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詔瑋老中醫罨臍外治法經驗摭拾

原丹，肖詔瑋

(福州市中醫院 兒科，福建 福州 350001)

肖詔瑋老中醫為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福建省名老中醫，福建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其少承福州桂枝里陳氏兒科六世醫陳桐雨，及長則博覽群書，轉益多師，廣集眾長，從醫迄今已五十余載，學術崇尚溫病，擅長清滋，學驗俱豐，造詣深湛。肖師主張一法百法，良醫不廢外治，臨證內外合治，多所奇效，筆者忝列門墻，受益良多，現報告肖師臨證運用罨臍外治法學習心得，具體內容如下。

1 肖師心法

1.1 宗古守法，師承前賢罨臍法源遠流長，早在殷商時期便流傳著彭祖蒸臍、太乙真人熏臍防病治病的傳說。現存最早方書《五十二病方》中載有肚臍填藥、敷藥、涂藥及角灸臍法。漢代張仲景《金匱要略》記載用熱泥、瓦碗、人尿等溫敷熱熨。明代龔廷賢《萬病回春》提及“小兒久瀉不止，五倍子、陳醋稀熬成膏，貼臍上”。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百病主治藥》三、四卷中，記載了諸多病癥的敷臍方藥。明代趙學敏在其所著《串雅內編》中亦選載有多首敷臍方藥。清代吳尚先編纂的《理瀹駢文》載敷臍方數十首，冠其他經穴、要穴之首，推揚了臍療的優勢和卓效。福州桂枝里陳氏兒科世傳“陳氏罨臍散”為幾代世醫在長期治療幼科疾病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方，組方有蔥白、羊肚棗、砂仁、風化硝、田螺等，具有良好的調理氣機、疏通經絡作用。肖師曾總結其業師陳桐雨老中醫對重癥麻疹肺炎(麻毒攻肺)之腹脹救急，施以“陳氏罨臍散”輔助治療，此病多見于麻疹見形期，證見發熱頻咳、氣促痰鳴、胸高鼻搧，甚則搖身擷肚，口渴喜飲、口唇青紫、腹脹如鼓、小便不利、舌質紅或絳，即肺炎喘嗽之候，此時以“陳氏罨臍散”敷貼4～5 h，消脹利水效果顯著[1]。

1.2 切于神闕，善治中焦臍，亦稱“神闕”，肖師極言其要。“神闕者，神之所會其中也”(《會元針灸穴》)，“神”為心靈、生命力，“闕”乃君主居城之門，故“神闕”為生命力居住之處。《難經》曰“臍下腎間動氣者，人之生命也”，“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之根，呼吸之門，三焦之源”，“經歷于五臟六腑”，即臍與十二經脈之氣和五臟六腑相通聯。《醫學源始》云“臍者，腎間動氣也，氣通百脈，布五臟六腑，內走臟腑經絡，使百脈和暢，毛竅通達，上至泥丸，下至涌泉”(“泥丸”即今之腦部，如葉桂《臨證指南醫案·卷八·心痛》載“是急心痛癥，若上引泥丸，則大危矣”)，故謂藉由神闕穴上引下達、通行諸身，罨臍療法可統治上中下三焦疾病，如咳嗽、嘔吐、遺尿等病證。吳師機《理瀹駢文》曰“中焦之病，以藥切細末炒香，布包敷臍上，為第一捷法”，《靈樞·經筋》曰“足太陰之筋……上結于臍”，可知臍關乎脾，《幼科全書·論臍》曰“臍之彎屬大脅”，亦表明神闕穴與中焦脾胃密切相關，故肖師認為罨臍療法治療中焦疾病最佳，每于泄瀉、厭食、腹痛、臌脹等中焦病之治療，隨證并施罨臍一法。肖師曾總結其冬季辨證罨臍治療嬰幼兒泄瀉75例，總有效率達92%，優于同期西藥對照組，還曾將其用于肺炎、重癥腹瀉、暴發性菌痢等感染性疾病并發的中毒性腸麻痹的輔助治療，收效甚捷[2]。

1.3 治分寒溫，辨論罨臍肖師倡外治、內治法異而理同，須治分寒溫，辨論罨臍。吳師機《理瀹駢文》云“外治之理，即內治之理，外治之藥，即內治之藥，所異者，法耳”，即外治與內治機理并無二致，不可執一方而統施于臍療。肖師治療消化系統疾病分寒溫而治，創“清熱罨臍散”和“溫中罨臍散”，前者功擅清熱利水、行氣消積，其方為蔥白、豆鼓、葎草、芒硝、鮮車前草、田螺、砂仁、冰片等，后者功專溫中運脾、理氣行滯，其方為肉桂、徐長卿、砂仁、丁香等。腎臟及泌尿系統疾病辨證罨臍方如下：急性腎炎處方含田螺、大蒜、徐長卿、鮮車前草等；腎病綜合征腹脹、浮腫、少尿者，處方含商陸、大戟、甘遂，緩解期調理處方含丁香、肉桂、干姜、砂仁、徐長卿、冰片等；急性腎盂腎炎罨臍方含鮮車前草、黃柏、生大黃、鮮鐵莧菜(野麻草)、冰片；慢性腎衰罨臍方含連根蔥(帶土)、生姜、淡豆豉、青鹽、枳殼、小茴香等。

1.4 藥貴醇厚，辛香透達肖師罨臍法選藥喜用辛香味厚之品，謂此類藥行散走竄，透達疏泄，有通關開竅之功，如散寒喜用姜桂辛之屬，清熱用冰麝之類，皆欲“得氣味俱厚，藥性走竄，或力猛有毒之品”，“可以通經走絡，開竅透骨”，“率諸藥開結行氣，直達病所”(吳師機《理瀹駢文》)。諸藥之中，肖師尤賞用麝香。麝香為雄麝香腺囊分泌物，辛溫，芳香走竄，能通諸竅之不利，開經絡之壅塞，率領諸藥直達病所，開其壅、散其結、通其閉。楊士瀛謂此物能化陽，通腠理，引藥透達。近年麝香藥源匱乏，肖師以冰片代替或藥物填臍后上覆麝香風濕止痛膏，惜冰片雖氣芳馥，卻浮而易散，不及麝香之沉著幽遠，麝香風濕止痛膏膠黏固密，易誘發丘疹及瘙癢。現代醫學研究證實細辛、冰片、花椒、丁香、肉桂、麝香等辛香味厚之藥，皆富含揮發油和辛辣素，生物活性強，具有易滲透吸收和辛灼高效的優勢，有效使皮膚毛細血管擴張，穿透體表屏障，不僅自身藥效得以實現，且可作為中藥透皮促進劑，一舉兩得。

1.5 導源文化，別辟蹊徑肖師博學淵識，力主醫文理通，取他山之石以攻玉。其選田螺入罨臍方，即受宋人洪邁《夷堅志》及明吳門四家之一唐寅為祝允明之子開治腹脹痛之逸事所啟發。《夷堅志·三志辛》載江西上饒熊彥城醫生患二便不通5 d，后慧月和尚得異客授以田螺治之，“以鹽半匕，和殼生搗碎，置病者臍下三寸三分，用寬帛緊系之，仍辦觸器，以須其通”，“騞然暴下”而告愈。祝允明之子腹脹如鼓，小溲不利，唐寅亦以田螺搗碎敷臍治之，收功，其處方以謎詩示之：“尖頂寶塔五六層，和尚出門慢步行。一把團扇半遮面，聽見來人就關門。”一時傳為佳話。肖師受此啟發，考鏡源流，發現田螺敷臍一方亦載于元代仇遠《稗史》及趙潛《養疴隨筆》等中，《稗史》載“水氣浮腫，用大田螺、大蒜、車前子等分，搗膏攤貼臍上，水從便旋而下。象山縣民病此，得是方而愈”，趙潛《養疴隨筆》載“象山縣村民有患水腫者，以為田禍。訊之卜者，卜者授之方。用田螺、大蒜、車前草和研為膏，作大餅，敷臍上，水從便出，數日而愈”。肖師認為宋元筆記可證，以田螺搗碎罨臍治腹脹、水腫等病作為單方在當時盛行，當有效驗，故其受此啟迪，以田螺伍青鹽、車前草等，搗碎敷臍，除脹利水，每有如斯之應。《本草綱目》記載田螺“肉：甘、大寒、無毒。殼：甘、平、無毒”。歷代醫家以田螺為方敷臍者不乏其人。《丹溪心法》載田螺治噤口痢，“田螺肉搗碎，入麝香少許，盒臍內”，封臍引熱下行。《魯府禁方》載治“水腫臌脹神驗秘方”，“大田螺四個、大蒜五個(去皮)、車前子三錢(為末)，上三件，研為一處為餅，貼入臍中，以手帕縛之。貼藥后少頃，水從小便出，一二餅而愈。”《醫鈔類編》載田螺治小便不通、腹脹如鼓：“田螺二枚，鹽半匙，生搗敷臍下一寸三分”，謂“搗爛貼臍，引熱下行，止噤口痢，下水氣淋閉”。

1.6 另出手眼，選藥獨特肖師臨證賞用鮮品入罨臍藥方，謂鮮藥搗用，藥汁鮮純，味厚力宏，且鮮藥指顧可得，為地產風物，宜養一方，尤便捷廉驗。其常輔弼入罨臍方的鮮藥有葎草、車前草、徐長卿、鐵莧菜、田螺、大蒜、青鹽等。葎草，《新修本草》載其“味甘、苦，性寒”，“主五淋，利小便，止水痢”，師用于小兒泄瀉便溏如注屬熱泄者。車前草，味甘、咸，性寒，功擅清熱利水，《本草述》載“車前草，甘滑，最利水”，師以車前草鮮品搗爛為主藥罨臍，視其證候寒溫，隨伍以他藥，佐治小兒腹脹、小溲不利、浮腫諸證。徐長卿，味辛、苦，性溫，入肝、胃經，具溫經散寒之功。20世紀60年代福州市中醫院遷往福州北峰山麓，肖師曾隨當地鄉醫采藥，得鄉醫介紹徐長卿既能活血，又能行氣，具有良好止痛功效，且能解毒蛇，《神農本草經》載其“解鬼物百精蠱毒”，故雅稱“逍遙草”，師選徐長卿鮮品搗爛入罨臍之方，取其辛香走竄攻捷之特點，吟贊曰：“鄉醫授我徐長卿，辛香走竄攻最捷，何懼鬼物毒蛇擾，永葆世代不病腰。”肖師尚以青鹽、花椒、生姜、豆豉、大蒜、蔥青等調味料入罨臍方，謂此類皆辛香味厚之物，正合以穿透彌散、行氣通絡，且家家皆備，隨時取用，貴在便捷應急，此皆師匠心之用也。

1.7 拔本正源，緩急相濟《素問·標本病傳論》云“先病而后生中滿者治其標”，“小大不利治其標”，肖師解經義指中滿及大小便不利需“急則治其標”，故廣施罨臍法于腹滿、腹痛、納欠、泄利、小溲不利、浮腫諸證，對小兒“純陽之體”而言，尤能疏通氣血、鼓邪外出，一時可收桴鼓之效。然于病而言，須恪守拔本正源、緩急相濟之道，故師每審證立法疏方，內外合治，外以緩急，內而標本兼治。

2 驗案選介

2.1 腹痛案謝某，女，10歲。2014年3月15日初診。臍周疼痛2 a，時作時止，近2 d疼痛較劇，喜按，食欲尚可，偶有嘔吐，大便溏，每日1次，小便頗利。昨起疼痛益甚，或吐清涎，腹痛喜溫喜按。腹軟，臍周輕度壓痛，未捫及包塊及索狀物，麥氏征陰性，腸鳴音正常。舌質淡紅苔白，脈細，20 d前外院胃鏡檢查無異常。檢血常規、血淀粉酶、糞常規等均無異常。擬診功能性腹痛，屬中醫“腹痛”范疇，考其證由脾陽不足而起，失卻溫煦，寒凝血滯，不通則痛。以“溫中罨臍散”每日貼敷12 h，連貼8 d，后改為每周2次，5 d見效，15 d后病止，4個月未見發作。

2.2 厭食案林某，女，7歲。2010年8月24日初診。食欲不振2月余。患兒素喜零食，20 d前恣啖生冷瓜果，繼之納呆，食量較前減少一半，多食則惡心，偶爾致嘔，脘腹脹悶，上課久坐或見疲乏，大便時干時溏，小便正常。面色少華，形體無明顯消瘦，舌質淡紅，苔濁而白，脈緩，擬屬生冷傷脾，脾陽失展，運化失職，胃鈍懈納。予“溫中罨臍散”4劑后納食略增，惡心嘔吐未作，賡續6劑，納食如恒，精神轉佳，囑改為2次/周，鞏固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