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貧困與貧困治理的實踐困境研究

周華連

(中共貴陽市烏當區委黨校 貴州貴陽 550018)

一、問題的提出

貧困問題一直伴隨著人類的發展而存在，關于貧困的研究自古以來就頗多，主要從結構性貧困和貧困文化兩個視角來切入，結構性貧困包括制度造成貧困（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和經濟力制造貧困。制度制造貧困研究認為，長期以來的城鄉二元結構出現了“剪刀差”下的農民貧困，從而推理出的對策就是不斷調整政策、制度結構來改善貧困問題，但“誰來調整政策，如何調整政策，誰就對人們的生活環境（包括貧困狀態）起重要作用”，因為Alcock認為政策行為隨時準備或時刻能夠左右社會結構[1]；經濟力制造貧困研究認為，自然、物質、人力、社會等資本的薄弱導致了貧困地區的貧困[2]，要改善貧困人口的生計資本，使其生計結構更具市場競爭力，從而實現脫貧和社會善治。既然單一的政策幫扶和經濟援助還不能改變貧困者的狀況，有學者就認為發展中的貧困現象莫非不單單是經濟現象，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現象。這種反思的依據在于：當結構發生改變時，文化的變遷往往會滯后于結構，而這種文化的滯后力就成了結構改變的阻力。從而推理出改變文化滯后的狀態就能成為解決貧困問題的良策。

現在也涌現出大量復制成功經驗的案例研究，認為貧困是農民懶惰、不思進取的后果，在大好政策的實施下還是出現大量貧困戶積極性不高甚至存在“等靠要”思想、社會力量滯后不愿投入資本反哺貧困人口、基層干部執行政策能力不強等問題，進而提出鼓勵群眾積極參與、完善相關政策配套吸引社會幫扶、提升基層干部履職能力等對策來解決貧困問題。

上述研究路徑各有優缺點，結構性貧困主要從調整政策入手，是宏觀層面的研究，考察的是大扶貧背景下大范圍地解決貧困問題，而我國通過實施產業發展、易地搬遷、教育扶貧、醫療救助、社會兜底等政策也使大量的貧困戶脫貧，在治理貧困問題上貢獻了非凡力量。但在我國實現全面小康后，相對貧困還是會存在，貧困治理問題還是實現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的一個重要考量。而精神貧困是伴隨著貧困問題而產生的，在長期的貧困治理的實踐中發現，精神貧困問題將長期存在，也是影響貧困治理成效的重要原因。從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到一線扶貧干部，都注意到精神扶貧的重要性，提出了“扶貧要同扶志扶智相結合”的雙扶政策，學術界也對其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劉欣指出，精神貧困不僅揭示個體由于道德品性、價值取向、文化和社會規范、知識素養、思維模式、行為策略等方面的偏差、不足和欠缺，進而陷入貧困的生存狀態[3]。所以，本文試從長期的基層調研中解讀貧困者精神貧困的具體表現，分析精神貧困的根源，從而提出貧困治理可能行之有效的建議。

二、精神貧困的表現及根源分析

（一）精神貧困的表現形式

無論是學術界還是社會有關人士都存在一致觀點，我國精準扶貧政策是好政策，幫助大量貧困戶脫貧致富，但存在部分人自身不思進取、不愿改變現狀的懶漢思想，導致政府在大力執行精準扶貧政策時遇到阻力，其精神貧困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相對貧困者“怨氣”較重。經長期的基層走訪調研發現，處于不上不下的相對貧困者怨氣要重。在他們看來，只有那些孤寡老人、患重大疾病等人才是真的貧困戶，其他人和他們自身都差不多，為什么他們會評為貧困戶，而自己卻不是。這種情況在不同的地區有不同程度的表現，貧困縣的村民民風還相對淳樸，表現的沒有那么明顯，因為利益的差距也不是很大。而市郊的村民因利益的差距較大，表現的就異常明顯，比如易地扶貧搬遷政策，在一個三線城市郊區的村民，如果能得到一個名額，價值上百萬的房子屬于國家免費送。獲得利益的家庭當然高興，而沒有獲得利益的條件相差不大的家庭這時就會表現得異常氣憤。當拿到的補助款低于別人，或沒有得到補助款時，也會抱怨。從這些訪談和觀察中可以看出，在這些訪談者心中有一股怨氣，認為別人“搶”走了本該屬于他們的財物。

第二，貧困者參與產業項目、配合教育扶貧等積極性不高。為轉變過去輸血式扶貧為造血式扶貧，國家積極調整完善政策，扶貧干部嘔心瀝血不辭辛勞加班加點為貧困地區積極引進公司企業，學習成功經驗大力發展產業、對于貧困者子女進行教育幫扶，但是卻出現了貧困者消極懈怠、隨便應付幫扶措施的現象。比如，在引進公司時，扶貧干部引導貧困者積極學習新技術、科學種植經濟作物時，貧困者會以自己沒文化、現在也上了年紀了、再來學習這些新東西怕學不來為借口推辭，即使學會了也怕這些東西也賣不出去；要發牛羊豬雞鴨鵝等種苗時，貧困者認為“沒有勞力來養殖，即使有能力養殖但萬一牲畜生病也無力解決到時候政府負責嗎？”；當扶貧干部鼓勵其外出務工時，貧困者認為“孩子沒人照看，自己普通話不好也找不到好工作”；當扶貧干部發現貧困者子女在義務教育結束后不再讀書，勸說其繼續上學或去職中學好一門技術能改變家庭貧困面貌時，貧困者認為“在家干農活能有現錢，還能幫襯家里帶帶小的，沒有閑錢和能力去讀那沒用的書”。這是扶貧干部在施策時遇到的困難，也是貧困者面對精準扶貧政策時的消極思想表現。

第三，貧困者安于貧困，意志消沉，既窮又懶不愿改變觀念。在西部民族地區的貧困縣會發現這樣一種現象，走進一些貧困戶的家中會感受到一種明顯的特征——“窮”，但又會發現他的主人生活卻看似很安逸，只要手頭有一點錢就會到集市上去打上一壺酒，買上一斤肉，然后請上自己的“知己”在家暢飲，不管是不是過節或重要的日子，也不用管田間地里的農作物，只管自己暫時的逍遙快活。還存在另外一種群體，只顧耕作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著嗷嗷待哺的多個小孩也只管讓他們吃飽就行，當扶貧干部想勸說他利用農忙之外的閑暇時間去外出務工以補貼家用時，他比扶貧干部還能說，“去廣東深圳打工，太遠了來回一趟不方便，再加上還要扣押金，做下來基本沒什么好收入；在縣城找事做工資又太低，沒什么意思”。安于貧困、只想破罐子破摔，從而“因窮而懶、因懶而越窮”，使之陷入一種“窮循環”的死胡同。

（二）精神貧困的現實剖析

首先，針對貧困戶“懶”“安于現狀”等問題。自古以來，中國農民就是以“勤勞”著稱，為什么現在的部分農民（貧困戶也是農民的一部分）會被貼上“懶漢”的標簽呢？一方面，對于體力勞動上的“懶”，對比城市的一般工作人員，貧困者從年頭忙到年尾，沒有周末休息日，天亮忙到天黑，還是從事體力勞動，這不算最勤奮但至少算不上懶，但他們還是擺脫不了貧困。也有大量新聞和文章鏈接幫幫貧困戶寫道：“貧困戶辛苦一年，賠上種子、化肥錢，農產品滯銷，面臨爛在田地里的窘況”。這更從側面反映出相對貧困者的生活不盡如人意不是因為體力勞動上的懶惰。另一方面，對于思想上的“懶”，大眾觀點都認為這實質上是一種“愚”，貧困者每天安于現狀不思進取，不會積極主動思考如何提高勞動效率從而發家致富。但現實表現卻是雖然不積極探索發展之道，但如果看到村里其他人家得到國家的補貼或獎勵時，他們也會積極主動去村里跑跑爭取，甚至還會大動干戈吵鬧起來，理直氣壯地認為“憑什么他家有，而我家就不能有”。當其他家經濟作物豐收時，在平時交談中他們也會有意無意的問到“為什么你們的收成這么好，下次我來你家拿種子，再請你教我方法”。這些都能從側面反應出其實他們思想上并不懶惰。

其次，針對貧困者“怨”的問題。我國自古以來的七品芝麻縣官都是比平民過著更好的生活，隨著十八大以來，在反腐高壓態勢下，老虎蒼蠅一起拍，一批基層干部被查出——出現“小官巨貪”的情況，此時許多農民就認為“這個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抓，保證一抓一個準”，這些被查處的案件讓農民更加篤定“基層干部壞”的判斷。現實生活中，基層干部幾乎天天與貧困戶打交道，他們看到的只是基層干部在執行政策時沒有照顧自己，在自認為條件差不多的情況下，駐村干部卻拿了更多扶貧物資給其他家，這是嚴重的心理不平衡，于是斷定他們家肯定與干部是親戚關系或送了人情。特別是牽涉到相關扶貧資金的發放，現在都是直接由中央或省直接劃撥到農戶一卡通存折上，但貧困戶更愿意堅持“肯定又被這些干部吃掉一頭，不然不止這么多”。一篇高校研究生調研報告指出：“農民打從心底覺得黨中央很好，習總書記很好，村干部很壞”，越是親近的人，他們的缺點暴露的越徹底；越是長久接觸，缺點的放大效應就越把優點漸漸遮蔽。這是長期以來農民心中固有的思想。

最后，針對貧困者對產業扶貧的消極懈怠思想。發展產業是脫貧致富奔小康的關鍵，為什么還是有人不愿意參與進來呢？他們實際上是在持觀望態度，如果村里有人種葡萄真的賺到錢了，那么明年自己再種。也有擔心自己種了收成好了，但又怕賣不起價格，在沒有做這件事時他們就想了很多種失敗的可能，他們害怕失敗，因為一旦失敗可能連現在這樣的日子都過不上了，所以在沒有萬無一失的情況下，他們寧愿就這樣保持現狀。

（三）精神貧困的根源剖析

貧困者之所以會出現上述種種不可思議的癥狀，就是由于他們長期以來的知識素養不高，局限于過去老化的思維模式，而現在的經濟社會又在不斷發展，他們還在用過去的價值標準來做衡量，導致其行動策略跟不上現代發展步伐，從而陷入貧困狀態。

1.知識素養不高，文化和社會規范能力有待加強

在走訪調查的貧困者中，最高文化程度的是初中畢業，大多都是小學沒讀過幾年，有些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由于本身文化程度就不高，成年后需要進行辛苦的勞作，就更沒有再學習的興趣了，所以無法用發展的眼光看待經濟社會的變化，更沒有能力為我國改革、發展貢獻更大的力量。

2.價值標準失衡，道德品性有待進一步優化

部分村民在村公共事務及村建設發展上往往表現得漠不關心，部分群眾將是否給自己帶來直接效益作為衡量村支兩委工作是否有成效的重要指標，個人亦或單一群體的逐利行為與群策群力地區綜合發展顯得格格不入。與此同時，部分群眾的綜合素質有待進一步提高，調查中發現，有的貧困戶在面對各種扶貧政策和幫扶措施時卻顯得束手無策，甚至有時候扶貧物資運進村組，有的貧困戶卻不愿自己動手這樣的現象的仍然存在，有的貧困戶認為這些物質和政策幫助都是他們應該得到的，缺乏感恩的同時也喪失了基本的社會認同，這已成為脫貧攻堅的最大障礙。

3.思維模式僵化，行動策略有待改進

在變化莫測的市場經濟中，貧困者沒有強烈的市場風險意識，在種植經濟作物，或者是選擇務工地時都是盲目跟風，缺乏準確判斷可能存在風險的能力，只憑“眼見為實”的固化思維，認為親眼看到別人種植賺了錢，或是別人在某地打工賺了錢，那么這就是個發財地。精神貧困者就是因為缺乏根據市場變化作出行之有效的行動策略，從而導致自身長期陷入貧困狀態，而自身又沒有能力改變。

三、解決精神貧困的對策與貧困治理的實現路徑

貧困問題將一直存在于漫長的人類生活中，不僅需要物質生活的不斷提高，更需要對貧困者精神生活的更多關注，通過培育貧困者的市場意識和現代理念、提升文化素質、豐富精神文化生活，切實提升其參與和共享我國改革發展成果的機會與能力。

（一）提升貧困者奮斗意識

首先，建立教育引導機制，從思想上轉變貧困者的認知。通過提升貧困群眾的文化素質，充分調動貧困群體的社會參與，利用道德講堂等載體的思想宣傳作用，轉變僵化觀念，促進價值認同。其次，建立農村互助機制，從行動上感受奮斗的收獲。互助機制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因渠道和理念等不同而帶來的差距，促進貧困群體增收的同時也能提升凝聚力。第三，建立家庭考評機制，從理念上樹立整體發展的意識，形成你追我趕的良好奮斗場景。

（二）提升文化素質，豐富精神文化生活

通過繼續擴大教育投入，提高貧困群體的整體素質。在信息化時代，學習的方式、學習者的年齡、學習的地理位置等都不再受限制，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機，都可以完成。而現實的條件是，現在的貧困群體都擺脫了絕對貧困，基本都能實現隨時隨地學習，但缺乏較好的引領，需要運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引領其文化發展，提升其文化素質，以便豐富其精神生活。

（三）提升參與和共享我國改革發展成果的機會和能力

一方面，我國政策已經向貧困地區、貧困群體傾斜，但另一方面也亟需解決貧困群體參與改革發展的能力，切實提升其自身發展的本領。可以利用多媒體，如電視、本地區網站、公眾號等推出適應本地特色的發展思路和方法，手把手教會貧困群體發展的方法，從而提升貧困群體共享我國改革發展成果的機會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