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靖
(唐山師范學院 外語系,河北 唐山 063000)
繆利爾·斯帕克(1918-2006)是20世紀英國文壇杰出的女作家,她的作品以敏銳的洞察力和非凡的藝術性廣負盛名。問世于1961年的中篇小說《布羅迪小姐的青春》是斯帕克文學生涯的巔峰之作。小說以“回閃敘述”的手法講述了1930-1950年間愛丁堡一所傳統女校的女教師布羅迪小姐與她的學生們之間的故事。在短短200頁的小說中,斯帕克刻畫了眾多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透視她們在二戰后大時代背景下復雜激烈的內心世界,恰恰與20世紀中期高漲的西方的女權主義思潮相呼應。
文學是社會的產物,沒有作家能夠超越社會對其創作的影響,繆利爾·斯帕克也不例外。20世紀中期社會顛覆性巨變和女性運動的蓬勃發展對斯帕克的思想和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戰期間,男性普遍參軍入伍,女性在社會和家庭生活中扮演了多重角色,為社會的正常運轉做出了巨大貢獻。而當戰爭結束,女性只能被迫退回到傳統的家庭角色中。但是,戰爭期間承擔社會角色的經歷對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影響巨大。1950-1960年,進入或重新進入職場的女性數量不斷攀升,但無論她們多么努力勤奮,多么出類拔萃,政界、企業界的提升都與她們無緣[1]。在此促動下,女權運動思潮不斷高漲并比以往更加激進,一些女性主義者背棄了爭取平等權利的初心,走上了極端、獨裁的法西斯之路。她們仇視男性,認為他們是社會不公的源頭,需要顛覆整個社會來完全擺脫父系社會的束縛。
同時,女性運動的蓬勃發展也深入到文學領域。這一時期的作家更加注重從女性群體的內心體驗、人生價值方面去塑造新鮮的女性形象[2]。作為一名思想進步的女作家,斯帕克通過在作品中描寫女性追求自由的艱辛歷程闡述著其女性主義的信念[3]。
在《布羅迪小姐的青春》中,斯帕克通過塑造1930年代愛丁堡瑪西亞·布萊恩女子學校的一系列女性形象,揭露了教師和學生、教師和教師之間在思想上的重重沖突和矛盾,并在女權運動的大背景下使之象征化。
1. 布羅迪小姐:激進女權主義者的縮影
布羅迪小姐是瑪西亞·布萊恩女子學校的小學教師,從外表來看布羅迪小姐似乎并沒有特別古怪的地方,而內心卻與他人截然不同。作為一名事業獨立的女性,布羅迪小姐自我意識強烈,蔑視傳統世俗觀念。在二戰前的那幾年里,布羅迪小姐野心勃勃地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在事業上,她采用激進的教學模式來造就她所謂的“人杰中之人杰”[4],企圖操縱這些女學生來作為自我實現的工具。在兩性關系上,布羅迪小姐與已婚保守的藝術教師泰迪·勞埃德有染,又勾引單身音樂教師戈登·勞瑟。在人際交往上,布羅迪小姐與學校里的保守派教師關系緊張,與保守陰險的女校長唱對臺戲[5]。她極度仇視男權世界并試圖通過極端的手段來顛覆周圍的一切,但最終布羅迪小姐眾叛親離,在絕望中去世。
作為一名極端理想主義者,布羅迪小姐與傳統格格不入,在斯帕克象征手法的運用下成為20世紀中期極端女權主義的化身。由于對女性自我實現和兩性平等缺乏深刻的認識,布羅迪小姐的“偉大”抱負以悲劇告終。
2. 桑迪: 困境中的進步女性形象
桑迪是布羅迪小姐最喜愛的學生,和布羅迪小姐有諸多相似之處,她勇敢聰慧,推崇女性獨立和自我實現。但較于布羅迪小姐的激進,桑迪更加理智現實,充滿人道主義精神。像其他布羅迪幫里的女孩一樣,幼年時期的桑迪曾深深崇拜著布羅迪小姐,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桑迪逐漸意識到布羅迪小姐虛偽狹隘、自私獨裁的一面。布羅迪小姐不斷膨脹的法西斯式作風和桑迪自我意識的進一步覺醒導致了教師和學生的直接對決。最終,這個最被信賴的學生成了背叛者,這也象征著桑迪追求自我實現思想的成熟。
如果說布羅迪小姐在小說中是激進女權主義者的化身,那么桑迪則是理智的、進步女性主義者的代表,勇敢地抵制著極端勢力的壓迫,積極、客觀地探索自我實現的道路。
3. 布羅迪幫的其他女孩:半開化的女性形象
在小說中,讀者同樣見證了布羅迪幫其他女孩的成長,兒時的她們多才多藝,各具特點。青少年時期接受布羅迪小姐的言傳身教,布羅迪幫的女孩們知道了許多同齡人不知道的關于歷史、文學和生活常識。這些知識打開了她們的視野,不再禁錮于傳統的道德觀念,但由于缺乏判斷力,這些女孩被極端的布羅迪小姐影響和利用。
與桑迪勇敢追求自我實現不同的是,這些女孩雖然對現實有所不滿,也具備一定的自我意識,但卻缺乏目標和勇氣,不知如何改變現狀。最終她們像傳統的女性一樣步入婚姻和家庭,過著平淡壓抑的生活,忍受著職業中的不公平待遇。
4. 其他女性教師:傳統女性的代表
小說中的傳統女性形象是由學校里的其他女性教師呈現出來的。墨守成規的女校長麥凱小姐和女教師岡特小姐象征著男權社會的捍衛力量,她們身材魁梧,具有男子的外貌特征。她們看不慣布羅迪小姐不按規矩教學,認為布羅迪幫沒有遵循傳統規則,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布羅迪小姐從學校開除。很明顯,麥凱校長和布羅迪小姐代表了兩種完全對抗性的女性形象。
小說刻畫的另一類傳統女性人物是縫紉教師克爾姐妹,她們因循守舊、任人擺布、從不會表現出維護自身利益的反抗,代表了傳統順從的女性形象[6]。
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刻畫不僅有助于情節的發展,還可以通過暗示其創作目的激發讀者反思。《布羅迪小姐的青春》作為一部情節簡單、語言通俗,卻主題寓意豐富的小說,其女性主題的建構和人物刻畫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象征主義寫作手法的運用。
象征主義的文學創作手法始于19世紀中期,對20世紀歐洲和美國文學影響深遠。象征手法是通過借助事物之間的關聯,將一些抽象的情感、思想和概念用具體的形象來表達。通過象征手法的運用,抽象的品質精神轉化為被感知的具體形象,含蓄而又巧妙地將一種不便于言說的意境表達出來,寓意深遠[7]。
在《布羅迪小姐的青春》中,雖然小說采用了全知全能的敘述者視角,作者卻極少展開評論,而是通過看似平淡的學校生活直觀地呈現出人物的性格特征、人物間的矛盾和沖突[8],并通過象征化手法把這些人物和矛盾在女權運動的大背景下進一步延伸,賦予其時代和社會含義,從而形象地展示出有關女性意識的覺醒,男女兩性、女性之間的沖突,以及令人窒息的男權社會傳統對女性的壓迫等社會問題。
所以,當讀者以女性視角、結合時代背景去讀這部小說時,就會發現每個人物的塑造細節都兼具敘述和象征功能。作者巧妙的人物刻畫讓讀者得以一窺20世紀中期社會各個階層的女性形象和現狀,并彰顯出其深層關注。例如,通過對布羅迪小姐的象征性刻畫,作者表達了對極端女權主義的批判,并引發了讀者對男權社會中女性爭取自我實現的途徑和兩性關系的思考;對桑迪的刻畫則寄托了作者對女性運動的希望和期許——相較于激進女權主義者,理性的進步女性主義者更適合擔負起為女性實現自由平等的重任;布羅迪幫中的女性形象則呈現了20世紀中期半開化的女性的群體境遇——在傳統與自我之間的迷茫與掙扎;而對傳統女性的刻畫則體現了男權社會對女性自我實現的禁錮和阻力。
相較于傳統現實主義小說,《布羅迪小姐的青春》中的象征化的人物刻畫方式比較隱晦含蓄,需要讀者結合上下文語境、全局思考才能發現它的巧妙應用。但是,含蓄的象征也為讀者提供了無限的開放空間去思考關于女性自我實現的問題,讓小說的女性主題寓意更加深刻。
在《布羅迪小姐的青春》中,作者以高度象征化的手法刻畫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她們在20世紀中期的時代背景下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女性的自我認同和自我實現,而她們給出的態度和答案卻截然不同。通過刻畫復雜、象征性的女性形象,小說再現了西方女性在20世紀中期追求自我實現的糾結與困境,同時作者也在講述的過程中讓讀者進一步思考和解讀在女性追求自我實現的道路上應以什么為方向和手段,應如何與男性和諧相處等一系列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