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輕罪刑事政策背景下,刑事速裁程序承載著刑事訴訟從兩造對抗到全面合意、從調查裁量到審核確認、從實體從寬到全面從寬等價值走向。然而,現行的速裁程序在實踐運行中,與傳統刑事訴訟理念、模式、機制、司法慣性等不匹配、不銜接,導致出現合意不充分、程序邊界模糊、訴訟效率不彰、從寬供給不足等諸多問題。為此,可以從推進實質性協商、精準適用法律和認定事實、強化程序從寬等方面,探索完善與輕罪刑事案件相匹配的速裁程序。
關鍵詞:輕罪案件;速裁程序;刑事訴訟;刑事政策
中圖分類號:DF3?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20)06-0005-012
刑事速裁程序從2014年啟動試點到2018年被刑事訴訟法確認,從程序維度看是我國推動刑事訴訟程序輕重分離、快慢分道的一次成功實踐,初步構建起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普通、簡易、速裁程序逐級遞減、相互銜接的繁簡分流程序體系。結合國家治理體系改革和全球輕緩化刑事政策趨勢來看,這是對我國近年來刑法立法邁向輕罪構建之路的積極呼應,尤其是對晚近勞動教養制度廢除和幾個刑法修正案(1)不斷擴大輕罪犯罪圈產生剛性需求的必然回應。伴隨我國刑法結構從“厲而不嚴”走向“嚴而不厲”的現代化進程(2),刑事訴訟程序同步面臨從“簡單分流”走向“繁簡細分”的結構優化進程。然而,作為輕罪案件落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重要程序載體[1],刑事速裁程序從局部試點走向全面推行的過程中,逐漸暴露出一些與原有刑事訴訟理念、體系、制度、配套設施和實踐慣性抵牾矛盾之處,亟待系統性的梳理和論證,以期構建符合現代社會治理、繁簡分流、恢復性司法、協商性司法等理念的輕罪程序體系。
一、刑事速裁程序演進的三個價值取向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若干程序特征都顯然區別于對抗制訴訟,其中,尤以刑事速裁程序最能彰顯獨特的輕罪程序品格。從我國刑事訴訟發展演變的歷史進程來看,可以將速裁程序的獨特價值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合意型司法
縱觀我國現行刑事訴訟制度從1979年刑訴法立法到2018年修法完善,就是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基礎上不斷借鑒、吸收當事人主義訴訟因素的過程。[2]伴隨著人權保障、程序正義、恢復性司法等理念在我國落地生根,傳統由國家公權力單方主導訴訟的強職權主義訴訟結構逐漸走向強調控辯對抗的混合式訴訟模式。然而,在矛盾多發的社會轉型時期,對抗性司法的高額成本和司法資源的有限性之間具有難以調和的矛盾,尋求控辯對話和合作的現實需求愈發強烈。我國刑事法律的漸進調整過程也反映了這一取向,從實體法層面看,從1979年刑法規定自首、立功制度,到1997年刑法細化認定情形和條件,再到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增加“坦白”從寬的規定,體現了鼓勵被追訴人積極配合、參與司法運行的導向。從程序法層面看更是如此,如2003年出臺關于“普通程序簡化審”“簡易程序”的兩個規定首次把被告人認罪作為程序適用前提,并明確了征求辯方意見作為簡易程序適用條件之一,2012年刑訴法進一步增設更注重當事人之間合意的刑事和解程序,2018年刑訴法正式確立以控辯合意為核心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包括對定罪的單向合意,以及對量刑、程序適用的雙向合意。同時,構建起以合意程度匹配訴訟程序的程序適用模式。
2019年,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發布《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兩高三部”《指導意見》)中規定,認罪認罰的“認罪”僅要求被追訴人承認主要犯罪事實,其仍可對個別事實情節保留異議,或者對行為性質提出辯解但表示接受司法機關的認定。也就是說,認罪認罰案件允許被追訴人對于指控事實、定性的認可程度有所區別。相對應的是,不同程度的控辯合意,應適用簡化程度不同的訴訟程序。如控辯雙方對個別事實情節或法律適用有異議,則應適用簡易程序,仍需就該異議部分進行法庭調查、質證、辯論。而速裁程序作為最簡化、效率的輕罪程序載體,其證據確實、充分的適用前提,以及一般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的程序設計,要求控辯雙方形成全面合意。而簡易程序明顯合意程度較速裁程序低。因此,全面合意是速裁程序承載的重要價值特征,否則程序梯度不顯。
(二)確認型司法
近年來我國刑事訴訟模式吸收了不少當事人主義的因素,如1996年刑訴法對庭審方式進行了改革,即法官由“坐堂問案”改變為“坐堂聽案”,強化了控辯雙方的對抗。又如我國律師辯護在介入階段、權利配套、執業隊伍等方面取得長足的發展,正逐步走向全流程辯護、專業辯護、有效辯護。[3]此外,近年來著力構建完善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證人出庭作證、庭前會議等訴訟制度,都在朝著構筑對抗式庭審和完善“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方向努力。誠然,對抗式庭審具有奉行程序法治原則、尊重當事人利益、易于發現真相等比較優勢。[4]然而,大量簡單、輕微的刑事案件并沒有適用這一庭審模式的必要性,即使在以對抗制為代表的英美法系國家,對抗式庭審的實際應用也很有限,如美國只有近10%的案件經過審判程序終結,其余90%的案件都未經審判,而是通過辯訴交易的方式解決。[5]有鑒于此,2018年刑訴法確立起一種的新的司法審判范式,即以速裁程序為典型的確認型審判模式。何謂確認型審判模式,從訴訟證明角度來看,速裁程序的適用前提是“證據確實、充分”,要求適用該程序前已能確認證據并足以證實指控事實,而非通過傳統的法庭調查、質證辯論來發現真實,證據事實系通過庭外確認;從訴訟程序來看,速裁程序設計極其簡化,辯護準備、法庭質證等均可予以省略,庭審主要系法官依職權確認相關程序性事宜,如確認被追訴人對于認罪認罰、程序適用等系自愿、真實、明智,幾無對抗色彩;從裁判結果來看,2018年刑訴法規定對于認罪認罰案件,法院一般應當采納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尤其是體現控辯協商結論的量刑具結,法官更多地是確認其有無明顯不當,如無則直接采納。
(三)全面從寬型司法
對認罪認罰的犯罪分子從寬處罰的司法政策早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就已經出現[6],但相關規定主要體現在實體法層面的“懲辦與寬大相結合”“坦白從寬”“寬嚴相濟”等刑事政策,從寬的具體依據和實現效果也主要散見在自首、坦白、立功、緩刑等實體法規定之中。雖然程序法漸次出現以被告人認罪和同意適用為前提的簡易程序、普通程序簡化審、刑事和解程序,以及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犯罪記錄封存等制度,但對涉輕罪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獲得寬緩處理的程序供給明顯不足,典型如審前羈押率高,以押定判,甚至出現押判倒掛問題。[7]從寬應兼具實體從寬和程序從寬[8],尤其對于認罪認罰的輕罪被追訴人,適用寬緩的訴訟程序一定程度上并不僅僅是手段,更是目的。
2016年“兩高三部”《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明確將認罪認罰作為被追訴人是否具有社會危害性的重要考慮因素,體現了慎用羈押性強制措施的精神,后被2018年刑訴法修改時吸收采納。此外,立法還從特殊案件撤銷或不起訴、附條件不起訴、壓縮審查起訴和審判期限等方面,體現對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全面從寬的價值取向。作為適用輕罪案件的主要訴訟程序,速裁程序更應彰顯程序從寬的獨特價值,以最輕的司法干預幫助認罪悔罪的被追訴人更好地復歸社會,實現社會矛盾的妥善解決,以期構建輕輕重重的刑事訴訟程序體系。
二、刑事速裁程序預期價值的實踐檢視
刑事速裁程序所承載的上述價值取向,與傳統的刑事訴訟模式存在較大反差,與刑事訴訟法律體系的整體銜接匹配不夠,導致司法實踐中產生諸多新問題。
(一)合意型司法推進的障礙
形成全面合意的前提是雙方平等、充分、有效協商,并在自愿、明智基礎上達成具有約束力的一致意思表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最顯著的特點之一就是合意,而協商是形成合意的關鍵環節[9],只有在平等、充分、有效協商基礎上,控辯雙方才可能最終達成全面合意,該合意結果才具有通過后續極其簡化的速裁程序被審判采納的正當性。當前,合意全面性不足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值班律師介入不夠
在強大的國家公權力面前,被追訴人囿于自身能力、所處環境等因素,一般不具備就量刑進行協商的能力和條件。為了確??剞q雙方在協商環節的勢均力敵,完善辯護機制是確保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正當性的關鍵一環。[10]實踐中,值班律師介入具結非常有限,該制度甚至有異化為見證檢察機關與被追訴人具結過程和結果的發展傾向[11],尤其是對案件處理提出有效意見的職能設置形同虛設。如有些個別事實情節明顯證據不足的案件,仍在值班律師參與具結下進入速裁程序,最終導致審判階段建議控方補足證據或變更認定事實的情況。還有甚者,個別公訴人繞過被追訴人自行委托的律師,徑行安排值班律師參與具結,導致委托律師在審判階段對具結結論提出異議。這種案件事實認定、法律適用不夠精準、具結流于形式等現狀,不僅不利于控辯雙方在具結時充分發現問題、交流意見并達成合意,還將制約速裁程序效率的提升,最終掣肘速裁程序確認型司法價值的發揮。
針對備受質疑值班律師法律幫助權限不夠問題,《指導意見》明確賦予值班律師會見和閱卷權。然而,理想的值班律師先閱卷、會見后再參與具結協商的情況并不多見,從檢察機關《聽取律師意見書》上鮮見律師提出不同意見就可見一斑?!皟筛呷俊?020年出臺的《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辦法》(以下簡稱“值班律師工作辦法”)還進一步將“辦案機關同意”設定為值班律師主動約見的前提條件,值班律師主動、深入介入案件的積極性勢必會受到影響。值班律師參與審前程序效果不彰,究其原因,既有檢察、監所人員不愿意配合值班律師行使訴訟權利,把值班律師視為協助其履行職能輔助者,如公訴人確認被追訴人同意具結后才通知值班律師到場參與具結,甚至直接拒絕值班律師閱卷要求等外部原因。也有值班律師在輪班制背景下責任意識不強,“流水作業”模式下無力同時深入參與多件案件具結,對自身定位和與控方關系把握不準確,值班補貼經費有限[12],以及不少地區指派剛剛取得執業律師證的人員充當值班律師,專業能力素養不高,無力或不愿深度參與等來自值班律師本身的原因。為此,江蘇省明確規定值班律師必須滿足執業滿3年以上,近3年考核合格及以上等條件,建立法院、檢察院、看守所聯系人制度實時通報值班律師工作情況。北京17家法律援助中心均成立值班律師團隊,建立值班律師選任報名條件初步審查、履職能力調查、執業和違紀情況核查“三查”制度。[13]可以說,值班律師的充分高效參與是幫助被追訴人與控方達成全面有效合意必不可少的人力資源保障。
2.量刑依據規范化不夠
量刑協商的前提是存在可供控辯雙方協商參考的規范,否則就沒有控辯理性對話和公平交流的平臺。一方面,我國刑法分則大部分罪名以三年,甚至五年有期徒刑作為法定刑的分界線,諸多罪名量刑幅度自由裁量的區間較大。另一方面,最高人民法院自2013年發布《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以來,僅在2017年予以修訂,后又增加細化八個罪名的量刑意見,截至目前僅就二十三種犯罪行為的量刑起點、情節等作了具體規定,雖然“兩高三部”2020年11月聯合印發《關于規范量刑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量刑意見”),但涉及罪名范圍并未有所拓展,目前諸多罪名量刑依據的參考規范不足,導致司法實踐中量刑辯護效果不彰,表現為控辯雙方就犯罪事實、情節的嚴重性、社會危害性、被告人認罪悔罪表現等往往各表一詞。由于控方往往獨占量刑話語權,而辯方難以開展實質性協商,甚至即使控方量刑偏重,辯方往往也會為爭取被認定為認罪認罰而同意簽署具結書。(3)此外,公訴人就量刑建議進行說理,不僅有利于提高量刑建議的精準度,而且有利于提高辯方和被害人方對量刑建議的接受度,提高法院對量刑建議的采納率,還有利于提升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公信力。[14]當前,控方量刑說理力度明顯不足,往往只是籠統告知結論,而并不公開結論得出的過程和各情節的量刑折算比例,這種模糊協商方式也影響了辯方的程序參與度,不利于具結的穩定性,不符合實質意義上協商性司法的要求。尤其在速裁程序中,如控辯雙方未就量刑具結形成充分合意,若辯方當庭反悔,勢必導致無法適用速裁程序而要進行程序轉換,最終反而影響司法效率。
三是速裁庭審效率外觀下的不經濟性。當前討論速裁效率價值主要以“五分鐘”庭審為例,然而,這五分鐘背后的成本與其他程序差異有限。如對法院而言,庭審意味著法警、書記員等人力資源的配備、法庭資源的占用等。對公訴人、辯護人而言,參加庭審意味著專門時間的協調和安排。精準化求刑背景下庭審辯護功能的意義也有限。由于速裁案件均是控辯無異議的認罪認罰案件,控辯意見理應在具結階段得到充分交換并達成全面合意,而審判階段主要系對上述具結結論的確認,但現行法律規定庭審仍保留聽取辯護意見的程序,導致大部分案件庭審中辯護人系重復庭前已確認內容,庭審辯護功能形式化。
2.非羈押性強制措施適用率低
2018年刑訴法明確將認罪認罰作為社會危險性評估的考慮因素,從社會危險性角度為被追訴人不被審前羈押提供了一條進路,解決審前羈押率高,也符合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公約》中“等候審判的人受監禁不應作為一般規則”的人權保障精神。尤其對于輕罪速裁案件,一方面,從檢察院量刑建議和法院宣告刑角度來看,大量的被追訴人并不符合逮捕關于“可能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條件,如S市C區法院2019年以來速裁案件中84.47%被告人被判處拘役(實刑)、管制、單處罰金、免于刑事處罰或適用緩刑等。另一方面,速裁案件系三年有期徒刑以下案件,這些案件被追訴人自愿認罪認罰,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社會危險性較低,且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被追訴人影響案件查辦的可能性較小,采取羈押性強制措施的必要性就大大降低。然而,即使在速裁程序僅適用于可能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案件的試點期間,被告人被拘留、逮捕的仍占52.08%。[25]
究其原因,主要有:一是罪從判定精神貫徹不力。司法機關在強制措施適用上傾向于方便案件辦理,以羈押保障偵查、便于審訊、促使認罪。二是懲罰和打擊犯罪思維主導強制措施適用。一方面,把羈押性強制措施異化為對被追訴人的懲戒手段,如對危險駕駛案件被追訴人一律刑事拘留滿三日再變更為取保候審,又如把羈押措施等同于刑罰,導致“關多久判多久”現象,如確定被追訴人有罪,則把審前羈押時間變成為辦案時間,導致輕罪被追訴人的刑罰主要不在判后執行,在判前就被羈押時間大都折抵了,甚至出現根據羈押時間決定刑期的倒掛局面。另一方面,檢察官有權獨自作出批準逮捕的決定,若要作出不批捕的決定,則必須遵守司法機關所作出的嚴格適用程序規定,即要層報審核,如先上檢察官聯席會議討論,然后報部門領導和分管檢察長審核,不批捕程序的煩瑣也影響了檢察官對不批捕決定權的運用。三是非羈押性強制措施適用難。以取保候審為例,首先,取保交接手續不健全。司法機關往往通過郵寄送達法律文書,但實踐中往往收不到執行情況的反饋,甚至出現退回法律文書的現象。其次,取保執行手段缺乏。一方面,當前輕罪案件多發而警力資源有限,“人盯人”成本過高,導致公安派出所落實指定專人負責監督考察取保對象的法律要求存在困難。另一方面,監督考察被取保人員的措施缺乏,如僅是形式上責令被取保候審人定期報告情況,對于對象是否離開居住的市、縣等情況根本無法掌握。
三、輕罪刑事政策背景下速裁程序的完善
如前所述,速裁程序是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框架下構建的最簡程序,蘊含的三種價值與對抗制訴訟具有天壤之別。為更好地契合輕罪寬緩化司法的發展趨勢,有必要從速裁程序與訴訟制度匹配、銜接的整體視角,進一步構思完善現有速裁程序。
(一)以實質性協商為切入,增強控辯合意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最大創新之處在于體現了協商性司法的特點[26],最顯著的優勢就是通過協商提升事實認定(單向合意)、法律適用(單向合意)、量刑結論、程序選擇等方面的控辯合意,進而更高效、人道、文明、經濟地解決刑事案件。然而,形成全面合意的前提是有效、充分的協商,這也是程序參與原則在該制度中的體現。
1.完善值班律師介入保障機制
被追訴人能在獲得有效法律幫助的前提下,自愿、明智、真實參與具結協商并達成全面合意,這是速裁程序簡化訴訟流程、放棄部分訴訟權利的正當性前提。因此,完善這一制度的關鍵正在于此項制度中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的相對平衡,即控辯平衡。[27]一是值班律師的全流程介入。當前,值班律師介入階段始于被追訴人送看守所羈押,被追訴人有權獲得法律幫助的告知義務主要由看守所、檢察院、法院履行。一方面,偵查機關作為最主要的審前辦案機關在權利保障上缺位。另一方面,取保候審的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被排除在獲得值班律師幫助范圍之外。考慮到被追訴人主動約見律師幫助的權利意識不強(9),建議參照英國警署值班律師計劃,對沒有辯護律師的被追訴人,偵查機關在第一次訊問時即應告知其有權獲得免費的值班律師幫助。同時,強化看守所的告知義務和具體辦理程序,如《值班律師工作辦法》所規定的將約見值班律師權納入“在押人員權利義務告知書”。此外,考慮到有些地區律師資源有限,未必能滿足24小時現場值班的需求,可拓寬值班律師提供幫助的形式,如通過電話、視頻對話等信息化手段提供幫助。(10)
二是保障值班律師的主動介入?,F行值班律師介入大多為被動型介入,即均是應被追訴人和司法機關要求而參與訴訟活動。然而,參與認罪認罰具結的值班律師如不閱卷、會見,難以發現證據、事實、法律適用等方面問題,更無從實質性地參與具結協商,甚至由于當前值班律師的工作非常簡單,反而出現了搶當值班律師的現象。[28]因此,檢察機關對于擬適用速裁處理的案件,應至少提前一天通知安排值班律師,同時通過在線辦案平臺賦權律師線上閱卷以提高效率。如值班律師認為有必要會見的,應允許其在正式具結前單獨與被追訴人會見。同時,要科學考核值班律師的工作。如法律援助機構可將值班律師閱卷、會見情況,向司法機關提出意見、申請等情況作為履職考核的內容,樹立鼓勵值班律師在事實、法律、程序等方面維護被追訴人合法權利的導向。
三是推行值班律師跟案制。值班律師參與具結深度不夠,除了外在客觀原因,與值班律師僅在一個訴訟階段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而非全程負責案件,缺乏對案件結果一跟到底的責任感有因果關系。為此,《指導意見》提出前一階段值班律師可以在后續訴訟階段繼續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但實踐中落實情況并不理想,建議增強該規則的剛性,提高值班律師的案件粘性,一案一人負責到底。就速裁程序而言,由于審查起訴、審判階段周期短,案件流轉快,更便于推行安排值班律師集中具結、全程跟案制度。
四是明確值班律師補位性質。在被追訴人已自行委托律師作辯護人的情況下,辯護律師才是被追訴人自主意志的選擇,是其合法權利的第一順位保障人員。因此,除被追訴人及其辯護人明確表示無異議,原則上不應安排值班律師代替辯護律師參與具結,避免辯方意見得不到充分聽取,法律援助資源的不必要浪費。
五是制定科學合理的值班律師工作補貼標準,拓寬值班律師經費來源。一方面,值班律師的補貼與經費來源是值班律師制度得以良好運轉的必要前提與保障,而且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的責任理應由國家承擔,而不是轉嫁給社會律師個人。考慮到我國地域廣闊,不同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不平衡,值班律師工作補貼標準應當結合各地區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和提供法律幫助的成本,由各省、自治區、直轄市聯合制定適當的值班律師工作補貼標準為宜。同時,應當一并就及時支付值班律師工作補貼經費的程序作出明確的規定,以免發生拖欠或過分延遲發放值班律師工作補貼的情況。另一方面,在經濟發達且法律幫助需求較大的地區,可以設立公職律師或聘請高校教師、退休法官參與法律援助工作。同時,在由政府承擔主要法律援助經費之外,可以拓寬法律援助工作經費來源,如鼓勵個人、企業、律協等向法律援助機構捐贈,支持值班律師工作開展。(11)
2.強化和公開量刑具結的說理
有效協商需要兩個前提:一是基于共同的對話平臺,二是基于具體的協商內容。針對共同的對話平臺,就是要有控辯雙方進行理性對話的參考依據。實體法關于法定刑的量刑幅度較大,不利于限制司法人員自由裁量權的濫用,有必要就具體情節的量刑幅度予以統一規范,避免類案裁判結論差距過大。當前,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相關量刑指導意見,在最高司法機關層面,可以統一量刑程序、步驟和方法,并逐步拓展量刑指導意見覆蓋罪名的范圍,將更多最低法定刑在五年以下、三年以下的罪名納入量刑規范范圍。各地區高級法院、省級檢察院也應在該指導意見的基礎上,根據各地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制定并公開統一、細化、規范的量刑適用意見,避免檢察機關量刑與審判機關出現較大沖突。針對具結過程,需要檢察機關改變籠統提出量刑結論的做法,加強結論形成過程的說理,尤其是適用各量刑情節、認罪認罰情節的量刑加減幅度。辯方可以根據規范文件評判公訴人量刑情節適用是否準確、適用幅度是否恰當,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協商。被追訴人可以明確其認罪認罰獲得從寬的從寬預期,在此基礎上簽署具結才具有明智性,也有利于增強其對具結的信賴感,避免后續具結的撤回。公訴人注重量刑建議的說理,如基準刑、從重和從輕情節,以及量刑建議形成過程,亦能夠節省法官審查和重新評判量刑建議的時間,[29]提高精準量刑的采納率。
(二)以精準適用為方法,提高確認效率
2018年刑訴法一方面構建起了極簡的速裁庭審程序,另一方面樹立了審判對檢察具結結論一般應當采納的原則,從程序和結論兩個方面明確了確認型司法的構造。然而,立法并沒有就速裁案件證明標準、法律適用標準、量刑標準作特殊降格安排。因此,檢察機關精準認定事實、適用法律,審判機關精準區分程序是推進確認型司法效率的必備前提。
1.速裁和簡易程序的精準區分
從理論上說,被追訴人是否認罪認罰可以作為速裁和簡易程序分流的標準。然而司法實踐中,公訴機關受考核指標等影響,有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內在動力,更重要的是,辯方往往會不敢輕易放棄控方認罪認罰的認定,以免被控方建議更重的刑罰。因此,認罪案件基本與認罪認罰案件重合。區分速裁和簡易程序的目的是在認罪案件框架內,對不同案件作出不同的程序處理,以便于更高效地完成刑事訴訟。速裁作為最簡易的審判程序,其只有在證據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最精確、控辯關于認罪認罰合意最穩定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實現速裁程序的效率目標。但現行刑訴法僅從事實認定上對速裁和簡易程序作了區分,速裁程序對證據的標準要達到“確實”程度,即法官通過庭外閱卷就能確信證據足以證實指控的犯罪事實,無須通過庭審法庭調查予以核實,而簡易程序只要證據充分,是否確實仍然要進行法庭調查。但是在控辯關于認罪認罰合意方面,現行法律規定語焉不詳,導致兩種程序在適用上存在模糊性。
根據《指導意見》,認罪系指“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事實沒有異議,承認指控的主要犯罪事實,僅對個別事實情節提出異議,不影響認罪的認定”。該規定與《刑事訴訟法》第214條關于簡易程序“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幾乎如出一轍,都是從實體法“坦白”的認定角度出發的,只要被追訴人承認主要犯罪事實則均可適用。這種規定與適用速裁程序要求證據“確實”,即無需再庭審質證的要求是不相匹配的,與速裁程序原則上不進行法庭調查的程序設計初衷也是不相吻合的,與實現速裁程序較簡易程序更為高效的分流初衷也是矛盾的。因此,從保障被追訴人權利角度考慮,不宜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認罪”作嚴格解釋,即符合“坦白”的認定則視為認罪。但在速裁程序中,可以進一步增加被追訴人對指控的犯罪事實全部沒有異議的條件,以便于切實將速裁和簡易程序區分開來。
2.事實情節的精準固定
精準量刑的前提是精準固定證據、事實、情節,否則可能導致量刑建議不被采納,出現速裁程序不快速的局面。一是精準固定證據。所有刑事案件現行法定的證明標準均是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證明應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雖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期間部分地區曾探索“主要事實清楚、主要證據充分”的證明標準,但并未被立法采納。堅持司法認知中的最高證明標準,避免證明標準下降導致案件質量下降,是符合我國司法現狀的。首先,符合證據規則的基本要求?!缎淌略V訟法》明確規定“只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口供不能定案”的證據規則,就是為避免司法機關依賴于口供定罪而刑訊逼供,或把口供作為偵查中心而怠于收集其他證據,這也是符合證據法通行的自白補強規則要求的。其次,符合實質真實的基本要求。我國職權主義的傳統要求強大的司法機關要依職權發現實體真實,也符合我國民眾對于案件“水落石出”的法文化傳統。這與當事人主義訴訟中如被追訴人作認罪處分則直接進入量刑程序有所區別,也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區別于辯訴交易的關鍵所在。再次,符合我國司法現狀。目前,我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尚未完全確立,從全國來看,偵查取證的規范化、證據規格的標準化等還有待加強。在這種背景下,仍應強調審判對偵控事實的審查和制約功能,而非簡單地降低證明標準。
二是精準固定量刑情節?!缎淌略V訟法》第223條規定了不適用速裁程序的情形,其中第五項為“被告人與被害人或者其他法定代理人沒有就附帶民事訴訟賠償等事項達成調解或者和解協議的”。而附帶民事訴訟僅限于被害人因人身權利受到犯罪侵犯或者財物被犯罪分子毀壞而遭受物質損失的情形,如故意傷害、交通肇事罪等,但司法實踐中常見的盜竊等有具體被害人的刑事案件,以及販毒等無具體被害人的刑事案件并未排除在適用速裁程序范圍之外。以盜竊罪為例,雖然《指導意見》規定公安機關、檢察機關亦應積極促進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方式獲得諒解,但實踐中偵控機關對上述情節重視程度不夠,能否爭取到上述從寬情節往往依賴于被追訴人是否有能力自行委托律師。此外,對販毒、開設賭場等案件,檢察機關在具結前往往不會處理被追訴人是否以及能否退繳違法所得的問題。因此,很多被告人到了法庭上再提出希望聯系家屬退賠、退贓,導致速裁庭審不速,還要重新考慮量刑?!读啃桃庖姟芬嘁筇岢隽啃探ㄗh的前提是法定、酌定量刑情節已查清。因此,建議公安、檢察機關對于擬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在審前程序中即調查被追訴人是否有意愿和能力去爭取從寬量刑情節,積極聯系推進退賠、退贓、與被害人達成諒解等工作,把認罪認罰的悔罪態度和行為落到實處,確保精準量刑的前提情節得到精準固定。
(三)以程序從寬為導向,提高訴訟效率
作為針對認罪認罰輕罪案件設計的訴訟程序[30],速裁程序無疑承載著以最少的司法成本投入,快速而妥善地處理案件,并修復社會關系的價值目標。
1.訴訟效率的全流程提升
(1)構建與速裁案件匹配的訴前程序
偵查和審查起訴程序的問題,既有橫向上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在案件審查職責上的重疊與制衡,也有縱向上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內部不同部門的科層式管理,進而導致訴前程序尚未體現認罪認罰制度“快速辦理”(12)的訴訟價值,尤其是與速裁程序“簡案快辦”的訴訟效率價值不匹配。建立起與速裁案件程序相匹配的訴前程序,一是要把握賦權和把關的關系。對一些常見、多發、簡單的輕微刑事案件,偵查機關從受案開始即可以由一名承辦警官全程負責偵查,不必采用由派出所辦理后又移送預審部門辦理的分段式模式,僅由預審部門指派一名審核人員在立案、拘留、移送審查起訴等節點指導偵查取證并賦權即可。
二是把握配合和制約的關系。傳統“流水線”式的訴訟程序,突出了后道對前道程序的把關和制約。但對于一些案情簡單、證據確實充分的案件,相關程序可以作一些合并,如山東、浙江等地推行的刑拘直訴制度,省略了提請和審查批捕程序,將整體辦案期限控制在法定拘留期限內,雖然法理上仍有值得商榷之處,但程序減省的思路值得肯定。此外,流水線結構還需要解決后道程序對前道職能的指導問題,改變偵控各管一段,逮捕后偵查補偵不力的局面。當前,公訴人補充證據需要聯系案件預審人員,再由預審人員聯系安排專門人員補證,涉及環節和人員較多,不利于工作快速交接和責任落實。如上文所述,偵查承辦人員全程負責跟案,在偵查階段受預審人員指揮,在審查起訴階段受公訴人指揮,進而提高偵控效率。
三是把握證明標準和證據規格之間的關系。建議梳理和分析主要速裁案件類型所需的證據規格,如所有案件都需要的到案經過,即注明被追訴人何時、何地、如何到案等要素,對于數額犯的盜竊案件需要出具贓物價值的認定依據,利用大數據和信息化手段制定不同罪名的證據標準指引,幫助偵查人員利用電腦平臺對案件所需證據和手續實現自主核對、自動提示和對照糾正。同時,辦案人員可根據個案情況,適當增加補強證據,確保案件符合證明標準的要求。
(2)構建與速裁案件匹配的審判程序
當前,通過簡化庭審程序來進一步推進審判程序改革的探索實踐,可以借鑒域外簡化審理程序,如意大利設立了五種特別程序來加快案件的審理,包括由預審法官在預審階段不經正式對抗庭審即迅速判決的簡易審判程序、不必經過審判的依當事人要求適用刑罰程序、既無偵查也無審判的處罰令程序等等。(13)又如德國既有無書面起訴書和中間程序、不適用傳聞證據規則的簡易程序,還有通過書面處刑令判處罰金或1年以下有期徒刑等的處罰令程序。(14)此外,日本也有給予50萬日元以下罰金案件進行書面審的簡易命令程序。(15)我國臺灣地區也有此類書面審的簡易判決,法院依被告在偵查中之自白或其他現存之證據,已足認定其犯罪者,得因檢察官之聲請,不經通常審判程序,徑以簡易判決處刑。但依簡易判決所科之刑,限于拘役、罰金或宣告緩刑的有期徒刑等等。[31]
我國速裁程序亦可以借鑒域外經驗,進一步作程序分流,如可先探索對可能判處1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宣告緩刑、拘役、管制、單處罰金或免于刑事處罰之案件適用書面審,同時賦予被追訴人選擇是否適用書面審的權利。一方面,上述刑罰的被追訴人主觀惡性、社會危害性相對較輕,具有更快復歸社會、免受訴累的主觀意愿,有些被追訴人根本沒有獲得公開的法庭審判的訴求,甚至不希望參與審判活動。另一方面,上述刑罰對應的系最為輕微的刑事案件,大多案情較為簡單,法官通過閱卷足以形成內心確信,書面審不會犧牲實質正義。此外,書面審不僅減輕了檢察院和法院的訴訟壓力,而且減輕了被指控人精神上的負擔,節約了被指控人經濟上的支出,縮短了被指控人時間上的負累。[32]當然,考慮獲得公開法庭審判系被追訴人一項十分重要的訴訟權利,應賦予其在判決后享有反悔權。目前,關于被追訴人的反悔權和救濟主要是通過判決前的程序轉化實現。如推行書面審,應告知其享有在判后提出異議權,如在異議期內提出異議,則應擇期安排庭審。在賦予被追訴人權利的同時,還應強化法官最終把關的司法審查權,即只要法官對書面審存有疑慮,如認為具結量刑不當、證據不足等問題,可以不接受書面審的申請,擇期安排開庭,確保司法正義防線得以維護。
2.非羈押型訴訟的構建
對于認罪認罰的速裁案件,非羈押型訴訟模式是對被追訴人程序從寬的重要體現。具體而言,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考慮:一是要轉變訴訟理念。切實改變司法工作中把強制措施等同于刑罰、把強制措施和可能判處的刑罰掛鉤等觀念,即使羈押刑期可予以折抵,這種實體正義結論也并不符合程序正義的基本原理。強制措施只是保障訴訟活動順利進行的手段,在與強制措施有關的活動中應適用比例性原則[33],在速裁案件中要遵循最低比例原則。
二是轉變羈押審核和考核導向。一方面,對于認罪認罰的速裁案件,不批捕不應作為檢察機關內部層層把關的情形,而是批捕需要層報審核。雖然從廉政風險監督的角度來看,不捕有可能存在辦案人員司法廉潔的問題,但長此以往,“原則逮捕、例外不捕”的司法導向則無法扭轉,這種司法機關內部風控的成本不應由被追訴人承擔。另一方面,各地公安司法機關普遍將刑事拘留數、批捕率等,規定為加分指標,而將對被追訴人有利的指標,如撤案率、不批捕率等,規定為扣分指標。[34]雖然中央三令五申取消類似考核(16),但在有的地方實踐中卻屢禁不止,根子還在于辦案機關對人權保障和罪從判定精神的漠視,只圖自己辦案方便,即只要被追訴人在押,無論是提審訊問還是監管防脫逃,都會變得方便而易行。
三是羈押必要性審查機制缺乏訴訟化構造。當前,不論是審查批捕階段的羈押必要性審查,還是其他階段依職權、依申請開展的審查工作,雖然增加了可以聽取相關人員意見的規定,但這種審查更多依賴于辦案人員封閉式的決定過程,申請人參與程度較低。對此,應逐步探索對羈押必要性審查的訴訟化改造,如參考德國審前羈押救濟制度,允許就羈押向羈押法官提起羈押審查之申請,如羈押法官不更正時,可向地方法院刑事庭提起抗告,如不服地方法院對該抗告之裁定,得向聯邦高等法院為再抗告,有時被告得借其所提申請而強迫為一言辭審理程序。(17)被追訴人及其辯護人、值班律師提起羈押必要性審查申請后,應由決定羈押的承辦人員進行復議,如不同意復議意見則可向上級機關提起復核。
四是非羈押性強制措施的完善。非羈押性強制措施的適用對公安機關規范執法行為和強化執法能力提升,提出了一定的挑戰。一方面,要從規范層面進一步細化決定機關與執行機關關于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措施的銜接和配合機制,也要細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的具體執行方式。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現代信息科學技術的力量,如構建全國或地區通用的公檢法辦案平臺,實現法律文書的在線送達和簽收,避免出現文書送達無下文、文書一送了之的現象。同時,可以在保障被追訴人訴訟權利的前提下,采取必要的信息技術措施,如對其離開所居住市、縣的自動定位報警系統,等等。
速裁程序從試點走向立法適用僅四年,卻蘊含了完全不同于對抗制司法的三種典型價值取向,是我國刑事司法走向完全認罪悔罪和不認罪案件分野的新興產物,也是認罪認罰案件內部程序多元分流的重要載體。在輕罪刑事政策背景下,速裁更應承載輕罪輕緩化處理的程序從寬、效率從速價值,以期實現人權司法保障、節省司法資源、恢復社會關系等司法價值。
注釋:
(1)周光權教授指出,晚近刑法立法具有拓寬處罰領域,擴大處罰范圍,增設大量法定刑較低和涉及社會面管控的輕罪,確立相對較低的輕罪入刑標準等特點。為此,應建立與大量輕罪相契合的刑事程序。參見周光權:《積極刑法立法觀在中國的確立》,載《法學研究》2016年第4期。何榮功教授指出,犯罪門檻下降和輕罪數量增加成為刑法立法的重要特色,且預測未來這種立法趨勢還將進一步強化。參見何榮功:《我國輕罪立法的體系思考》,載《中外法學》2018年第5期。
(2)參見儲槐植:《刑法現代化本質是刑法結構現代化》,載《檢察日報》2018年4月2日第3版。
(3)比如對于控方量刑建議明顯偏重的案件中,辯方在審查起訴階段先與控方達成認罪認罰具結,待審判階段再向法官提出從輕處罰的意見。辯護人及被追訴人提出的理由是,爭取認罪認罰的認定,以免被控方認定不認罪認罰而提出更重的量刑建議。
(4)派出所民警受案后,偵查取證并抓獲犯罪嫌疑人,對其刑事拘留后,案件再送至預審部門(審理隊、治安支隊、交警支隊)等進行審核把關,期間預審部門至少需要提審犯罪嫌疑人。即使簡單的危險駕駛案件,也要經過派出所民警和交警支隊民警雙重把關。
(5)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公安機關新增認罪認罰告知、記錄在案、建議適用速裁程序等職責,檢察機關新增逮捕后認罪認罰羈押必要性審查、偵查階段認罪認罰審查、聽取律師意見、提出量刑建議和完成具結、受十日或十五日審查起訴期限約束等職責。
(6)參見《對<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草案)>的說明》,載中國人大網,http://www.npc.gov.cn/wxzl/gongbao/2014-08/22/content_1879705.htm,2020年8月17日訪問。
(7)嚴格證明包括法定證據方法、證據能力和法定調查程序,根據《刑事訴訟法》第50條第三款,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第55條進一步明確“證據確實、充分”指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63條規定,未經當庭出示、辨認、質證等法庭調查程序查證屬實,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據此,速裁程序實際上突破了證據法定調查方法的要求,法官庭下通過閱卷調查證據和形成心證。
(8)根據《2017年全國法院審判執行工作情況通報》,全國法院審結的刑事案件中,數量最多、占比最大的5類罪名分別是:盜竊罪、危險駕駛罪、“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故意傷害罪、擾亂公共秩序罪等。另根據最高法發布2019年上半年審判執行工作數據,刑事案件中,數量最多、占比最大的5類罪名分別為危險駕駛罪,盜竊罪,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故意傷害罪,詐騙罪。參見孫航:《新收案件數持續增長 結案數同比大幅增加 整體運行態勢穩中向好》,載《人民法院報》2019年8月1日第1版。
(9)據筆者了解,2018年刑訴法修改以來,值班律師主要是在認罪認罰具結時根據檢察機關要求其參與具結工作。在偵查階段很少有被追訴人主動約見值班律師并要求提供法律幫助。
(10)參見鄭旭、閻玉姣:《英美值班律師制度的借鑒和啟示》,載《社會科學動態》2018年第7期。
(11)參見鄭旭、閻玉姣:《英美值班律師制度的借鑒和啟示》,載《社會科學動態》2018年第7期。
(12)最高人民法院周強院長指出,開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必要性之一是優化司法資源,提升司法公正效率的需求,實現認罪認罰案件的快速辦理。參見周強2016年8月29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上《關于<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草案)>的說明》。
(13)參見卞建林、劉玫主編:《外國刑事訴訟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307—310頁。
(14)參見[德]克勞思·羅科信著,吳麗琪譯:《刑事訴訟法》,法律出版社2003年4月第1版,第567—569頁,第602—607頁。
(15)參見[日]松尾浩也著,張凌譯,金光旭校:《日本刑事訴訟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第323—331頁。
(16)如2015年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時任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要求堅決取消刑事拘留數、批捕率等不合理的考核項目。參見關慶豐等:《中央政法委:取消有罪判決率結案率等考核指標》,載新京報網,http://www.bjnews.com.cn/news/2015/01/22/350907.html,訪問日期2020年8月23日。2019年4月15日,中央政法委書記郭聲琨在政法領導干部專題研討班提出,嚴禁下達刑事拘留數、批捕率、起訴率、有罪判決率、結案率等不合理、不必要考核指標等。參見甘瓊芳:《杜絕批捕率考核,讓形式主義遠離司法》,載澎湃新聞網,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301362,訪問日期2020年8月23日。
(17)參見[德]克勞思·羅科信著,吳麗琪譯:《刑事訴訟法》,法律出版社2003年4月第1版第299—3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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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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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葉青(1963—),江蘇無錫人,華東政法大學校長,華東政法大學訴訟法學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