯了圖書館面向公眾的特點。劉國鈞先生在《近代圖書館之性質及功用》中用“自動、社會化、平民化”來概括近代圖書館性質。他是第一個同時明確地將社會化與平民化作為近代圖書館的性質的人。其中社會化是指圖書館“注重之對象已由書籍而變為其所服役之人”,“今且注意于各種人物:若工人、商人、美術家等,皆圖書館所企圖服役者也”[5]。在這里他提出圖書館的服務對象是社會大眾,并且圖書館服務的重心要從書籍向人轉變。平民化則使“近代圖書館乃為多數人而設,而非少數人者”,這兩者緊密相連,“社會化”要以“平民化”為前提,兩者共同聚焦到人。
在對中國藏書樓思想的批判和對圖書館價值觀念的確立這一破一立上,新圖書館精神、宗旨、性質和功能等價值取向得以確立,一批新式圖書館得以建立,這為圖書館承擔社會教育職責打下了堅實的思想基礎,確立了獨特的條件優勢。
1.2.2 圖書館與學校教育的互補
圖書館終身教育理想場所和社會教育職責的承擔是源于對學校教育的觀察和比較。在民國時期,學校數量遠遠滿足不了教育需要,大部分適齡兒童無法入學,半途輟學者多,升學者則是更少。面對這一問題,圖書館界從圖書館出發探討圖書館承擔社會教育,幫助人們終身學習。
在論述公共圖書館的意義時,李小緣提出“輔佐學校教育之不及”“圖書館即是教育”。首先,他認為學校圖書館為學校課程教育服務,而課程之外的學習則需要公共圖書館補充。“大學圖書館,專門添置校中課程需要之課本而已。課程以外不能添置。中學圖書館亦然,其他小學圖書館及專門學校圖書館亦莫不然。然則學校參考所不及,課程以外之書籍,誰負責呢?這惟有公共圖書館了。”雖然這時他所指的公共圖書館的補充內容為書籍,但是其強調的公共圖書館為學校教育補充和延伸的思想卻指明方向。俞爽迷先生提出“學校給我們以學識的基礎,圖書館是給沒有進高等學校能力的人們,有繼續研究的機會。學校是初步的,圖書館是無止境的”[6]。蔡元培認為:“教育并不專在學校,學校以外,還有許多的機關,第一是圖書館。”沈祖榮闡述到,“深化圖書館的社會教育認識,力爭創建出一個‘國民大學’、‘市民的大學’的新型的機構。故欲增長國民文化之程度,則圖書館之教育,較學校之設置,其效力尤能普及。圖書館之作用,系補助學校教育所不及,養成人民樂于讀書之習慣,提高人民道德和文化素質,進而有利于改良社會”[7]。
此外,李小緣先生還看到了全面發展、自主學習的重要性,“若非公共圖書館之援助,則學校學生不免重單調課本之毒。雖能從學校卒業,然于社會生活亦不能有濟,安望學生卒業后,能為社會之大器呢?況且現在道爾頓制教育下之學校學生,自動按個性而為專門之研究,全賴學校及公共圖書館為之利器”。在這里,他一是看到在人的培養上,不能僅靠學校課程教育,還需要社會教育提供更多的課外知識。二是,他看到學生自主學習和合作學習的模式下,公共圖書館為其提供輔助的重要性。劉國鈞也強調對學校教學的補充,其中也提到圖書館促進個性發展,“館中讀物能隨讀者之意,自由選擇,孤適發展個性,而免去學校中劃一之弊”。如今圖書館也在為連接式學習、協同學習等需求提供服務,自主學習、合作式學習的模式越來越普遍,我們就更加佩服先生在百年前的洞見,更加發覺圖書館在輔助、補充學校課程學習的重要性。
1.2.3 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機構
“圖書館即教育”可以說是李小緣先生提倡圖書館社會教育的核心觀點。他認為圖書館的存在可以使公眾獲得學習和教育的機會和權利。“萬一不能升學,宣布與學校脫離關系,也不至于與教育脫離關系”,對于有過教育基礎的可以使之繼續研究學問,對于文化水平較低者則更是一所“平民大學”。他指出圖書館對于終身教育的重要性,“學校教育乃人生教育之一小階段,而圖書館教育乃人生各階段之總教育機關。實為根本所在”[8]。
劉國鈞先生則從教育、修養、社會與經濟四個方面論述圖書館社會價值。在社會價值上,他強調圖書館促進個人道德標準、知識文化的提高,以促進社會進步。在經濟價值上,得益于知識文化的提高,工人可提高工作效率,或促進社會發明創新等。汪長炳先生認為圖書館在社會教育上功能有六種:訓練公德心、培養團結力、養成現代國民、灌輸民有民治民享觀念、養成求學習慣和鏟除不良消遣方法[9]。
1896年,梁啟超先生在《清議報》上刊文《論圖書館為開進文化一大機關》,認為不在校青年同樣可以通過圖書館獲得接受教育、獲得知識的機會。1904年,譚延闿等12人在《湖南官報》上刊登《創設湖南圖書館兼教育博物館募捐啟》,明確指出圖書館是社會教育的機關,“以無智識之民處生存競爭之世,危乎悲哉,不可說也。故教育不一途而范圍莫廣于社會教育,改良社會不一術而效果莫捷于圖書館……”[10]沈祖榮先生認為,“圖書館是有助于國民提高各種學問水平的重要機關,是導致國家富強的社會教育機關”,根據除學校以外的教育機關眾多的狀況,認為最重要的,“其性質屬于根本的”,最具社會教育之效果的,莫如圖書館,因為圖書館是國民的大學、市民的大學,從歷史發展的角度考察,歐美“國民智識之進步,與圖書館至有關系”,進而,沈祖榮在圖書館率先提出“終身之教育機關”的概念[7]。劉國鈞在《美國公共圖書館之精神》一文中說“圖書館是社會教育的利器”,劉國鈞直言,“圖書館在今日不惟為研究學術所必需,且為社會教育之利器”,沈祖榮也是根據當時的狀況,概括為“圖書館為輔助教育之利器,為教育家所公認”[7]。
1927年,李小緣在《圖書館學》中的觀點指出圖書館作為平民大學,要引到“成人教育路上去”,同時指出,“公共圖書館運動與成人教育運動是二而一,一而二,分不開”。1933年3月,杜定友的《圖書館與成人教育》出版,標志著圖書館與有關社會運動進入了具有思想體系的研究階段。該書20章,理論結合實踐,舉凡鄉民、工人、團體、畢業生之教育、大學推廣教育等無不論列。傅葆琛認為:“民眾圖書館是一個普通社會教育的機關,也是社會民眾教育機關。”俞慶棠認為圖書館應屬于社會教育機關,并設想把民眾圖書館建成為實施民眾教育的中心[7]。
1936年,俞爽迷先生在《圖書館與社會教育》中系統論述圖書館社會教育的價值、特點和重心。他認為圖書館教育的重心是圖書館員,明確指出了館員的重要性,認為館員是圖書館社會教育的主體,圖書館員要承擔起社會教育的“教師”職責,“館員是圖書館的動力、館員是圖書的生命、館員是對象的導師”,因此,他也對圖書館員提出要求,要在“學識、品性、工作”方面提升圖書館員的素質。李景新將圖書館學與教育學相聯系,他在論述“圖書館學能成一獨立的科學嗎”中,提出圖書館學在教育上的位置,認為圖書館不僅僅是教育的輔助和附屬物,而是最普及的教育方法,“圖書館的重要性,已不是在教育的范圍中,更不是教育的附屬品,而巍然造成一獨立的科學城了![11]”劉國鈞、杜定友、李小緣、俞爽迷、馬宗榮、李景新、汪長炳等先生探究圖書館在社會教育中的定位、特征、目標等,是圖書館界對于社會教育研究的重要理論基礎,也成為中國圖書館發展的里程碑。
我國近代圖書館社會教育職能的發揮主要著眼于“開民智”,即傳播新思想、新觀念,提升人們的知識文化水平。如今,我國的科教文化事業得到了極大的發展,人們的受教育率和受教育水平都大幅提升,但圖書館社會教育的這一目的并沒有變,在終身教育、終身學習的理念背景下,其重要性更為凸顯。
西方近代教育理論奠基者夸美紐斯闡述終身教育思想,認為“對整個人類來說,整個世界就是學校,從宇宙的開始到終結都是學校;同樣,對每個人來說,他的生活,從搖籃到墳墓都是學校”[12]。約翰·杜威在《民主主義與教育》中提出“教育是生活的必需品”“教育即生長”的經典觀點[13]。英國著名教育學家耶克斯利在1929年,提出終身教育概念,認為教育是一個貫穿終身的過程。保羅·朗格朗將終身教育作為一種教育理念和原則,認為其要義在于個人不斷的發展、完善和社會整個教育文化機構的統合。
而我國目前的終身教育仍然面臨著諸多問題。一是,終身教育體系不完善。偏重學校教育的建設,而對于學校外的教育關注不足,學校與學校外教育存在壁壘。二是,教育主體缺乏。成人教育主要依靠國家開放大學(中央及各地廣播電視大學)和高校繼續教育學院進行,而且主要為本專科學歷教育、專業教育。職業教育主要依靠中高級職業技術院校。對于青少年而言,其學校外教育需求則主要依靠市場上的各種培訓機構解決。針對老年人的老年大學,多地招生呈現火爆、供不應求的現象,這也反映了教育主體供給不足的問題。三是,受教育門檻較高。在受教育花費上,成人繼續學習仍是被看作個人的基本責任,繼續教育的大部分成本都是由個人或企業負擔,這無疑給成人繼續學習增加了門檻。對于青少年而言,課外輔導、興趣培訓的支出更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四是,教育目的功利性強。目前大多數的成人教育和繼續教育的目標和取向以提高勞動者素質、促進經濟和社會發展為目的,突出就業的教育導向。直接服務于經濟發展的終身教育導向也加劇了對面向大眾的社會教育的重視和投入不足的問題。
在此背景下,圖書館作為終身教育的主體和場所發揮著獨特的價值和作用。一是,圖書館向全民開放。平等、開放、共享的價值理念是圖書館的一貫堅持,圖書館向全民開放,一視同仁,契合社會教育面向社會全體成員的要求。圖書館的公益性又大大降低了社會教育的門檻,是終身學習的保障。目前,我國已經基本建構起完善的圖書館體系,并以立法形式加以確認,惠及廣大民眾。二是,圖書館作為天然的學習中心。圖書館是“知識的殿堂”的比喻人們耳熟能詳,這也反映了圖書館作為知識集合、學習場所的觀念深入人心。雖然網絡獲取信息已經非常便利,但圖書館有序的文獻依然是最重要的學習資源。圖書館的空間價值也在發揮作用,在空間設計上重視自習、討論空間的設置,成為公眾課外學習、自習、民眾文化休閑的首選場所。三是,圖書館為終身學習提供服務和教育機會。圖書館不僅是坐等讀者前來學習,更是主動為學習者提供各類服務,如參考咨詢、文獻服務等。圖書館還以閱讀推廣、講座、展覽、培訓等形式提供科學、文化、信息素養等社會教育,為公眾創造文化生活,提供學習機會。
近代以來的社會教育主要通過宣講、舉辦簡易學堂、建設社會教育設施進行。1906年清政府頒布的《奏定各省教育會章程》,其中規定“籌設圖書館,教育品陳列館及教育品制造所,并搜集教育標本,刊行有關教育之書報等以益學界”[14]。1907年,天津直隸提學使司改革機構,將圖書館附設于社會教育科,委任提學司社會科長韓梯云兼任,附設在教育司內[10]。1910年,《京師圖書館及各省圖書館通行章程》頒布,其中規定“京師圖書館,呈由學部核定。各省圖書館呈由提學使司轉請督撫核定。各省府、廳、州、縣治圖書館,呈由提學使司核定”。其章程的第一條即指出:“圖書館之設,所以保存國粹,造就通才,以備碩學專家研究學藝,學生士人檢閱考證之用,以廣征博采,供人瀏覽為宗旨。”[7]圖書館由學部管理,被視為教育機構。民國成立后,在首任教育總長蔡元培的建議下,教育部設立社會教育司,圖書館的建設與發展便由社會教育司推行,魯迅先生為第一科科長,主管圖書館各項工作。圖書館被視為社會教育的第一機關。1915年頒布的《通俗圖書館規程》11條,明確規定各省治、縣治應設通俗圖書館,以供公共之閱覽,同時規定通俗圖書館不征收閱覽費,在面向公眾的通俗圖書館,真正做到了公共、公開、免費、公享的近現代圖書館的運轉,在很大程度上推進了通俗教育的開展[7]。1919年民國教育部公布全國教育計劃書,其中指出“圖書館之啟導學術,其功用等于學校”,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的重要機構得到了政策的確認[15]。1930年,民國教育部頒布《圖書館規程》,仍將圖書館歸于教育行政機關管轄。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49年發布的《公共圖書館:大眾教育的生力軍》(public library:A living force for popular education)在標題上就突出了公共圖書館的教育職能,具體體現為以成人教育為基礎、以大眾教育為根本、體現“民主的教育機構”、以輔助學校教育為拓展、以終身教育為特征。1972年修訂的《公共圖書館宣言》,繼續強調公共圖書館是繼續教育和終身教育的場所,特別強調要為學生所用,將公共圖書館作為學校的重要補充。1994年《公共圖書館宣言》又強調了關于兒童和青少年的教育[16]。國際圖書館協會與機構聯合會(簡稱“國際圖聯”)在1975年提出公共圖書館的四大社會職能分別是保存人類文化遺產、開展社會教育、傳遞科學信息、開發智力資源。
新中國成立后,圖書館成為真正的公益機構,繼續擔負著社會教育的職責。我國學界對于國際圖聯提出的社會職能定位也認可并接納,吳慰慈教授主編的《圖書館學基礎》便使用了國際圖聯提出的圖書館四大社會職能的提法[17],在吳慰慈和董焱編寫的《圖書館學概論(修訂第二版)》進而提出公共圖書館的五大職能:“社會文獻信息流整序;傳遞文獻信息;開發智力資源,進行社會教育;搜集和保存人類文化遺產;滿足社會成員文化欣賞娛樂消遣”[18]。我國國家圖書館也設有社會教育部門。
1982年文化部發布的《省(自治區、市)圖書館工作條例》關于圖書館主要任務提出“宣傳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宣傳黨和政府的政策、法令,向人民群眾進行共產主義和愛國主義教育;傳播科學文化知識,提高廣大群眾的科學文化水平”。2015年,教育部在《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2015修訂)提出高校圖書館的主要職能是教育職能和信息服務職能。2018年修訂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規定:“公共圖書館,是指向社會公眾免費開放,收集、整理、保存文獻信息并提供查詢、借閱及相關服務,開展社會教育的公共文化設施。”社會教育在當代依然是公共圖書館的重要職責之一,并通過法律法規進行確認。
從規章制度上看,圖書館是作為社會教育的基礎設施建設的,對于圖書館社會教育活動未有涉及。但在當時國民整體文化水平低下的情況下,圖書館如果僅僅作為設施坐等讀者上門,所服務的對象和發揮的作用都非常有限。一些學者和圖書館也積極開展社會教育活動。如鄭一華提出“近代圖書館的觀念就是要設法變成一個活動教育中心,要設法用圖書滿足人們的需求”[19]。俞慶棠認為圖書館要著重民眾知識的供給,不僅是要藏書,而要真正做到知識流動,注重讓民眾獲得教育。她提出圖書館可以提供識字班、詢問處、讀書會、研究會、通俗講座、學術講座、娛樂室、職業咨詢處等服務和活動[20]。這些理念具有極強的前瞻性,指導如今的圖書館工作也毫不過時。
但當時受制于現實條件,圖書館的社會教育活動未如此豐富,主要表現在鼓勵閱讀、促進書籍流通和開設培訓班。通過讀書會、閱讀指導等活動鼓勵公眾閱讀,自覺、自主地閱讀和學習。如安徽省立圖書館成立兒童讀書會,面向小學三至六年級學生,其宗旨為“領導兒童課外閱讀,養成其閱讀興趣、研究精神、創作能力,及共同探討的態度[21]”,讀書會具體會開展閱讀、研究、討論、演說、辯論、作文等多種形式的活動。該館的成人圖書館則劃分興趣小組,主要開展討論、讀書心得交流、學術演講、專題研究等活動。此外,對于兒童閱讀指導方法、閱讀興趣等研究也層出不窮。浙江省立圖書館在保存文獻之外,舉辦推廣閱覽,設立流通圖書館、民眾書報閱覽、流動書庫等,編印刊物、珍本、流通古書。江蘇省教育學院的江陰巷實驗圖書館開展了掃盲、職業、政治等教育,如注音符號傳習班、職工補習晨校英文班、民眾周會等。
新中國成立后,圖書館獲得了蓬勃的發展,圖書館規模迅速擴大,藏書量、館舍面積、工作人員都大幅增加。基礎條件的改善使得圖書館在社會教育上發揮出更大的作用。圖書館建設的普及和規章制度的完善,使圖書館真正成為保障人們平等獲取信息、知識的基礎設施,資源的豐富和服務水平的提高,使公眾獲取文獻、信息資源更加便利,圖書館“沒有圍墻的大學”的形象更加凸顯。圍繞著國家社會教育的重心,如掃盲、工農群眾教育、提升全民科學文化素養、服務經濟建設等,圖書館都積極參與,貢獻力量。
今天圖書館的社會教育適應公眾需求,信息素養、閱讀指導、寫作訓練、傳統文化、語言學習、人文藝術等教育內容豐富多彩,沙龍、講座、培訓、展覽、參觀、體驗、分享會、創客空間等教育形式多種多樣。圖書館正在向著打造全民享用的,名副其實的“活的教育中心”“人民的終身學校”而不懈努力。
學者一般從內部追求、外部環境變化和社會發展三種角度闡釋終身教育的重要性。從人的內部追求出發,有知識無限論、生命幸福論等,強調人對于“知也無涯”和全面發展的追求;從外部環境變化出發有繼續教育論、知識爆炸論、職業轉換論、新生活教育論等,強調技術革命帶來的知識體系、職業變化促使人們不斷學習以適應時代;從社會發展出發有補償教育論、學習型社會論、和諧發展論等,強調終身教育促進教育公平、社會和諧發展。諸多解釋著眼點不同,或從謀求適應社會變革,或從促進人的可持續、全面發展,或從推動人類文明進程的主動性等角度強調了終身教育、終身學習對于個人生存及社會文明發展的重要意義。
我國2002年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便明確指出,要“形成全民學習、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促進終身學習,建設學習型社會已經成為國家的重要教育目標。近年來,“全民閱讀”又與之緊密相連,成為學習型社會建設中的重要手段和內容,如中央政府工作報告出現“倡導全民閱讀,推進學習型社會建設”相關表述[22]。在學習型社會建設中,圖書館作為社會文化教育機構注定是避不開的力量之一。雖然目前終身教育體系還不完善,但在事實上,圖書館也已經成為終身學習和學習型社會建設中的主要執行角色。比如教育部辦公廳發布的《關于舉辦2018年全民終身學習活動周的通知》中,部署推動社區廣泛開展全民學習活動、推動各類學校和教育培訓機構資源向社區開放、推動全民閱讀、開展“百姓學習之星”和“終身學習品牌項目”遴選認定和宣傳展示活動四項活動內容[23]。其中兩項都與圖書館有直接關系,社區居民學習活動需要圖書館、文化館、科技館等機構組織活動,提供服務;而推動全民閱讀,更離不開圖書館的支持和服務。圖書館的文化教育機構職能的發揮是學習型社會建設所依靠的有力力量。
我國公共文化服務的供給主要是通過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等一批公共文化服務機構進行。圖書館直接面對公眾,在服務公眾的同時也實際感受著公眾的文化需求。全力滿足公眾的文化需求是圖書館的應盡之責。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在日益增長的物質生活基礎上,公眾對于精神文化層面的需求更多,要求更高。若干年前,圖書館因為網絡這一信息獲取和傳播渠道的崛起而面臨生存危機。這種觀點是狹隘地將圖書館視為文獻信息流通中介,而忽視圖書館對于提供社會公共文化服務不可或缺的價值。圖書館以書為基而立,但又絕不僅僅只有書。圖書館不僅是藏書、借書、看書的場所,更是一個分享知識、交流思想、啟迪智慧、傳播文化的文化中心,是一個地方的文化坐標和高地,集中體現著某地的文化底蘊,浸潤、熏陶著一方水土,一方人。
對于圖書館而言,被動的文獻服務已經不能滿足讀者需求,“辦活動”已經成為圖書館重要的工作內容,而這些活動也兼具著教育的作用。嘉興市圖書館面對農民工朋友訂票的需求,開展“幫兄弟回家”活動,為農民工免費提供網上購票指導服務,進而發展為新居民信息素養培訓,至今已累計培訓和輔導農民工4.5萬人次。面對老年人想學習使用微信、連接WiFi的需求,開設“夕陽紅E族”系列老年培訓班,教導老年人學習使用智能設備、應用軟件。2019年,其信息服務與體驗部開展“夕陽紅E族”培訓159場次,有七千多人次的老人參加了培訓[24]。面對公眾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公共圖書館的事業越發蓬勃。在滿足公眾文化需求的同時,也在發揮著以文化人的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9年給國家圖書館老專家的回信中提到,“圖書館是國家文化發展水平的重要標志,是滋養民族心靈、培育文化自信的重要場所”。弘揚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培育文化自信是圖書館社會教育的鮮明導向。
文獻保存是圖書館的基礎,保存人類文化遺產也是圖書館的社會職能之一。圖書館豐富的文獻資源,尤其是對古籍的保存是珍貴的文化載體和記錄。圖書館在保存、研究的基礎上,也致力于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在閱讀推廣工作中,經典閱讀是重要的話題之一,對于文化傳承和價值觀念的養成起著重要的基礎作用。“讀經典”已經成為不少圖書館的品牌活動,并通過倡導家庭閱讀,帶動社會更大范圍的經典閱讀。深圳圖書館打造“南書房”經典閱讀空間,開展“國寶詩經十年耕讀計劃”,活動形式有誦讀、吟唱、演奏、舞蹈等。舉辦“深圳學人·南書房夜話”文化沙龍,學者聚焦《論語》《中庸》《禮記》討論,與讀者互動[25]。近年來,圖書館還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搜集整理資料,配合“申遺”工作;舉辦宣傳推廣活動,普及“非遺”;建設數據庫,進行保護傳承等。如杭州圖書館對于“西湖傳說”進行了傳承人培養、展覽、體驗活動、海外傳播等工作。
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是我國現代圖書館的另一文化內涵,開展紅色教育,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圖書館的應有之義。為慶祝建國70周年,不少圖書館舉辦書展,展現黨和國家的歷史征程,和革命領袖、道德模范、科學家的典型事跡;開設“紅色經典閱讀區”,舉辦閱讀紅色經典,弘揚愛國精神等系列活動。浙江永康以圖書館、農家書屋為平臺與載體,利用場地與書籍資源,通過“農家書屋+家風建設”“農家書屋+黨建”等多種形式和各類活動,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鄉村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繼承優秀傳統文化,培育文明鄉風、良好家風、淳樸民風,推動鄉村文化振興,建設鄰里守望、誠信重禮、勤儉節約的文明鄉村,在鄉村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文化建設中發揮了重要的陣地作用。
提升公眾科學文化水平始終是圖書館社會教育的目標,一方面讀者通過閱讀,豐富知識;另一方面,圖書館也開展教育活動,為讀者提供教育內容。科學文化所包含內容較為廣泛,這也決定了圖書館社會教育內容豐富,人文社科、科普、生活、醫療保健、信息技術都可以作為教育內容。圖書館與時俱進,配合國家發展戰略,響應公眾需求,為促進全民科學文化素質的提高做出努力。
近些年,在創新驅動的背景下,圖書館建設創客空間,開展創新創意展示、交流、教育、創作等活動。上海圖書館“創·新空間”、深圳圖書館“創客空間”、廣州圖書館“創客空間”等紛紛設立。上海圖書館的“創·新空間”在資源上配置了創新創意產業相關文獻資源,設計、影視等軟件、3D打印、VR、無人機等創意開發和體驗設備;在空間上劃分了閱讀空間、信息共享空間、專利標準服務空間、創意設計展覽空間和全媒體交流體驗空間;在人員設置上,配置了服務導航、學科專業、技術支持和策劃推廣四類工作人員。廣州圖書館的“閱創空間”活動依托館內青少年創客空間資源,包含“小小創客”“青少年藝術坊”“我是科普小達人”等子系列,每月定期舉辦主題活動。其中“小小創客”包括創作電子積木、3D打印、兒童編程等。多種形式的活動包含了科學、數學、工程、技術、藝術、創意、手工、閱讀、多元智能開發等主題。一系列的活動開展,獲得了公眾,尤其是青少年的廣泛參與,有助于青少年掌握數字化技能,更重要的是激發其邏輯思維和創新能力,提升未來一代人的競爭力。
迅速變革的信息社會給圖書館社會教育提出了新的任務。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技術的進步不僅僅是一場信息技術革命,同時也是生產力的經濟革命,更是極大地推動了社會轉型。但是信息技術的不平衡帶來了“數字鴻溝”,由于信息技術直接影響了信息存儲和傳播,影響著社會信息、知識的獲取和利用能力,“數字鴻溝”加劇信息資源配置的不平衡,使沒有“觸網”的人群成為互聯互通的現代社會網絡中的邊緣人群。自由平等利用信息資源的權利也逐漸成為人的基本權利。
我國是互聯網大國,截至2019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8.54億,面對如此龐大的網民以及尚未觸網的群體,信息素養的教育都顯得尤為重要。信息技術已經成為普遍性的工作技能要求,對于弱勢群體而言,幫助其接入網絡,使其掌握一定的信息技能是其融入現代社會的重要手段。對于已獲得網絡接入的網民來說,幫助其養成良好的信息素養,有助于個人提高信息利用水平,社會塑造安全文明和諧有序的網絡環境。互聯網自身的特性和我國的網民規模及特點都為低俗惡俗、虛假信息傳播、隱私泄露、網絡暴力、網絡犯罪等提供了土壤,對我國的互聯網治理提出了嚴峻的挑戰。目前,我國也出臺了系列政策或是開展專項打擊行動。但是,在加強監管的同時,更重要的是提升網民素質,最根本的途徑還是教育。通過信息素養教育,使民眾掌握一定的知識和技能,提升其互聯網的利用水平,以促進自身成長;通過信息政策與法規、信息倫理等教育,使其遵守法律法規,提升自身信息安全意識。
公共圖書館作為社會文化機構,重心從藏書逐漸轉向服務,日益重視和社會的聯系。在信息時代終身教育的社會需求下,圖書館積極響應,開展信息素養教育便是其獲得社會認可,走入公眾視線的重要途徑。公共圖書館承擔著社會教育職能,在信息社會責無旁貸地要開展面向公眾的信息素養教育,以支持人的終身學習,全面發展,這也是公共圖書館加強與社會聯系,發揮自身價值的重要途徑。信息素養教育是圖書館參與和融入社會的一個重要抓手,不僅是大學生的必修課,而且應成為社會的公共必修課,要推動信息素養教育由高校走向社會大眾。2019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年報展現的圖書館轉型的14個例子都與信息素養密切相關。2020年初嘉興市圖書館以“一年辦了5 000場活動”受到廣泛關注。其中,較大部分是信息素養類活動。嘉興市圖書館還與支付寶公司合作開發“老年大學”課程等,更大范圍地推廣信息素養教育。信息素養教育將逐漸成為圖書館開展服務活動,進一步發揮圖書館價值的重心工作。
公共圖書館的信息素養教育的重點從人群上看,可以分為數字時代的弱勢群體和以青少年為主的“互聯網原住民”,弱勢群體如務工人員、老年人等,對其服務的目前主要在于幫助其適應數字化生活,享受數字化紅利;對于青少年群體而言,則應該幫助其提升對數字時代、對未來的掌控力,開展以信息技術為主的創新教育。從內容上看,可以將數字素養、健康信息素養、媒介素養等作為主要內容。其中,數字素養是信息素養在數字環境下的深化,更加重視數字化環境的時代和場景特征,注重運用數字技術在數字化時代的生活能力。當前公共圖書館在提升公眾數字素養方面的行動主要集中在數字接入、數字技能、網絡素養和青少年創新教育等方面。
健康信息素養作為一類主題的信息素養得到關注是由于健康信息的特殊性和重要性,目前網絡健康信息利用廣泛,但錯誤利用現象較多。雖然不少圖書館也開設了健康主題講座,但是缺少健康信息素養教育的介入。圖書館可以從健康信息資源的開發和推廣、開發健康信息素養課程等方面入手,如浙江圖書館的“朋友圈的養生謠言鑒別原則”[26]。個人的健康信息管理、權威的信息源等都是公眾較為需要的服務。
媒介素養最初的提出是抵御大眾媒介帶來的“低水平滿足”,不良文化和意識觀念[27],日后逐漸強調受眾對于媒介內容的免疫、辨別、批判性思考和參與。由于理論融合和實踐需要,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倡導提出了媒介與信息素養(media and information literacy)。在后真相時代,媒介與信息素養受到高度重視。國際圖聯在2018年的《國際圖聯關于假新聞的聲明》中提出“圖書館有幫助用戶獲取可靠、真實信息的法定義務和道德義務,要開展媒介和信息素養教育,幫助公眾評估信息來源”[28]。圖書館承擔起抵制虛假信息,幫助用戶提高識別虛假信息能力,養成批判性思考的工作。通過媒介與信息素養教育,一方面加強公眾自覺抵制媒體不良信息的能力,另一方面要鼓勵公眾自主利用媒體,提升對信息資源支配能力和對信息的批判性思考能力,文明有序地參與社會表達。
上述的幾點只是信息素養教育的幾個方面,而信息素養教育也只是圖書館社會教育的一個方面,圖書館在社會教育上大有可為。以公眾需求為導向,努力拓寬圖書館服務邊界,全力融入社會才能汲取圖書館事業未來發展的強大動力。圖書館未來的發展要立足于促進人和社會的發展,支持人的終身學習、全面發展是圖書館的使命和職責。在適應數字化變革背景下,信息素養得到了社會的關注和呼吁,公眾對于信息素養教育的需求也為公共圖書館的發展提供了難得的機遇。通過信息素養教育,公共圖書館也將進一步肩負其社會職能,彰顯社會價值,使圖書館成為支持學習型社會建設,激勵人終身學習,促進人全面發展的助推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