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彬

唐·陸曜《六逸圖》卷之“阮孚蠟屐”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唐·陸曜《六逸圖》卷之“馬融臥笛”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上一期,我們看了唐代陸曜《六逸圖》(宋摹本)中的兩個人物,分別是東漢時期白天睡大覺的名師邊韶和東晉時期偷酒被抓的吏部郎畢卓。這一期,我們再來看兩個人物。
右上人物就是其中之一,他叫阮孚,是晉朝人。他手里拿的,是一只木屐。他的右手食指指向屐齒,表示他在給木屐涂蠟。何以見得是在涂蠟?這里,有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不妨從阮孚的父親說起。阮孚的父親,就是著名的“竹林七賢”之一阮咸。阮咸年少時喜歡姑母的鮮卑婢女。姑母說:“等我走時,把婢女留給你。”但姑母走的那天,婢女卻跟著姑母走了。阮咸聽到消息,騎上毛驢就追出去。當時,阮咸的母親去世了,他還在服喪期間。他就那樣穿著孝服狂追,終于追回了婢女。阮咸說:“人種不可失!”于是他和婢女一前一后,共騎一驢回家。落日的余暉照著他們的背影,把一路的驚訝和非議甩在身后。
那個婢女,后來就生了阮孚。
阮孚和他父親一樣,也是個性十足。他超喜歡木屐,有事沒事就拿著木屐把玩,還親自給木屐涂蠟。當時人們都知道他有這個癖好,認為阮孚是為物所累,不瀟灑。人們還常將一個人與阮孚相提并論,那人名叫祖約。祖約的哥哥你肯定知道,就是“聞雞起舞”的東晉名將祖逖。這個祖約不是專門喜歡一樣東西,而是泛泛地喜歡財物,這個區別其實挺重要,但當初人們尚未意識到,只是覺得他倆有點像,總愛擺弄那點東西。有一天,有人去拜訪祖約,正好撞見他在擺弄財物。祖約見有人來,趕忙把財物收起來。可是,攤開的東西太多,客人快到近前了,還有兩小筐沒藏好。于是,祖約就擋在小筐前面,不要客人看見。這事,把客人弄得很尷尬。另有一天,有人去拜訪阮孚。那時,阮孚正在給木屐上蠟。見客人來,也不避嫌,依舊拿著木屐,自語似的說道:“不知一生能穿幾雙屐啊!”說話時,神態自然,毫不做作。這回,人們可知道了,二人的境界,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一個是真貪財,而另一個,看似沉迷于鞋,實際上,卻是在一個小物件中,寄托著人生的憂思。用現在的話說,阮孚給木屐涂的不是蠟,而是人生如寄的感悟啊。
下面,我們再說這個躺著吹笛子的人。他是馬融。
馬融是東漢著名經學家、儒家大學者,跟他學習的門生,常有千人之多。他也不是那種一本正經的老師。史載,馬融“善鼓琴,好吹笛,達生任性,不拘儒者之節”。他還愛奢華,講課時,常在高大的殿堂,用大紅紗帳裝飾起來,讓女樂列隊在他身后。就這樣,前面教學生,后面伴歌舞,你說好玩不好玩?就像在歌舞廳里上課一樣,教學形式可以說是相當新穎。
不過,雖說任性,馬融心里卻有分寸。舉個例子,他的學生盧植跟隨他學習多年,凡是女樂歌舞,盧植從未正眼看過,馬融“以是敬之”。后來,盧植成為一代大儒、名將,連劉備、公孫瓚都是他的學生。馬融還有一個學生鄭玄,后來也成為大師級人物。在東漢末年“黃巾之亂”中,黃巾軍知道鄭玄在高密縣,竟然相約不犯縣境。馬融的學生如此了得,可知馬融的任性,絕不是隨便來的。畫中,馬融躺在一張豹皮上,翹著腿,在吹笛子。這個形象,高度濃縮了他的特點:愛奢華,不正經,好聲色,以及,學問通透以后的閑暢。
《莊子·達生》中寫道:“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參透了人生,就無須追求多余的東西,不再受那禮俗的牽累。馬融、阮孚他們,就是這樣的達生者吧,或者至少是后人理想化了的人生榜樣。人生如寄,亂世飄搖,所可慰者,幾千年的風雨,都不曾使那理想的火焰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