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曖昧表達的美學分析

谷 珍

（貴州醫(yī)科大學 外國語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

一、研究背景

“一切語言總是傾向于既有實用價值，又有審美價值。”民族的審美觀念對該民族的語言，包括語音、字、詞、句、段、篇章等都會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反之，我們也可從該民族的語言，窺見其審美情趣、審美意識等方方面面。語言形式、語言活動中的美學分析是語言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

日本人將曖昧性作為一種“德行”，含蓄、委婉是他們?yōu)槿颂幨赖脑瓌t。日語被稱為曖昧的語言、沉默的語言。在日常交際過程中，日語傾向于使用迂回委婉的曖昧表達形式，如省略、間接、推量等來填充人與人之間的對話，即曖昧表達。日語中的“曖昧（あいまい）”傾向于指含蓄、委婉的意思［1］136，但它所蘊藏的絕非僅是語言層面的。

本文認為，日本的曖昧表達是日本人審美意識在語言交際層面的具體表現(xiàn)，因而，從美學的角度或將窺見日語曖昧表達的另一番天地。以下將具體分析日語曖昧表達中的美學元素。

二、關于日本的美學

柏拉圖認為審美意識是與生俱來的。康德·克羅齊認為審美意識是人所共有的能力，并決定美的存在。可以說，每個人都能感知美并創(chuàng)造美。日本民族在長期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創(chuàng)造、發(fā)明并沉淀了獨特的民族風味之美。

日本的傳統(tǒng)美學中有三大核心概念：侘寂、幽玄、物哀。它們從不同角度詮釋了日本傳統(tǒng)美學。而黑川雅之則將日本美學系統(tǒng)地整理為八大審美意識，分別是微、并、氣、間、秘、素、假、破，它們相互并列、相互補充［2］Ⅵ。

本文以黑川雅之的審美意識理論為基礎，通過“秘”“氣”“微”來分析日語曖昧表達中蘊含的日本美學。

三、曖昧表達中蘊含的日本美學

曖昧表達作為日語表達中常見的形式，在交際過程中實際上蘊含著深刻的日本美學。

（一）曖昧表達與“秘”——以「ちょっと」為例

在日本人的意識中，更愿意給人留出足夠的想象空間，他們習慣于通過部分的隱秘來激發(fā)對方的想象，類似于半遮半掩，又似模模糊糊［2］76。這便是黑川雅之所提“秘”的審美意識。

「ちょっと」的常見用法從詞性上來看有副詞、名詞、感嘆詞。從意思上來說它是在不方便說明、難以啟齒、不便于明確表明自己的主張時，迎合聽話人的一種客氣、拘謹、迂回、委婉的表達形式。鑒于「ちょっと」含義的模糊性、不明確性，其使用非常廣泛。

在表現(xiàn)程度上，其曖昧性直接體現(xiàn)在不精確地說出具體程度，使用模糊的手段，營造了一種“秘”的美學意境。例如：

（1）ただちょっと記憶が曖昧になったものだから。（只是記憶稍微變得模糊了。）

（2）それはちょっとまずいかもしれない。（那可能太難吃了。）

在交際對答上，其曖昧性體現(xiàn)在不確切地回答對方問題。「ちょっとそこまで」，似答非答的表達，聽話人可能會順著這個思路去無限地遐想“到底要到哪里去呢，要去……，還是去……（地方）呢”，這便是「ちょっと」營造出來的模糊而又神秘的美感。例如：

（3）Kはちょっとそこまでといったぎりでした。（K只是說了一下到那邊去。）

在否定表達中，其曖昧性體現(xiàn)在迂回、婉轉上。唐突的否定、拒絕，對方總是難以接受的，而「ちょっと」的使用，則給對方留有一定余地。少了尷尬、唐突，多了緩和，這實則為沖突中的一種神秘美感。例如：

（4）通人論はちょっと首肯しかねる。（這番“行家論”咱家也不敢茍同。）

在語氣表達中，其曖昧性體現(xiàn)在緩和語氣上。「ちょっと～たい」在表達愿望的同時，將自我程度降低；「ちょっと待って」緩和請求的語氣；「ちょっとまった」緩和命令語氣；「ちょっと～ないか」體現(xiàn)出一種委婉的勸誘；「ちょっと」的共現(xiàn)，既避免了說話人語言表達的片面性、絕對化，也能給聽話人留一定的余地，去思考說話人說得含糊不清之處。這無疑是一種“秘”的意境。例如：

（5）吾輩もちょっと雑煮が食って見たくなった。（吾也有點想吃吃雜煮了。）

（6）ちょっと待ってよ。（請稍微等一下哦。）

（7）ちょっと待った。（稍等。）

（8）ちょっと行ってみない？（不去一下嗎？）

就這樣在「ちょっと」含糊的語意中，給對方留出回旋的余地，讓對方自己去揣摩說話人所說之意。或積極、或消極，或肯定、或否定，或明確、或含糊等，都交由聽話人自己去把握。該詞的使用，使整個對話在交際過程中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在這層神秘面紗下，對話雙方都能恰到好處地捕捉到各自所傳達的信息。不得不說，這是日語語言所展示出來的絕美之處。這種恰到好處的表現(xiàn)形式，便是日本審美意識之“秘”。

（二）曖昧表達與“氣”——以「どうも」「すみません」為例

在日本人的審美意識中，特別重視氣場。所謂氣場是指從人身上釋放出來的類似于延展性的區(qū)域空間［2］44，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氛圍，即黑川雅之所提之“氣”。

「どうも」一詞在使用時，能與諸多的寒暄表達共現(xiàn)。例如：

（9）どうも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早上好。）

（10）どうもすみません。（對不起。）

（11）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謝謝。）

（12）どうも失禮しました。（失陪了。）

（13）どうもお久しぶりです。（好久不見。）

（14）どうもお邪魔しました。（打擾了。）

而日本人在交際表達中往往只使用一個「どうも」，會把后面的寒暄語省略。僅一個「どうも」，聽話人又是如何讀取說話人所表之意呢？筆者認為，是說話人在說「どうも」一詞時，為交際雙方營造了一種特殊的氛圍，或寒暄、或道歉、或感謝、或失禮、或告別、或疑慮等，聽話人通過解讀這種氛圍，來讀取說話人所表達的意思。因為有這種氣場存在，即便不說后面的具體寒暄語，雙方的對話也能夠毫無障礙地進行下去。

另外，「すみません」一詞常為道歉用語，意為“對不起”。除此之外，其還有更廣泛的使用場景，如請求、感謝、喚起注意、搭話等。聽話人如何把握變化微妙的含義呢？與其說是「すみません」的多義性，不如說是說話人以「すみません」為媒介，營造特定的氛圍，聽話人通過解讀這種氛圍來捕捉說話人的意圖。

“以心傳心”被視為日本社會的一條通用準則。無須太多言語，只在某種氛圍中，便能夠明白說話人所言、所思、所想。這種氛圍即所謂的“氣”之美學。而像「どうも」「すみません」這類詞，正是營造出了特定的“氣”場，在這樣的氣場下，對話雙方順利傳遞各自的信息。「空気を読む」一詞非常好地體現(xiàn)了日語表達中非常重視“氣”。日語中也不乏包含“氣”字眼的表達。這些都較好地體現(xiàn)了日語語言中“氣”的審美意識。

（三）曖昧表達與“微”——以「今」為例

細微中體現(xiàn)整體，在細節(jié)中包含一切的理念，便是日本的審美意識“微”。“微”的精髓在于眼前的這一瞬間包含了過去和未來［2］2。“現(xiàn)在”中有時間的一切，“這里”有空間的一切，“個體”內(nèi)有“人”的一切。

（15）「今」が三時四十五分ですね。（現(xiàn)在三點四十五分。）

（16）でも「今」は死んでいる。（但是現(xiàn)在死了。）

（17）「今」すぐに調べます。（現(xiàn)在馬上查。）

（18）「今」のところどうでもいいです。（現(xiàn)在的話怎么樣都可以。）

對照邢鵬子對「今」的曖昧性解讀，我們具體可以看到：例（15）為具體的現(xiàn)在，例（16）是幅度較大持續(xù)狀態(tài)的現(xiàn)在，例（17）是從現(xiàn)在延展出的將來，（18）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等［3］105。微小的「今」中可以囊括很多具有“現(xiàn)在”意義的時間范疇。眼前的「今」，既包含了現(xiàn)在的，也包含了以現(xiàn)在為基點延伸出來的過去、將來的「今」。見微知著，一個「今」就足以包含時間的一切，無須再用其他詞匯。這便是“微”的審美意識。

結語

語言是人們思想、行為、活動等方方面面的集中體現(xiàn)，其中也就必然蘊含著諸多美學。本文從一個新的角度——美學角度，對日語曖昧表達進行了分析，具體參照了黑川雅之提出的八大審美意識之“秘”“氣”“微”三個方面。然而，日本語言中所蘊含的審美意識絕不僅限于此，如形美、意美、聲美、語音美、結構美、修辭美、情感美等也是其具體分析對象。在將來的研究中，需要更加系統(tǒng)全面地研究日語中的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