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增威
理想與現實:南宋中后期理學熏染下的士大夫
劉增威
(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 230000)
慶元黨禁后,思想文化向前發展的軌道扭曲,生機勃勃的活力也逐漸喪失。宋朝施行柔術統治,重視發揮臺諫的作用,使得南宋中后期清議之風盛行。南宋中后期的士大夫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構建了理想的世界,只要修身齊家可以治國平天下,如果可以做到“正心誠意”,天下就會大治。他們不屑于政事,不談如何拯救國家,在國家危亡之際提不出切實可行的治國措施。在黨爭和清議中,南宋走向滅亡。
南宋;士大夫;理學;正心誠意
如果從建隆元年(960)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登上帝位算起,至1279年陸秀夫負帝昺投海身亡,兩宋立國約320年。其中北宋167年,南宋153年,是封建社會的延續和發展。南宋和北宋相比較,政治體制大體相同,但南宋時期權相屢次出現,秦檜、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相繼擅權,時間長達六七十年,“南宋權相政治的接踵出現,不妨說是君主對獨裁權力的主動授予或無奈讓渡造成的[1,p15]。這在北宋歷史上是從未有過的。軍事弱勢與屈辱和約的簽訂,日益加深了國家的危機,而經濟重心在南宋最終完成了南移。思想上,理學在理宗一朝正式確立為統治思想,一直延續到明清。北宋南宋內部更迭大致如此,于外部環境而言,北宋主要是兩強對峙,而南宋北方威脅更為嚴重。南宋和金國戰和百余年,最終被漠北興起的蒙(元)所滅亡。
縱觀宋史研究,北宋的研究成果多于南宋,其中不乏南宋在人們心目中遠沒有北宋繁盛的民族心理反映,更有南宋史料相對匱乏的考慮,尤其是南宋末期最后50年。而南宋之所以滅亡,除了政治腐敗,經濟危機嚴重,強敵入侵這些王朝滅亡論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原因?在面對危機面前,南宋士大夫們又作何反應?目前學界關于南宋士大夫研究成果豐碩,余英時對宋代的士大夫政治文化有著深入的研究,而何忠禮[2]、趙飛躍[3]等人從地域角度來研究南宋士大夫,喻學忠考察士大夫變節對宋末政局的影響[4]。此外,趙志樂圍繞士大夫與皇權、武將以及不同士大夫群體之間的互動進行探討,并展開比較研究[5],李光偉研究南宋權相政治[6],崔英超對南宋孝宗一朝宰相群體的概況以及宰相與皇權的關系進行了探討[7]。程悅從周密著作研究南宋士大夫的文化生活和心態[8],鐘揚考察南宋士大夫的知識結構[9],胡坤從南宋士大夫議論考察宋代薦舉之弊[10]。在這些研究的基礎上,本文試圖分析在理學的熏染下,南宋士大夫究竟有著什么樣的心態以及產生這些心態的原因,他們在理想和現實中又會如何做出抉擇。
兩宋號稱皇帝“與士大夫治天下”,士大夫作為一個群體活躍在政治舞臺上。他們的為官處世、性格特點、學術交流都在宏觀上成為時代的表征。從這一意義上說,觀察士大夫的形態,也就可以把握時代跳動的脈搏。士大夫作為學術和政治的結合體,其性格會受到同時期學術的發展,官場的政治勢力等因素的影響。而他們也會在這樣的碰撞和融合中發生改變,獲得自身的發展。
宋代形成的對宰相制約機制,宰相一般不久任或者不獨相。在南宋,雖然出現了有名的權相,但是他們的權力或者是君主的主動授予,或者是無奈讓渡,并沒有對君權構成威脅。而這與宋朝完善的分權政治體制密切相關。孝宗就公開稱:“執政于宰相,固當和而不同。”[11,卷三九一p11969]為防止宰相擅權,他頻繁地更換宰相。孝宗一朝二十六年,出任宰相的約17人,“他們的任相時間,長的是六年九個月,短的只有三個月,每人每次平均還不到兩年”[12,p219]。在朝堂之上,只有互相對立的兩派共同執政,才不至于威脅到君權。端平更化以后,宰相鄭清之和喬行簡的關系并不和諧,最終喬行簡和鄭清之所引的真德秀、魏了翁、游似諸賢合力反對鄭清之的執政,將鄭清之排擠出朝廷。又為了牽制喬行簡,理宗讓和他們有矛盾的李鳴復上臺執政。這樣的互相牽制難以形成團結的官僚團體,不利于共同抵御外部的侵略和內部環境的改善。
兩宋優待文官,“不殺士大夫及言事者”,鼓勵清議。君主讓百官互相攻訐,保持垂拱而治。太學生也可議論朝政,憑借他們年少的激情和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以及受到理學熏染群體意識的增強,在撼動朝政上也形成了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在寧宗慶元年間,趙汝愚被誣遭貶,太學生楊宏中、林仲麟、徐范、張行、蔣傅、周端朝六人上書營救,被稱為“慶元六君子”。“三學之橫,盛于景定、淳祐之際。凡其所欲出者,雖宰相臺諫。亦直攻之,使必去權,乃與人主抗衡。或少見施行,則必借秦為喻,動以坑儒惡聲加之。時君時相略不敢過而問焉。其所以招權受賂,豪奪庇奸,動搖國法,作為無名之謗,扣閽上書,經臺投卷,人畏之如狼虎。若市井商賈,無不被害,而無所赴訴。非惟京尹不敢過問,雖一時權相如史嵩之、丁大全,不?行之,亦未如之何也。”[13,p66]太學生的勢力可見一斑。“端平入洛”后,針對失敗的責任,士大夫各抒己見,紛紛攘攘,而在抵御蒙古的再次侵略的問題上閉口不提。賈似道的公田法出臺后,百官群起而攻之,因為涉及他們在土地上的利益。應當實事求是地說,這種清議弊病也同樣存在于其他學派的人中,只是因為他們并非主流派,故危害程度要小得多。正是在這種無休止的黨爭和清議中,南宋走向了滅亡的命運。
傳統的經學箋注到了宋代,越來越不適應時代的發展。人們開始“舍傳求經”,擺脫漢儒的束縛,直接從“六經”中尋求義理,思想上相對開放,“關學”“洛學”“蜀學”“荊公新學”等學派風起云涌。發展到南宋,二程(程顥、程頤)洛學蔚為大宗,后發展成為程朱理學。在當時,以朱熹為首的“朱學”,以陸九淵為首的“陸學”,以呂祖謙為首的“呂學”在思想領域各領風騷。因為“朱學”強烈的唯我主義,排斥其他學派,而“陸學”“呂學”主包容,兼收并蓄,故而后兩個學派結合得日益緊密。
慶元黨禁本是政治上的斗爭,后來逐漸延伸到了學術領域,形成了門戶之爭,在政治領域上明爭暗斗的風波也在學術上掀起了層層波瀾,結果就是嚴重危害了學術的發展。歷史上的黨爭通常會劃分派別,結成一個個小的利益集團,以便于在黨爭中互相攻訐。有的是基于兩種不同的出身進行斗爭,如唐朝的牛李黨爭;有的是基于地域的差別,如在北宋攻擊王安石變法的反變法派內部,就分裂成了帶有地方色彩的“蜀洛朔黨爭”。這樣的斗爭在劃分派別時,勢必會結合當時的利益進行考慮,找到一個無可置疑(或者牽強附會)又能具有號召力的劃分標準,才能結成聯盟并互相攻訐。慶元黨禁起于韓侂胄和趙汝愚在擁戴宋寧宗后的利益分割上,最初只是因為權力的沖突,后將道學的斗爭也摻雜了進來,這種錯雜復雜的結合在高、孝、光、寧時代尤其突出。慶元黨禁時道學只是顯學,還沒有取得官學的地位。以道學之禁為外衣,開始了政治上對政敵的打擊。韓黨將道學定為“偽學”,遂盡黜“偽學”,盡逐“逆黨”,操縱臺諫,朝堂之上盡是韓侂胄的黨羽。這種風氣也深刻影響到了當時的科舉考試,波及眾多士人,他們唯恐談及道學,引火燒身,“省試在即,吏部尚書葉翥、吏部侍郎倪思知貢舉,右諫議大夫劉德秀同知貢舉,三人聯名上奏,‘偽學之魁竊人主之柄,鼓動天下,故而文風未能大變。請將《語錄》之類,一并廢毀’”[1,p159]。涉及義理就不能錄取,之后“連《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都成為不能引用的禁書”[1,p159]。這種現象對學術的打擊是巨大的,此前寬松的學術氛圍受到了沖擊,思想文化正常向前發展的軌道嚴重扭曲,失去了百家爭鳴時生機勃勃的景象,對于當時的舉人士子來說,道學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學問,而與此帶來的是思想上更加束縛,更需要和朝政緊密相連,贊揚朝政,而不是脫離這一切獨立發展。
一般認為,理學的官學地位在宋理宗一朝最終確立,故《宋史·理宗本紀》說:“后世有以理學復古帝王之治者,考論匡直輔翼之功,實自帝始焉。”[11,卷四五p889]但是早在寧宗一朝,就顯露端倪。這和史彌遠的為政分不開。韓侂胄在開禧北伐中失敗,史彌遠聯合楊皇后誅殺了韓侂胄,盡黜其黨羽,他本人也走上了政治舞臺的中央。因為寧宗的昏弱無能,史彌遠繼續專擅朝政。初政時的史彌遠想有一番作為,他褒揚理學作為討好士大夫的手段,“嘉定四年(1211),著作佐郎李道傳建請下詔崇尚正學,將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四書或問》頒之太學,并以周敦頤、邵雍、程顥、程頤、張載從祀孔廟,……將朱熹親定的《白鹿洞學規》頒示太學。寧宗同意將朱熹的《論語》《孟子》集注本作為太學的官定讀本”[1,p324]。所以在理學的官學化過程中,在寧宗朝就通過定為官方讀本、賜謚等手段顯露端倪。當理學的官學化最終在理宗朝完成后,這一學說再一次失去了發展的活力,成為統治階級的附庸。之后賈似道可以輕而易舉地以利益相誘,成功地解決了太學生的抗議活動,太學生思想的萎靡可見于眼前。在學術的發展過程中,慶元黨禁和理學官學地位的確立這兩件事徹底顛覆了士人的思想觀念,在短短的幾十年里,他們經歷了冰火兩重天的反差。程朱理學影響了整個中國古代后期長達幾百年,直至清朝滅亡,還有余音回響其中。它發展的頑強生命力令人敬佩,這其中有它自身的價值所在,同時也應該看到,正是官方確定了這一學說,才使得宋末朱學人士高談義理,諱言事功,在內心世界構建了用義理交匯而成的理想國,提不出更多的切實可行的施政措施,這與時代格格不入。
南宋歷經九帝,孝宗是南宋歷史上一位頗有作為的君主,乾道、淳熙之政讓人津津樂道。而之后的皇帝卻再難有作為。虞云國將“南宋歷史走向逆轉定形于光寧時代”[1,p17]。誠然,南宋的經濟和思想文化在某些方面不能說與政治同步,即使在黨爭激烈、與金朝、蒙古戰爭慘敗,強敵入侵的民族危亡之際,南宋的思想文化依然在緩慢發展。在13世紀,“這個帝國在當時是全世界最富有和最先進的國家。在蒙古人入侵的前夜,中華文明在許多方面都處于它的輝煌頂峰”[14,p4]。但是人民的緊迫性、危機感,在面對強敵的恐懼心理卻也不是那么強烈。“直到兵臨城下之前,杭州城內的生活仍是一如既往的悠哉閑哉。如所周知,中國人很有一套處事的哲學。”[14,p4]身為政府的主體,國家的棟梁之才,那些宮廷內的士大夫又有著一套怎樣的處世哲學?
亡國之恨讓南宋士大夫始終耿耿于懷,疆域的收縮以及臨安府優越的周邊環境使得士大夫的視野大大縮小。他們諱言變法,認為“熙寧新政”導致了北宋的崩潰。他們面對著眼前的變局,也提不出好的改革措施。“新政權無意進行機構改革,相反,它堅信道德高尚的官員會自然而然地改善一切,把帝國鞏固的希望寄托在建立具有崇高道德標準的新觀念上面。”[14,p60]《癸辛雜識》前集《真西山入朝詩》曰:“真文忠(德秀)負一時重望,端平更化,人徯其來,若元祐之涑水翁也。是時楮輕物貴,民生頗艱,意謂真儒一用,必有建明,轉移之間,立可致治。于是民間為之語曰:‘若欲百物賤,直待真直院。及童馬入朝,敷陳之際,首以尊道學,正心誠意為第一義,繼而復以《大學衍義》進。愚民無知,乃以其所言為不切于時務。’”[13,p43]他們把“正心誠意”作為第一要務,把內心的“正心誠意”和外部的國家命運聯系在一起,強調道學的作用,認為唯有如此,自身的道德修養得以提高,國家就能得到很好的治理。這種形而上學的道德主義決定論對君主和士大夫乃至平民都提出了過高的要求,而這樣烏托邦的要求顯然是達不到的。與精神境界提出過高要求的同時,他們在實際的政治實踐上卻諱言事功。《癸辛雜識》續集下《道學》曰:“凡治財賦者,則目為聚斂;開閫扦邊者,則目為能材;讀書作文者,則目為玩物喪志;留心政事者,則目為俗吏……自詭其學為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13,p169]將治理財賦看成是“聚斂”,將關心國家大事看成是“俗吏”,只有沉浸在自己構筑的精神世界去逃離現實的困境,尋求解脫。
“朱學”強調門戶之見,排斥其他的學說。淳熙二年鵝湖之會,朱熹、陸九淵爭論三天,最終還是不歡而散。此后“宗朱者詆陸為狂禪,宗陸者以朱為俗學,兩家之學各成門戶,幾如冰炭矣”。對此,清初黃宗羲評論說:“二先生同植綱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即使意見終于不合,亦不過仁者見仁,知者見知,所謂學焉而保其性之所近,原無有背于圣人。”[15]他們強調“義理”之學,“正心誠意”。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也想實現王朝的“中興”,在政治上有所作為。但是在政治上卻實行保守的政策方針,諱言改革,思想領域也難以提出真知灼見。他們將這種學術的道德理念引入到了政治當中,以道德的標準去評判他人。嘉熙四年(1240)至淳祐四年(1244),出現史嵩之專權。他是史彌遠的侄子,但是在南宋后期做出了許多貢獻。楮幣逐漸穩定下來,實行的專賣政策主要用于邊防建設,在作戰期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這都是不容忽視的政績,而那些善于清議的理學士大夫總是將史嵩之與伯父史彌遠聯系在一起,因為史彌遠是小人。故而史嵩之也是小人。“今(淳祐初)任用混殽,薰蕕同器,遂使賢者恥與同群。”[11,卷四二三p12641]“其(史嵩之)先也奪陛下之心,其次奪士大夫之心,而其甚也奪豪杰之心。今日之士大夫,嵩之皆變化其心而收攝之矣。”[11,卷四二五p12678]這樣的邏輯使他們“恥與(史嵩之)同群”。這種實干家并沒有取得這些士大夫的好感,而他們自己卻也提不出好的施政措施。
兩宋以岳麓書院、白鹿洞書院為標志,官私書院開設的越來越多。“南宋書院就現今地區的分布而言,江西有170所,為最多;浙江有164所,居第二位;福建有90所,居第三位;湖南有74所,居第四位;廣東有39所,居第五位。接下去較多的有江蘇、四川、安徽、廣西、湖北等地”[12,p578]。從地域上看,書院的發展和理學的興盛密不可分。理學家設立書院講學,目的是為了傳播自己的學說,擴大自身的影響。于是導致了思想上更加固守自己的壁壘和更多書院的發展。
南宋中后期的士大夫并非渾渾噩噩,無所事事。他們當中不乏有識之士,看到了社會存在的危機,能夠針砭時弊,提出了許多規誡措施。許月卿(1216-1285),宋末元初人,字太空,號山屋,徽州婺源人。他先后從理學名家董夢程、魏了翁問學,因與賈似道不合,辭官歸隱。“宋亡,衰服深居,三年不言。后雖言,如病狂不可了,蓋事君盡忠,臨南盡節,由一道也。”[16,p216]這些表現出他的忠貞不屈,在亡國之際顯示出士大夫的節操。他曾效仿周太史辛甲規諫武王,作《百官箴》上呈理宗。《百官箴序》提道:“圣躬壽于堯、舜,則閱天下之義理愈熟,處天下之事會愈精,而人欲不能搖,情偽不能欺。”[16,p219]他把義理看作施政的根本。面對當時社會存在的弊病,特別是朝廷百司和地方官府,許月卿提出兩科具體的規勸和整改建議。在《諫臣箴》一條中提出:“僅有諫員,復多忌諫。諫之有員,意已不古。古者卿士,暨于黎庶,誰不可諫,安有員數?諫員既狹,諫疏具文,不忤君相,不詆權門。治日常少,亂日常多,職次之故,顛倒思予……防微杜漸,諫者十余。從諫則圣,愎諫則愚。讒諂面諛,朝夕與居。國欲治,可得乎?”[16,p248]此外,他還指出當時國子監學生的弊病:“挑達城闕,獄訟干請。以縱橫舌,行貪婪心,上下相蒙,茍且歲時。一欲繩之,即墮危機。”[16,p267]又比如在《經筵箴》一條中提出:“任賢去邪,人主所同……是以帝王,靡不誤學……三代以下,治不如前。何以不如?學失其傳。記問是急,詞藻是事。以學為政,判而為二。經幄設官,但為觀美。及謂學問,無補于治。”[16,p269]只要正心誠意就能“任賢去邪”,三代之下治理不善的原因,就是學問和政治的分割,只有將學問和政治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才能恢復三代之治。太祖“視朝之暇,未嘗晝寢。聲色是遠,經史是親。誰不讀經?帝感措刑,誰不讀史?帝念民冤。以學為政,夐掩前聞。家法如此,列圣罔愆。進進不已,三代何遠”[16,p267]。所以勸誡君主閱讀經典,效法三代君王。其中規誡措施都含有較多的理學色彩。
這些士大夫經過理學的熏染,其內心深處已構建了一個理想的世界。他們認為,只要“修身齊家”,就可以“治國平天下”;而人人做到“正心誠意”,天下就會大治。所以當下要做的就是修身養性,探究義理之學,這樣的思想在南宋中后期占據了主流位置。他們不屑于政事,不談如何拯救國家,在國家危亡之際提不出切實可行的治國措施。只有沉浸在高尚的道德世界中,認為唯有如此,國家才不至于危亡,以此來迷惑世人的雙眼。這種錯誤的邏輯使一些治國措施未能及時有效地提出。他們諱言事功,指責那些提出具體治國措施的大臣,以攻擊他人為快,認為唯有如此,才符合他們內心的理想道德觀念。指責他人舉措的同時自己又無能為力,逐漸地向義理靠攏,與時勢相背離,且越走越遠。在臨安城被攻克之前,朝堂之上還彌漫著無休止的清議之風。誤國誤民,南宋朝的滅亡和他們有一定的責任。
士大夫失去了學術的話語權,思想被腐蝕,享受醉生夢死的生活。士大夫是學者和官僚的結合,正是由于士大夫本身的特殊性,所以其在政治和學術領域都有著重要的地位,也就會導致一種現象:政治和學術結合越來越緊密,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會體現的越來越強。有時政治領域的風波會在學術領域掀起波瀾,而政治分歧也會在學術上有所體現。同樣政治的發展某些情況下需要學術為依托,憑借學術的風氣證明政治的合法性、有效性和提供保障性。逐漸地,學術開始淪為政治的附庸,學術本身的話語權會越來越低,其自身的獨立發展軌跡得不到有效的保障。南宋后期的理學到了后來,也就逐漸淪為了政治的附庸,先前生機勃勃的發展局面也難以再現。“大家只好相蒙相欺,搬弄孔孟到二程、朱熹等人的說教,以粉刷自己和沽名釣譽。”[12,p475]這種沽名釣譽的心理愈發嚴重,最終導致了醉生夢死的局面,直至南宋的滅亡,還沉浸在悠哉閑哉的虛幻世界中。這樣的思想腐蝕了民族的靈魂,失去了與蒙(元)對抗的斗志。而在這其中,不乏許月卿這樣的有志之士,意圖規誡百官,也不乏文天祥、陸秀夫、張世杰這樣的愛國大臣,然而在南宋這個行將倒塌的大廈里,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由內而外已經被腐蝕掉,這些也無濟于事了。在給賈似道的壽詞中,極盡諂媚之能事,“每歲八月八日生辰,四方善頌者以數千計。悉俾翹館謄考,以第甲乙,一時傳誦,為之紙貴,然皆諂詞囈語耳”[17]。“沉于湖山歌舞之娛,何知天下有大義。”[18,卷二十p203]國家已經危在旦夕,而這些士人卻還在一個虛構的“清平世界”中,歌功頌德,共享盛宴。
士大夫在危機下注重自我保全,缺乏應對危機的責任感。南宋朝士大夫面對的危機,不僅有外部的金國及之后的蒙(元)的威脅,還有朝廷上腥風血雨的黨爭、權相擅權、君主的猜忌等內部因素。南宋稍有作為的君主要數高宗和孝宗,高宗朝宰相在位平均不到一年,孝宗朝宰相在位平均不到兩年,這種頻繁的更換和君主的猜忌有很大的關聯,而官僚更會有朝不保夕的擔憂。其后寧宗朝韓侂胄、史彌遠擅權,理宗親政前之于史彌遠,親政后之于賈似道擅權,度宗朝賈似道擅權,在朝堂之上高壓的籠罩之下,士大夫們考慮更多的是如何能確保自身的安全,不至于被貶官流配。這種窒息的氣氛不利于各種改革的出臺,以至于南宋士大夫將北宋的滅亡歸結于王安石的變法,所以他們諱言變法,推崇“元祐更化”,他們不只反對這些措施,還反對王安石的思想,主張在南宋重構道德主義理想。宋朝重視臺諫的作用,他們經常捕風捉影的言事,在南宋一朝,諫官和御史的事權相混淆,這樣一來,就會導致朝政混亂不堪,人人自危,自身的地位未穩定的時候,對朝政也不會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所以會轉向內在的發展,求得心靈境界的提升,試圖通過思想的升華以此改變外部的危機,這樣做的結果往往徒勞無為。
南宋后期,在理學空談氣氛之下,士大夫除講求性命義理外,更注重功名利祿。寶祐四年(1256)進士黃震就談到當時社會四大弊端:“曰民窮,曰兵弱,曰財匱,曰士大夫無恥。”[11,卷四三八p12992]南宋處士劉皋也談道:“士大夫以嗜欲殺身,以財利殺子孫,以政事殺人,以學術殺天下。”[19]金朝滅亡以后,南宋面臨更強大的對手。但是南宋在對蒙問題上舉棋不定。忽必烈即位之初,派出國信使郝經來南宋,反而被拘禁十六年,始終不戰不和。與此同時,朝內黨爭再度興起。持續六年的襄陽保衛戰,始終派不出強大的援軍,導致襄陽失守,通往長江中游的道路被打開。度宗咸淳十年(1274)九月,元軍大舉南下,南宋處在生死存亡關頭。德祐元年(1275)正月,舉朝相顧失色,提不出應對措施。部分士大夫出于君臣大義,起兵勤王,或者堅決抗擊元軍,盡忠盡節。也有不少士大夫畏縮不前甚至變節投降。
元軍迫近臨安,京朝官紛紛逃匿。謝太后發榜警告:“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禮。……天命未改,國法尚存。可令尚書省別具見在朝臣,在京文武并予特轉二官;其負國棄予者,令御史臺覺察以聞。”[20]雖然這一紙召令并不能有效地遏制士大夫的逃亡,但對他們是莫大的諷刺。在外部強大的攻勢下,他們或者盡早逃亡,沒有組織抵抗,或者變節投降,將城池拱手讓與蒙(元)。這種瀆職行為的直接后果是加速了南宋朝的滅亡。面對危機,也有諸如文天祥、張世杰、陸秀夫等忠臣拼死抵抗。文天祥在大都被囚禁三年零兩個月都不投降元朝。謝枋得雖然遠離官場,成為道家的忠實信徒,但是被魏天佑發現,押往大都,一路上始終不為所動,幾天后就因絕食去世。在理學的熏染下不乏這些為國守節的君子,踐行了“節義”的價值觀。
南宋中后期內憂外患的局勢,使得士大夫在道德與機構改革上徘徊,一方面朝堂之上腥風血雨的黨爭遏制了有為的心態,另一方面,強敵窺伺又是不能忽視的重要因素。他們想當然地把“正心誠意”作為至高無上的追求,認為君主百官只要做到這點,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理學在理宗朝正式確定為官方的哲學,而這一切付出的代價,遠比學術上需要確立正統的學說要慘痛得多。由于缺乏有力的制約機制,這一思想扭曲并走向極端,最終造成了政治上作為不大,學術上也漸失創新。所以南宋遺民謝枋得直言不諱地說:“以學術殺天下者,皆科舉程文之士,萬世傳笑,儒亦無辭以自解矣!”[18,卷十六p172]作為政治主體的士大夫活力喪失,也影響了南宋朝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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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eality and Reality: Literati and Officialdom in Feudal China Influenced by Neo-Confucianism during the Middle and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IU Zeng-wei
(Department of History,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00, China)
After the ban of the Qingyuan party, the original way of ideology and culture was destroyed. Moreover, the vitality is also gradually lost. The Song dynasty implemented the policy of mollification and attached importance to the value of censor, which brought the political criticism by scholars to life in the middle and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iterati and officialdom during the period made up an unreality ideal world in their inner heart. In that illusory world, they believed if they could cultivate themselves and keep faithful, the country could be in great order and have a sustainable peace. They looked down upon politics and never talked about approaches of saving the country. Instead, they proposed unpractical solutions to govern the country. With endless factional political struggle and political criticism by scholars,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came to its doom.
theSouthern Song Dynasty; literati and officialdom in feudal Chia; Neo Confucianism; faithfulness
K23
A
1009-9115(2020)05-0070-06
10.3969/j.issn.1009-9115.2020.05.014
2020-03-05
2020-05-10
劉增威(1997-),男,河北邢臺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宋史。
(責任編輯、校對:劉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