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
1982年11月初,17歲的羅云水第一次來到深圳。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毗鄰香港、剛剛成立兩年的經濟特區,竟然“到處都是荒山野嶺”。現在車水馬龍的羅湖區彼時正處在開發階段,推土機、挖掘機將山坡一點點推掉,風吹過來,灰塵四起,周圍霧蒙蒙一片。
38年過去,羅云水眼里的深圳再也不是泥土飛揚的工地,這里“新”了起來,馬路寬敞、高樓林立,甚至遍地是內陸地區罕見的時髦玩意兒——不僅僅是吃的、穿的和用的,還有“看不見”的新事物和新理念。
如今,“創新”已經成為深圳的標志。作為首個國家創新型城市和首個以城市為單元的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深圳堅持把創新作為城市發展主導戰略,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提供了有力支撐。
仲夏正是深圳荔枝成熟的時節,特區成立近20年的時間里,荔枝節成為當地最著名的節日。1999年,這一節日正式被取消,取代它的是首屆中國國際高新技術成果交易會(下稱“高交會”)。
這場高交會改變了很多企業的命運。已是京華電子有限公司黨委副書記的羅云水告訴《中國報道》記者,當時主做收錄機生產業務的京華電子正面臨著經營困境——市場越來越小、人工成本上漲、附加值低,正是在這場高交會上,他們發現“外面的世界原來那么精彩”,來自全國各地、世界各地的參會者們帶來了最新的產品和經驗,收錄機已經是過去時了,自己的生產模式也已經落后太多。高交會后,與特區同年成立的京華電子下定決心轉型:淘汰掉落后產能,招聘大批技術人才——工資比總經理還要多一倍,在政府的扶持政策下為新產品研發投入大筆資金,最終走出了發展困局。
同樣走出困局的還有騰訊。也是在這場高交會上,馬化騰和他的商業計劃書引起了美國國際數據集團(IDG)與盈科數碼的重視,拿到了騰訊發展史上第一筆220萬美元的風險投資。
事實上,這屆高交會是深圳科技創新改革之路的一次成功延續。1987年,深圳率先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營科技企業,鼓勵技術要素入股和參與分配,對非公有制經濟實施獎勵措施,催生出華為、中興等一批高科技民營企業,同樣為深圳帶來了蓬勃的生命力。
1988年,《深圳經濟特區加快高新技術及其產業發展暫行規定》出臺,在中國內地城市率先確定了發展高新技術產業的基本思路,吸引了大批創新創業人才的集聚。當“三來一補”(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這種吸引外資發展經濟的模式成為全國潮流的當口,深圳已經意識到重復簡單的生產加工并不是特區存在的意義。1994年,深圳市政府下發了《關于經濟特區停止審批“三來一補”等項目的通知》,同時大力鼓勵高新技術發展,積極引導企業升級轉型。

從2006年《深圳經濟特區改革創新促進條例》出臺,成為全國第一個保護改革創新的專項法規,到如今成立全國首個科技金融聯盟,設立國內規模最大的天使母基金,加速科技成果轉化效率……深圳不斷完善“基礎研究+技術攻關+成果產業化+科技金融+人才支撐”全過程創新生態鏈,構建起了“以企業為主體、市場為導向、產學研資深度融合”的技術創新體系,研發投入占GDP比重達4.93%,擁有高新技術企業1.7萬余家,新經濟占GDP比重超過60%,每萬人發明專利擁有量連續16年位居全國大中城市首位。
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中國國際發展知識中心研究組織處處長龍海波看來,深圳成為“創新之城”的關鍵所在,就是構建了符合市場規律的創新生態體系:一是包括龍頭企業和科技創業企業在內的創新型企業引領形成強大的梯次型企業創新集群,做到了“90%的創新型企業為本土企業、90%的研發人員在企業、90%的研發投入源自企業、90%的專利產生于企業、90%的研發機構建在企業、90%的重大科技項目由龍頭企業承擔”;二是各類創新載體和創新型人才共同孕育了大量的技術專利成果;三是源頭創新、引領創新作用正在一些戰略性新興產業領域逐步增強。目前,深圳在5G、超材料、基因測序等領域的創新能力處于世界前沿,2019年戰略性新興產業增加值占地區生產值比重為37.7%,2018年高技術產品出口達到1246.07億美元,超過北京和上海,顯示出了強勁的輻射帶動作用。
“深圳經濟跨越式增長源自創新驅動,迸發出的創新能力得益于鼓勵科技創新的制度設計。”龍海波表示,一方面,深圳創新容錯機制好,中央適當地“放權讓利”“放水養魚”,特區逐步擴大自主權,兩者形成良性互動,在科技創新領域也是如此;另一方面,政策先行先試,如近期出臺的《深圳經濟特區科技創新條例》——全國首個覆蓋科技創新全生態鏈的地方性法規,在基礎研究投入、科研人員激勵等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此外,主動的創新服務意識也成為深圳創新的又一比較優勢,在孵化企業平均用地面積以及眾創空間創業團隊、初創企業平均服務人員數量上,深圳市均處于全國領先水平。
羅云水也認同這一說法,在深圳38年的從業經歷,讓他真切感受到深圳政府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扶持高新技術產業的政策。從城市管理、政府的服務意識到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和雷厲風行的辦事效率,都是深圳創新發展的要訣。
“這些其實都值得借鑒。”龍海波認為,其他地區可根據深圳經驗,營造適應開放條件下創新創業的生態系統和市場環境,不斷提升對全球高質量創新資源——特別是人才、技術及教育資源——的吸引力和集聚力;打破制約要素跨境流動的制度壁壘,加速本地與外部創新資源的融合;從本地實際出發,針對有效的創新模式給予充分激勵,注重改革的包容性、協調性以及配套政策的精細化、互補性,及時開展效果評價和推廣,“但相比之下,創新容錯機制可能只在深圳才有發揮的空間,給予企業、人才的高待遇也很難被效仿”。
盡管如此,深圳在原始創新能力上仍有短板。1996年,清華大學與深圳市政府共建深圳清華大學研究院,開啟了中國新型科研機構的嶄新探索,然而直到1999年,中國工程院院士牛憨笨帶領一個科研團隊來到深圳大學,深圳才正式有了第一位院士。

2008年,深圳在全國最早出臺了《關于加強高層次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此后又推出一系列吸引科技人才的政策,但龍海波指出,目前深圳高水平研究成果依然較少,權威數據顯示,深圳在“2020自然指數-科研城市”中位居全球第32名,與全球主要科技創新中心還有較大差距。此外,深圳的高等教育體系還亟待完善,如此才能更好適應深圳未來高新技術產業發展要求,肩負起培育更多前沿科技成果與創新人才的重要使命。
深圳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重要問題。 2019年10月,深圳市第六屆人大常委會第三十六次會議指出,深圳市在基礎研究領域力量薄弱,特別是基礎研究經費占研發經費比重不僅低于北京上海,還低于全國水平。
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底,深圳擁有國家、省、市級重點實驗室,以及工程實驗室、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和企業技術中心等各類創新載體達2260家,與5年前相比已經實現了翻番,但深圳國家級創新載體數量、獲國家資助的基礎科研項目都較少。薄弱的基礎科學研究加上房價高企,令不少科創企業將研發中心設在了西安、武漢等這些高校密集、科研人才較多、研發實力較強的地方。
龍海波認為,目前,深圳已經加大了基礎研究方面的投入,并得益于各項優惠政策以及高效的政策執行力,通過實施包括“孔雀計劃”等引進高技術人才項目,增加創新載體和人才落戶意愿。下一步,深圳市還應強化本土大學的樞紐作用,多方位強化基礎研究能力,提升大學和科研院所實力;依托粵港澳大灣區科技創新中心建設,將學科建設與產業發展統籌規劃,深化培育科技企業,強化大中小企業融通發展、深化產學研合作;同時繼續探索優化人才從落戶到扎根的全過程,進一步加大吸引和培育科研人才力度;繼續探索創新容錯機制,激發“先行先試”的闖將精神,以此加快未來城市創新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