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安琪
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企業家特別是民營企業家的作用至關重要——在12月12日由中央社會主義學院等單位主辦的“張謇精神的時代意義”2020年度論壇上,多位嘉賓如是說。
張謇是我國近代的實業家、政治家和教育家,主張“實業救國”,一生創辦了30多家企業、近400所學校。他一生舉辦實業、發展教育、興辦社會公益事業,是我國民族企業家的代表和典范。
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國務院僑務辦公室主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第一副院長潘岳表示,張謇精神是中華商道的集中體現,是家國情懷與經濟理性的融合,是在義與利、公與私、家與國之間重塑的商業倫理,是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卻同時具有世界眼光的開放品格。張謇精神對于今天的中國企業家具有重要的時代啟迪,“中國企業家當與國家同進退、共榮辱,同呼吸、共命運”。
在研究張謇時,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溫鐵軍注意到,張謇是1894年的狀元。這年是國恥之年,中國在甲午戰爭中敗于日本。這標志著作為官辦的國家資本的失敗,從此開始了官商合辦,而張謇正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官辦是以富國強兵為目標的,官商合辦則是以實業救國為目標的。中國企業自形成之初就不單是以追求個人利益為目標,如果簡單照搬西方經濟學理論來研究張謇,其認識就脫離了歷史背景。

張謇
中國的民族企業是在經營環境極不完善的條件下開始發展,面臨著亡國危機等一系列挑戰,中國的企業家一直就是實業報國的。這個階段的知識分子大多懷抱著科技救國、教育救國之志向,這是環境導致的目標差異。
早期的中國工商企業要發展,必須要完成內源性的積累,即要從中國本土農業形成資本積累。以什么方式進入、如何完成原始積累?這是個重大挑戰。
張謇是在地化的。把中國企業家的兩個重要代表人物——張謇和盧作孚連起來看,正好是張謇1926年去世,盧作孚的第一艘輪船緊跟著開進來;前有大生,后有民生,兩者都是在地化的。
張謇以村落為基本單元推進地方自治,在南通一方帶來了縣域經濟、文化、教育的發展。
張謇去世時身無分文,欠了很多債,客觀上說是社會成本負擔過重的原因。盧作孚也是興辦企業,發展在地資源,并承擔起文化教育等一系列的地方建設。
溫鐵軍認為,張謇在創辦企業之初的基本原則就是“在地化”,提出“設廠之所,必度廠之四面生貨所產”。從他的經驗看,土產土銷是“在地化”內循環的構建機制。張謇在南通本地構建了完整的“微笑曲線”,從種植業生產到收購、物流,再到配套產業、加工,再到金融三產、教育培訓技術研發等等,整個產業都是在本地的,南通可以說是第一個縣域經濟發展的典型。“這種本地化可以推進社會企業成本控制,形成比較優勢,可長期立于不敗之地”。
溫鐵軍說,后疫情時代,中國構建以內循環為主體的新發展格局,要強調民營企業微觀主體的作用,同時要學習近代實業家張謇“在地化”的發展理念,重視縣域經濟發展。比如,當今中國要推進生態文明戰略轉型,這不僅是政府要大力推進的,更需要實業界參與其中,為生態文明轉型作出貢獻。

12月12日,“張謇精神的時代意義”2020年度論壇在北京舉行。攝影/本刊記者 韓海丹
清華大學弗里曼經濟學講席教授李稻葵在論壇發表演講時稱,在雙循環新格局下,民營企業家需要注意新的擔當、新的責任、新的使命、新的機遇。
李稻葵指出,雙循環新格局是歷史大背景的必然。一方面,中國人口多,在現代化發展過程中一定會碰到“未富先大”的問題,而這會讓其他富裕國家、走在前面的國家產生猜疑,這是歷史基本規律和正常心態,我們要以平常心對待越來越復雜的國際環境;另一方面,人口在五千萬以上的大國發展到一定時期必然是雙循環,必然是以暢通國內循環為主的。
落實雙循環戰略部署的關鍵是什么?李稻葵認為,暢通國內大循環是“一大一小”兩個問題,暢通國際大循環則是“一軟一硬”兩個問題。
內循環方面,宏觀大問題是經濟活動在地理空間上的重新布局,是人口勞動力、資源、資本等在空間上的流動,這個過程一定會帶來巨大的新商機。李稻葵呼吁,要“大開大合”,不要固守現在的格局,比如覺得東北就一定落后了。
微觀小問題是科技突破。李稻葵說,中國現在可以做高鐵、大飛機,技術基本原理也不缺,但缺的是一些細分行業的關鍵零部件的制造能力。中國的系統有人做、品牌有人做,關鍵零部件卻沒人做,所以要靠民營經濟,民營經濟要學日本和德國,要解決關鍵零部件的卡脖子問題。“要主動出擊,打造一些特別細的、專業化程度很高但名氣不大的隱形冠軍。”李稻葵建議,可以從專門做零部件入手,例如三極管、二極管、變速箱等。
外循環的關鍵是一軟一硬。要跟西方政府談判,談判的有利武器是什么?就是節能減排。西方關心這件事,我們愿意做這件事,但是咱們得談判,這是硬。軟的是要講清楚為什么中國不是前蘇聯,為什么我們的體制不是非民主體制,為什么協商民主有我們的優越性,為什么中國國有經濟并不像西方人講的計劃經濟、仍然可以成為現代市場經濟的一種實現形式……這是學者的責任。
中國國家稅務總局原副局長許善達在出席論壇時建議,民營企業家都應花點時間去學習中國共產黨的黨史。
他說,從1921年建黨一直到1927年、1928年,黨的綱領都是土地國有化。但在建立了根據地以后,在實踐中,毛澤東、鄧子恢等人從實際工作中總結出,土地國有化不足以充分動員農民支持民主革命,所以就改變了土地國有化的方針,實行了土地私有化,把地分給農民,讓農民擁有所有權,而不是像蘇聯的集體農莊。
這一條改變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個重要經驗。在實施過程中又出現了很多探索,這個探索過程非常復雜。當時有一種意見主張,分土地的時候地主不分地,富農分壞地,這種主張在一些根據地實行以后,以毛澤東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領導人總結認為,只要擁護蘇維埃政府、接受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愿意在根據地里從事正常的生產活動的,地主和富農都應和農民一樣分地。當時這被批為“富農路線”,最后被證明是正確的。不但民主革命時期需要這樣的探索,社會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仍然是這樣。
許善達說,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在探討中國民營經濟地位的時候,有一種意見認為,民營經濟應退場,應實行公私合營,但習近平總書記明確否定了這一點。
許善達建議,在中國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過程中,所有民營企業,無論從事什么行業、提供什么服務、生產什么產品,都需要做好三件事:增加企業的科技含量、控制資產負債率、善待企業員工。
他說,如今靠數量發展的階段已經基本結束了,今后要想在競爭中站住腳,要增加科技含量。具體地,可考慮提升四個領域的科技含量,包括產品、生產過程、財務管理和市場管理,企業可根據自身情況考慮在哪方面投入更多的資源。
第二件事是維持資產負債率的合理水平。他認為,要想健康發展,保持50%以下的資產負債率是安全的,今后能夠保持穩定發展趨勢的企業必定是扎扎實實控制資產負債率、深入投資搞研發的企業。控制風險也是企業的社會責任,因為企業產生風險,受損失的不僅是企業家本身,還有客戶、員工等。他希望民營企業能夠穩健發展,不要因為某些企業通過高杠桿率掙了錢就羨慕。
第三件事是善待企業員工,創造了財富要與職工分享,包括薪酬、福利等,如華為、福耀玻璃等都實行了一個叫“分紅股”的辦法。善待員工,和員工建立新的利益分配關系,可為企業發展營造長遠的良好環境。
幾乎所有人都強調,“雙循環”中民企的作用至關重要。
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院長、中國財科院研究員賈康認為,任何經濟體只要對接全球化,必然會對接“雙循環”來更好地抵御不確定性、把握推動現代化的主動權,但“雙循環”絕非閉關鎖國,必須使“內外循環”互相促進。
在內循環方面,“五六七八九”是人們對民企的習慣性描述,即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力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賈康認為,趨勢是這個比重還會繼續上升。在一些領域,民企對于新增就業的貢獻就不止90%了,甚至被認為是100%。國企的相對優勢在于規模大、資本密集,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國企提供的就業崗位可能還要萎縮,而民企可以在這方面填補缺口。在外循環中,民企也是商品、勞務、技術、資本輸出的生力軍。
但是,現實生活中總有那么一些“凡事要問姓社姓資”的思維定勢,民營企業仍感覺到難定心、缺乏安全感。通過調研發現,這引起了國內外的投資反差:國內投資迅速下降,而在國外的投資卻慌不擇路、不惜工本。中央及時察覺了這一現象并高度重視,反復強調保護產權,并加快了編纂民法典的進程等等。習近平總書記主持民營企業家座談會時,肯定了“民營企業家是自己人”,這一定位給民營企業家吃了定心丸。
賈康強調,“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中,民企已不僅是“半壁江山”的分量,而成為執政黨的執政基礎中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規范和監管當然是完全必要的,但這個過程中激發出來的一些輿論的非理性甚至極端化的說法,使民營企業人士心驚,帶來種種不安,這些也不應回避。
因此,賈康建議,要結合認識張謇精神,讓民企把“定心丸”繼續吃好,從大局、戰略、現代化的客觀要求和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層面,理解這個問題的分量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